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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心上白月光 ...

  •   江遥得了老夫人的恩典,一早就名正言顺地出宫采购食材了。

      宫外一派热闹,大小铺子旌旗招摇,叫卖声不绝如屡。百姓们就像野草,不管环境如何残酷,总会逐渐兴旺起来。然而与这热闹不相衬的是,许多北齐兵身穿铁甲,手执长戟,在路上巡逻。百姓们见到他们,总是惊恐万分,低头躲避。

      江遥打听到,最近好几位北齐高官遇刺,就在昨天,刚到永州城的百里琦也遭遇了江湖义士刺杀,所以北齐军加派了巡城的人手。她记下了这些消息,往何家走去。

      何家是名门之后,诗书之家,门庭若市,墙院深深。

      江遥没有叫人通传的资格,她翻墙进了何府,找到何小姐的闺阁。她的住处幽深,在一个草木繁盛的园子里,需经过曲折连廊方能到达。

      何语芙正在阁楼上作画,猛一抬头,就见一位穿着简朴的女子出现在她的书阁。风刚好吹起了案上画纸,随风而来的是一位故人。

      “你是……江遥姑娘?”何语芙想起了来人。

      “哦?你还记得我?”江遥轻巧地落在地上。她环顾着阁楼的摆设,四周除了书,还有一些古玩、画卷,不像寻常女子的闺房。更奇怪的是,她的书房里摆着一幅屏风,后面有一块无名灵位,灵位前插着三柱清香。

      何语芙也不避讳,解释说:“这是家母。”

      “失礼了,”江遥道歉,“我不是有意窥探。”

      “没事,”何语芙有些失神,她淡淡说,“家母是父亲原配,本是官家小姐,为了嫁给父亲,早早与家里断交了。后来,父亲出来做官,把她抛弃在老家。她一人侍奉公婆,后来又带着我,千里寻父。那时候父亲已经另觅良配,飞黄腾达,我母亲自然就成了累赘。她作为原配,活得连外室都不如,很快就操劳去世。因着我这副好看的皮囊,可以为家族联姻,父亲待我也算不薄,许我任性,将家母的牌位供在这里。只可惜,她去时我年幼,连她的娘家名字都不知道。”

      她短短几句,像是在回顾此生,道出了无限心酸。可是她的神情淡漠,又好像这些事都与她无关。

      江遥不太会安慰人,她的命运,跟何语芙很相似。一样的母亲早亡,父亲无法依靠,一腔热血,却被所爱之人出卖。

      她来之前给何语芙带了一个糖葫芦,何语芙伸手来拿,江遥突然发现她的手上有很深的绳子捆绑的痕迹。何大人为了逼女儿妥协,竟是如此恶毒。

      何语芙浅浅笑了,她剥开糖纸,小小地咬了一口:“我小时候可喜欢糖葫芦了,老缠着阿娘买。可惜啊,她穷,买一个糖葫芦,我能舔好多天。”

      “你要是喜欢,以后我再给你带。”

      何语芙又笑了,这一回,笑意漫开在她那双水色的眼眸里,她微微歪了歪头。

      “你惯会安慰人,你怎么会出宫来看望我呢?”

      江遥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全都不顶用了。这本该是一场互相揣摩试探点拨的会面,从见到何语芙开始就变成了合盘托出。

      她便直接问出口:“何小姐,你甘心嫁给宣平侯吗?”

      何语芙望着她,神色几番变换。

      良久之后,她静静地说:“去岁我病了,奶娘守我一夜;上月赏花会,我的贴身丫环为了我与宰相家的仆役了一架……上个月,我的奶娘少了一只耳朵,我的丫环脸上被划了几道很深的伤。可她们不恨我,还处处爱护我……”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

      江遥也明白了,何大人是用什么手段让这个刚烈却善良的女儿听话的。

      是啊,她被逼无奈只能嫁。任她满腹的经纶,通天的抱负,都要嫁人为妾。

      当了四年降臣之女,因她一身傲骨,在贵女圈中,被北齐人羞辱,被大梁人排挤。她看清楚了:大梁的旧臣,跪得彻彻底底。她依旧是四年前那个袖中藏着匕首,一心为大梁殉节的小丫头。可她一个小女子又能怎样?与其自尽,不如用一副躯体,保身边的人平安。

      “我一介女子,唯以色事人尔。”她自嘲着说,眼中落下泪来。

      “何小姐,我是偷溜进来的,所以我只能对你说几句重要的话,”江遥说,“我在宫中听说了你的消息,随后就做了个梦。梦中,你在红色嫁衣下穿了一身丧服,于新婚之夜行赐侯王。”

      何语芙震惊了,她正是这么想的,江遥为什么洞悉了自己的意图?莫非真有鬼神之事?

      “何小姐,我知道你不甘心。许是苍天垂怜,要我带给你一句话,”她上前握住了何语芙的手,“来日方长,留得有用之身。其它的事,等我们重逢再告之。”

      这句话像是将绝望的何语芙唤醒了,她擦去眼角的泪水,点点头,话锋一转:“你既然来了,可否替我带一封书信?”

      “什么书信?”

      “我被父亲禁了足,出不了门。身边亲信也调走了,此事唯有托付姑娘!”

      何语芙提笔写信,她依然没有什么表情,但写不过三四句,泪珠再次夺眶而出,洇开了纸上的字迹。

      她只好揉皱了纸,重新写。

      如此反复七八遍,她没能写出一张干干净净的信纸。

      江遥感叹着,究竟是什么信,能让她这么自制的人哭成这样?她无意瞟过一张废纸,上面有四个笔锋苍健的字:既见君子。

      君子?她的心上人?原来是一封决别书。

      这位君子是王太傅家的幼子,与何语芙是青梅竹马,盛京城未陷落时,两人是出了名的金童玉女。她能诗会画,他才高八斗。每年的花神节,他俩的诗作都能拔得头筹。

      当时,整个盛京城的贵人圈、士族圈,都笑谈他俩的娃娃亲,一个闭月羞花的大才女,一个芝兰玉树的贵公子,这两人真真是佳偶天成,羡煞旁人哇!

      然而,这段小小的往事,早就随着大梁的国祚一起被埋葬。花神节上再无那对金童玉女,应该说,花神节本身都被取缔了。

      何语芙却记得,她儿时日日企盼,到了花神节,穿新衣,吃糖糕,热热闹闹出一次大风头!还有王家的小哥哥,会给她送一个题了诗的漂亮花灯。她儿时过过苦日子,只听娘亲在故事里讲过花神节的热闹。这样神仙般的节日,是她一年一度,美梦成真的日子。

      一切美梦,皆成泡影。

      江遥拿着何语芙万般克制写成的书信,送到了王太傅府上。她没有自报来历,只说有一封重要的书信,要送予府上三相公。

      门口守卫拒不让进。守卫头一抬,用鼻孔看她。堂堂太傅府,也是你想进就进的?在降臣圈子里,王太傅是降得最早的那位,早早就为北齐人递了消息做了内应。因此北齐人入主永州城后,他是一等一地受封赏。其它降得晚的,再想攀攀高枝,找找门路,可得上府来求人了。

      府上哪个递拜贴的相公不是点头哈腰、一脸谄媚?

      偏你一个小婢女,竟然还敢拿目光平视人?什么,你说你长得高挑?长得高你不会弯腰吗?你还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给你脸了,会不会低眉顺眼陪笑呀?会不会从袖里摸一个银锭子出来,再叫声好哥哥呀?

      都不会?都不会可赶紧滚吧,别耽误哥哥们晒太阳!

      江遥气极了,她上前一步,抓住那个守卫的手腕。

      “你传不传话?”她每说一个字,手就往右边弯一点儿,帮那守卫调整调整关节的角度。

      另一个守卫也来了,被她一脚踢翻,踩在脚下。

      “哎哟哟!小娘子,我不敢了!不敢了!公子在府上,我这就给您带路!”

      江遥担心守卫办事不力,耽误了何小姐的一片心意,所以她亲自翻墙进了太傅府。

      府中绿树荫蔽,琉璃添彩,美得不似人间景色。

      太傅府的小公子也很美,他按照当下永州城的风尚,穿一袭月白宽袖的丝织长衫,散着头发,和几位贵公子们在湖畔乘凉。

      贵公子们游园,必有美人美酒相伴。美人们替他们扇风、捶肩,纤纤十指捏一颗葡萄,送予贵公子品尝;另一些美人们捧着酒杯,劝贵公子们及时行乐;更有一些美人,抚琴跳舞,美若天仙。

      如此美丽的场景,那必是要吟诗一首的。这位昔日盛京城的大才子,便作了一首《美人吟》,妖娆缱绻,将美人从头发丝儿到了脚趾尖犯细细描摹了一遍,引得一众公子大呼叫好。

      就在这时,有下人传来了一封信。

      写信来的是真正的大美人,而且那位大美人马上就要嫁与宣平侯为妾了。所以这封信,当然是引得众人浮想联翩,争相观看。

      王公子为人也豪爽,他看完信后,大度一笑,将信传阅了出去。贵公子们边看信,边高声读出来!

      其实那封信只是简单的怀旧和告别,并无逾矩之处。但经过有心人的朗读,就变得情意绵绵了。

      名满京城的何家小姐,人美字也美,纸上虽只是寥寥几句,但引得众人浮想联翩。有那好事之徒便说:“王兄好艳福啊!看来这何小姐,对你暗生情愫,且念念不忘呢!”

      “哪里哪里,我们交情实也不深!”

      另有一个促狭鬼笑道:“王兄风流倜傥,就算是无心,也惹女子爱慕!”

      更有好事之徒,询问何小姐的外貌体态,年芳几何。

      王公子的态度就不明了,他表面尴尬且烦恼着,实则暗藏三分得意,七分暧昧。总的来说就是:那位美女就要嫁给一个权力、地位顶尖的人了,但还是念着他,要不然也不会写信告知一声。尽管他对这位美女没什么意思,是她自作多情,但他也很苦恼的!

      哎,谁叫他的魅力,甚至高过了宣平侯呢!

      他略微有些烦恼呢!长得帅又有才华,也不是他的错啊!

      江遥在假山后头目睹了这一幕,她甚是讨厌王公子那张敷粉描眉的俊脸。

      大梁旧臣,当真是跪得彻彻底底了!

      ***

      接下来的几天,江遥借着外出采买的机会,时常出侯府探查城中消息。她会穿成农女模样,叫辆车,载着她在城中逛一逛。这样做一来是为了熟悉城中地形,二来为以后的出城计划作准备。

      这天,她外出买了些新鲜食材,包在几个油纸包里,看时间尚早,便又到处转转。车夫每天都带她穿过城中人口最多的九游坊,今天还没走近,便被一名官差拦了去路。

      “走走走!闲杂人等莫要靠近,没看见官兵正在抓人吗?”

      九游坊所居多是贫民,见官兵封了路,纷纷抱怨。

      “官差老爷,我们还急着回家去呢!这得封到什么时候?”一个抱着孩子的大婶问。

      “是呀官差老爷,小人的生意不好做,坊中的算盘张,还等着小人送油过去呢!”一个推油车的小贩喊道。

      官差不耐烦地挥起鞭抽了一顿:“有本事跟监察卫的人说去!咱们也是奉命办事,谁再捣乱,大刑伺候!”

      百姓们被抽得四散逃离,留下的也顿时不敢说话了,缩在旁边慢慢等着。

      江遥付了车钱,下车隐入人群中,她想她要找的一个人,终于出现了。

      前生,有投靠她的民间义军,讲过一件事。他们曾有二十位兄弟共同刺杀百里琦,当夜只有一位义士逃脱。这位义士躲在城中九游坊,被军队搜出,后被当众鞭笞而死。他至死都没有叫过一声。为了让他屈服,行刑人抓来另外几名义军,当着他的面屠杀,他们却同声大喊:“杀尽北齐狗!”

      如此义薄云天的壮士,为复国,为自己的良心,江遥都必需要找到他,救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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