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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复仇的准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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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江遥回忆起许多往事,睁着眼睛睡不着。她已经准备好了,开始筹谋复仇。
“遥姐姐,你也睡不着吗?”
“嗯。”
“遥姐姐,我也睡不着。”
江遥让了一点儿枕头给她,小东西立刻爬了过来,趴在她耳边说话。
“我在想他们说的那个百里琦……”
江遥随口回应:“你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了?”
“当然了!”般若一本正经地说,“他们说他是大坏蛋,杀了成康帝,还说宣平侯好男风……”
“等等!”江遥突然回过神,眉头拧成一个结,“你又懂好……好那什么啦?”
“好男风?”小东西无辜地说,“书上记载了许多好男风的人,古时王侯将相、风流名士因好男风而留名的数不胜数……”
江遥听她一口一个“好男风”,感觉脑子里有一根血管正突突地疼,本来的烦闷也一扫而空。
小东西伶牙俐齿地数着:“因此还留下了许多典故呢,分桃之爱、断袖之癖、龙阳之好……”
“停停停!”江遥听不下去了,坐起来盯着般若的眼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般若才十岁啊!十岁的孩子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之爱之癖之好的,像什么话!
她前世没来得及当母亲,但她曾有过一个孩子。她那可怜的心脏中,长姐如母的那一部分炸开了。她的心揪成了一团。
她紧张兮兮、如临大敌,又假装若无其事地问:“般若,告诉阿姐,是谁跟你说这些的?”
“史书上写的呀!”般若理所当然道,“史书上还总说,妖妃奸佞误国。但是我想,那些昏君亡国,是因为失道于天。遥姐姐,你怎么想呢?”
江遥什么话也说不出,躺回床上继续发呆。
过了这些年,般若已经渐渐忘记她的遥姐姐就是元吉公主。她无忧无虑地长大,这正是江遥的心愿。但是,谋划多年,江遥已经准备踏上复仇的道路——就从此夜开始。
般弱已经发出轻轻的呼声,她侧声支着头,给般若掖了下被子。小东西粉红的脸颊,长长的睫毛,很健康。
幸好,这一世,般若在她的庇护下开心地活着。
她轻手轻脚爬起来,准备去膳房工作了。趁着晚上无人,她将膳房的地扫净、厨具抹布加入无患子煮洗一遍。
然后,她要做一件事——一碗普通的牛杂汤,这将会是她接近宣平侯的机会。
她认真烧了一锅水,顺便将牛肠、牛肚、牛心、牛头洗净备用。很快,水开了,她将这些肉放入水中煮熟,捞出置于砧板上,开始切丁。她精于刀法,动作行云流水,切出的丁大小均匀。随后将切好的食材放入砂锅中,放姜片、葱段、白芷,加入清水煮沸。
只要等煲汤至肉质酥软,肉汤浓白,捞出加入碗中即可。
煮的过程中,再准备一份调味料——少许盐、一勺鸡油、葱花、醋、花椒、茱萸、姜片、芫荽。
做完这锅牛杂汤,她偷偷地走进隔壁间,趁做夜宵的厨师不备,替换了太夫人每日所食的宵夜。
片刻后,太夫人的居所寿启宫中,婢女福儿正小心捧着江遥的汤碗走向太夫人。
“快些快些!”嬷嬷在一旁催促,“太夫人难得有些食欲,你还不快些!”
当晚,太夫人对宵夜很满意,据说还赏了大厨。江遥得知这个消息后,安然入梦。
第二天午后,寿启堂外的院子里跪了一排厨师。
太夫的大宫女福儿,小心地端了一碗牛肉羹送到凉塌上。
“您试试这个味道怎么样?”福儿用小勺舀了点儿汤,吹凉了,递给太夫人。
太夫人只尝了一口,就不耐烦地推开了:“拿开,不是昨夜那个味道……”
“太夫人,您半天没吃东西了,还是……”
太夫人突然趴在锦塌上,呜呜嚎哭:“好呀,你们都欺负我这个老婆子!拿这些东西糊弄我,是欺我老糊涂了吗!”
两个小宫女连忙跪下谢罪,叫太夫人一脚踹走了。她像个没头苍蝇似地,站起来乱扔房里的东西,边扔边嚎哭。
“拖下去砍了!把外头那些没用的厨师都拖下去砍了!”
福儿端着汤来到院子里,兜头泼在了为首的厨师脸上,开口骂道:“你们一个个真是有出息,太夫人老人家凤体欠安,就想喝口昨夜的羹汤!你们竟然推脱做不出来!”
厨师们齐刷刷地磕头谢罪,把院里的青石板磕得砰砰作响。
“认罪有何用?就算要了你们的狗命又有何用,我看你们就是存心叫太夫人难受!太夫人有令,做不出,你们的狗命都不要了!让太夫人不痛快,你们也别想痛快,全部鞭笞而死!”福儿骂得累了,坐在堂下的石凳上给自己扇风。
烈日炎炎,几个厨子晒得头错脑胀,简直要烤出油来。
这时,一个厨子颤颤巍巍地爬出来,叩首道:“福姑娘恕罪!小人,小人招了,昨夜那碗牛杂羹,其实不是小人做的!”
“哦?”
厨师又磕了几个响头:“昨夜小人轮值,太夫人娘娘说想吃点心,小人便做了一份燕窝莲子羹。谁知,小人转身拿冰糖的功夫,来端汤的姑姑就把煨在炉上的另一份羹汤端走了!小人,小人怕太夫人怪罪,所以没敢说!”
“好啊!”福儿冷笑了一声,“你疏忽大意,叫太夫人吃了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
转念一想,目前还是安抚太夫人最为重要,她压着怒气说:“昨夜的羹汤是谁做的?自己站出来,太夫人宽宏大量,不会计较尔等的过失。”
几个厨师又是一阵叩头谢罪,叫人烦不胜烦。
“好,你们不知道,那要你们的脑袋也无用了。”福儿恶声骂道。
这时,一个厨师的小徒弟膝行前来:“福姑娘,小人,小人猜想那个时辰……在厨房值夜的除了我师徒二人,还有,还有……后厨做下等差事的一个宫女,名唤江遥。”
*** ***
午间,轮值结束的江遥正在房里安心补觉,忽而听得一阵砸门声。
她半梦半醒地来到屋外,只见般若站在外面,用一种奇怪的神色看着她。
艳阳下,江遥眯起眼睛,像一只困倦的小猫。
“遥姐姐,你昨晚可以做了羹汤讨那老夫人的欢心?”
江遥心中明了,那碗汤开始发挥作用了。
般若接着抱怨:“怎么不跟我商量一声呢,那太夫人脾气古怪得很!算了算了,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是小心为上吧!遥姐姐,你去见太夫人,可不能像平日一样随意,你要小心才是,听说那太夫人可凶呢……”
江遥被般弱推着走进屋内,般若打量着姐姐的衣服,她这两年,个子长得飞快,衣袖、裤腿都接过几次,很不成体统。她把江遥的外衣剥了,给她换上一件半新的衣衫。又把江遥按在凳子上,拿出几件珠花,给她梳妆打扮。然后贴心地给她擦脸、修了指甲,点了唇。
江遥像个布娃娃似的任她折腾,也终于从她的叮嘱中明白了前因后果:她昨夜辛苦熬的汤,太夫人喝了大为满意。现在太夫人命人传话要见她,还要再喝一碗。
她的机会这就来了。
“哎呀,我的遥姐姐可真漂亮!”般若拍着手,“将来出了宫去,提亲的人怕不是要踏破门槛哟!”
“傻丫头,”江遥笑着,将头上的珠花取下,“这是留给你的嫁妆!好好留着吧。”
她掺去艳丽唇色,从宫人口中的小道消息来看,太夫人不喜欢打扮艳丽的女子,她喜欢素净、淳朴,听话好拿捏的女子。
江遥去膳房做了一碗牛杂羹,迈着稳重的步伐,送进了寿启宫。
***
“好!好啊!”太夫人喝了一口汤,赞不绝口,“你这丫头甚得我欢心,可想要什么赏赐?”
江遥羞涩地摇摇头,装作没什么见识的样子,看着桌上的点心说:“太夫人能赏一块点心吗?”
“好好好,你喜欢,就随意吃吧!来人,再上些果盘!”
江遥小口吃起来,吃得有滋有味。老夫人看她吃得香,食欲大增,又多要了一碗汤。
“这汤啊,地道得紧,我小时候在草原上喝过,后来去了北齐,再也没这口福了……”老夫人开始絮絮叨叨,“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梁人呢?”
“奴婢是梁人,奴婢的外祖是从草原来的,外祖爱喝马奶酒,还教奴婢唱草原小曲儿呢!”江遥笑眯眯地说。
她当然知道,老夫人是草原上的牧女出身,在南方生活不习惯,她特意做了这道草原小吃。而且她练了多年的北方口音,太夫人若是不信,也可以去查内务府文书。可惜,从前许多文书都焚于皇宫的大火,现在留下的宫人生契,夹了许多口述编撰的内容。
太夫人他乡遇故知,开始跟她抱怨南方多不好,北方草原上才是最舒适的,还讲起了草原上的摔跤大会。江遥前生见过摔跤,她的军中儿郎,还与那些牧民汉子一较身手。想到此,她眼睛微红,倒让太夫人以为她也起了思乡之情。
“来人,拿些酒来!”太夫人居然亲自给她递上了一碗酒。
她前世躲避追兵,涉过草原时,为御寒喝过不少马奶酒。是以江遥畅饮了几口,辣,她现在的身体不习惯,但并不排斥。
“真是个好丫头!”太夫人眉开眼笑,“我们北齐人都喝不惯的马奶酒,没想到南方的梁人能如此豪饮!”
老太太对江遥是左看也喜欢,右看也喜欢,忍不住拉过她的手:“你这小姑娘在膳房可惜了!就来我身边吧服侍吧!”
“真的吗!”江遥睁大眼睛,像一个淳朴无害的女子。
“真是个实诚孩子!点心吃不完的就带回去,”老夫人将她修长的手指握在手心,“膳房那些粗活就别做了。我呀,就喜欢这样的孩子,比外头那些弯弯绕的官宦人家小姐好得多。像那个……那个谁来着?”
“何尚书家的千金。”福儿在一旁提示。
“对,那位何小姐,我可不喜欢。她爹上赶着把她送给我儿为妾,上不得台面!”
何语芙?她要给宣平侯作妾了?果然还是像前世一样。
前世,何语芙性子骄傲,新婚之夜刺杀夫君,后来强行洞房后,又生不出孩子,被太夫人以种种手段磋磨,最后活活折磨死了。
上一世听说这个故事时,她正漂泊在外,无瑕同情一个女子的命运,也没记住她的名字。这一世,她准备救下何语芙。
“她嫁过来也没用,为我儿开枝散叶的人,我还要好好挑选才是!”老夫人上下品评着江遥,看她长相明艳,体格健康,腰细腿长,一心断定她必是生儿子的长相。
这小女子有福气啦!老太太满意地笑。
江遥也在笑,复仇的第一步开启了,她顺利接近了太夫人。
旁边的宫女却很不满意,太夫人脾气古怪,平时就爱发脾气,凭什么一个下贱的梁人宫女得了她的青眼呢?
江遥走后,几个大宫女叽叽咕咕商量一通,叫过来一个在外院打杂的小宫女。
小宫女瑟缩在一旁,十分害怕。
“小玉,你整天好吃懒做,也该做些正事了!”福儿骂道。
“是,姐姐教训得是!”小玉可怜巴巴地跪在地上,她今早刚挨了骂,不想再惹北齐的宫女不悦。
“你听好了!等那个梁人贱婢过来,你去探听探听,那牛肉羹是怎么做的!”
小玉一个劲儿地点头。
***
自打从寿启宫回到膳房,江遥总是想着何语芙。
除了想她命运坎坷,还想她的父亲为什么那么愚蠢。
何语芙会为了清白赐杀宣平侯……江遥苦笑,女人的清白是件很奇怪的东西。男人们希望女人把清白看得比天还大,但何小姐若真为了清白刺杀丈夫,而且是一个权力涛天的丈夫,那他们是断然不信的。他们会说,何小姐一介柔弱女流,凭什么敢刺杀王侯呢?这背后定有奸人唆使,还不得好好审一审?何大人是肯定卷入其中的,那还有何大人交好的那些人呢?
何大人枉为人父就罢了,难道连这个趋利避害的道理都不明白吗?
“看来他是个蠢货。”江遥冷冷地想,她要好好利用一下这个蠢货。
“遥姐姐!遥姐姐!”有人正在喊她。
江遥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比般若高瘦的丫头跑过来了,她脸上有几道泪痕,但难掩秀丽。
江遥冷冰冰地盯着她,这就是小玉,上辈子陈翰送给她的贴身大丫环。她可怜这个丫环无亲无故,将她当成亲妹妹关照。没想到,她是陈翰放在身边的眼线,为的是监视她、控制她。最后小玉偷走了她的定国玉玺,还要将她的尸身喂狗。
何等歹毒的女子!
江遥几乎就要动手杀人,可是她克制住了自己,现在还不是时候。
“何事?”她淡淡地问。
“遥姐姐,我在寿启宫服侍,听说你也要来。大家都是梁人,我来看看,有什么要帮你的拿的。老夫人赏识姐姐,姐姐以后可要念着我的好呀!”
她的嘴很甜,笑得也很甜,一副乖巧可爱的样子。
江遥浮起一丝虚假的笑容:“不用。我东西少。”
她问自己:她还没有作恶,现在只是个任人宰割的小奴婢,现在杀她,是否合乎天道?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拼命克制住自己的怒气,握紧的手掌中,指甲深深刻进血痕。
可是面上,她依旧装作若无其事,起身选了一块风干的肉,走进里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