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不论出身》犹早

17、充分使用侯府小娘子

　　闽霁认认真真上学两个月，等到春日暖阳，百花盛开的时候再次见到皇上。
　　这次终于不是御书房，皇上带她到西苑悠闲地坐游船。

　　西苑大部分是园林建筑，供人赏玩。在北面有少量宫殿，年幼的皇子皇女大多在这里居住。然而皇上来西苑游玩没召见儿女，反而把闽霁带在身边。

　　“在宫里没受欺负吧？”皇上和蔼可亲，像个平凡的家长担心孩子出门在外吃亏。
　　“怎么会呢？宫中秩序严谨，条理分明。而且，臣认真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事，不与旁人起冲突。”闽霁乖巧回答。

　　她倒是没帮谁遮掩，确实没人为难她，也没遇上什么腌臢事。
　　那场宫变之后，虽然皇后和贵妃都被禁足，但后宫人才济济，贤妃和德妃撑起后宫的一片天。这两位都没有子嗣，而且娘家不显赫，她们没有旁的筹谋，一心扑在管家大业上。

　　“都学了什么？”皇上坏笑道。
　　抽查孩子作业当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闽霁羞赧地垂着眼，略微赌气似的说道：“旁的与众同窗没什么不同，只是先生额外盯着臣的文学与写作，学习诗词歌赋之外，重点教导撰写奏章、诏令等公文书写技巧。”

　　“哦？学得怎么样？”皇上再问。
　　“幸而不负先生教导，近来确实在学问之道略有小成，然而每思及古人云学海无涯，便知自己所识所解实乃九牛一毛。”闽霁恭恭敬敬地回答，既得意又谦虚。

　　皇上问完仿佛很满意，就决定赏赐了：“学习如此用功，朕应该好好给予鼓励。”
　　闽霁惊讶地眨一下眼，她做了什么？或者说，皇上想给她什么？

　　皇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就是不肯明说，一如历史上无数帝王一样恶趣味，酷爱玩你猜、你猜、你再猜。

　　“臣想着陆娘子在大理寺已有两月余，大理寺卿应该最烦这种需得好吃好喝养着的人，不如请皇上开恩将她赏给臣吧！”
　　她是个好孩子，要走陆娘子是为大理寺卿排忧解难，不是找麻烦。

　　皇上笑着喝一口茶，反问道：“你可知朕为何扣押她两个多月？”
　　闽霁：“这是陛下对臣的关爱，若是臣随随便便一开口便把人要了去，以后求臣办事的便会数不胜数。”

　　“你倒是心直口快。”皇上点评。
　　“臣尚年幼，见识又少，但臣不傻，没必要对陛下遮遮掩掩，否则自取其辱。”闽霁一副心悦臣服的样子。

　　皇上仔仔细细打量她，突兀地问一句：“这些年在侯府过得不好吗？千娇万宠得竟养出一副老成样子，说话滴水不漏。”
　　不等闽霁回答，皇上继续说：“想是父母不在身边，少了依仗，下个月闽候归家就好了。朕想把他留在京城出任金吾卫上将军，霁儿以为如何？”

　　如何？
　　不如何！
　　但是，轮得到她以为？
　　可是皇上叫她「霁儿」，好像真把她当亲近的晚辈，允许她童言无忌。

　　金吾卫负责京师治安和仪仗任务，而非直接指挥大规模军队。从镇边大将军到金吾卫上将军，这落差不要太大。

　　“父亲哪里做得不好吗？”闽霁有话直说，“既然陛下是以商量的口吻与臣交谈，那臣便斗胆问一问缘由，并为父亲求情。”

　　“金吾卫上将军之职不好吗？”皇上反问。
　　“折煞父亲！金吾卫上将军虽然品级高，地位也高，但却是文散官阶。”闽霁直白说道，“臣不懂朝堂风云，亦不知陛下谋划，倘若陛下觉得永安侯府可信，需要能者护卫京师，臣举荐两位兄长。至于父亲，请陛下念其身经百战，伤病无数，恩赏其在京中休养时日。”

　　皇上倒是没生气，轻轻念叨着：“上将军还嫌弃啊，再往上就是天下兵马大元帅。”
　　这个话题太敏感，闽霁沉默着不敢随便发表意见。

　　本朝没有正式任命类似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职务，天下三十六州各自屯兵，朝廷定期指派官员过去领导和监督。永安侯镇守东北，号称十万精锐，实际上却越级统领五州兵马，如此才能在受到外敌侵犯时立刻做好协调。

　　这五州兵马除了听永安侯调遣，理论上也听皇上命令。但这就跟律法一样，理论上造谣贵族要被流放，但实际上很少执行。

　　皇上已经很久没有号令天下雄兵，他有一点忧患意识，这很正常，而且是应该的。

　　“上次京中大乱，本不至于如此。”皇上自嘲一笑，“结果只有安王和肃亲王带兵进京，到底是皇家血脉，关键时刻值得信赖。”
　　其实，肃亲王来是来了，但晚了七天。一开始幕僚们死命拦着不让肃亲王进京，担心皇帝老儿玩请君入瓮。

　　闽霁闻言只觉得膝盖发软，弱弱地问：“那时候陛下也召父亲进京吗？”

　　“不曾，边关太远。”皇上没有卖关子，直接说，“但是，一个篮子里已经出现一颗坏果，真的只有一颗坏果吗？”

　　闽霁回答不了，天高皇帝远，谁不想当土皇帝呢？

　　“怎么不说话了？”皇上问。
　　“怕有为父亲开脱之嫌。”

　　“无妨，恕你无罪。”

　　“那臣便知无不言，如果一篮子都是坏果，便不是果子的问题，而是篮子问题。这说明陛下需要重新编一个耐储藏的新篮子，否则下一批新果子也不能长久。”

　　闽霁大胆地说：“近日跟随先生学习《汜胜之书》，其中重点讲述农作物的储藏技巧，令臣受益匪浅。耕作与收获固然重要，然而储藏不当可令一切功亏一篑。”

　　“自古帅才难得，实乃国家之瑰宝，民族之栋梁，是倾尽全国之力，久久为功，方可育成。臣此言既有私心，也是公义，将帅和粮食一样关系到国家安全，请陛下珍之重之，且藏之用之。”

　　皇上听完很久不说话，也不让闽霁继续聒噪，挑一颗果子给她，让她一边啃去。

　　宦者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枕头和毯子，快速在船上搭一个窝，看起来很舒服。闽霁好生羡慕，举手说她也要，结果被无视。

　　游船接近下一个码头时缓缓降速，码头上有太子和太子太傅，后面一大群官员距离太远闽霁就认不清了，本来也不熟。但他们脸上惊讶的表情却很醒目，隔着老远都能让人捕捉到。
　　宦者摇摇头用动作表示皇上睡了，没让他们上船。

　　闽霁见状吓出一身冷汗，这些日子的困惑终于都得到答案。
　　皇上原本是想除掉永安侯吧！
　　突然对侯府小娘子另眼相看，是想做出一副天家和侯府亲密无间的样子，以后还会好好照顾侯府遗孤笼络人心。

　　是她打消皇上的疑虑吗？
　　小女孩的一番幼稚的言论就能影响皇上的决定？
　　其实皇上并不想杀永安侯吧！

　　闽霁直视着岸边一群人，太子站在人群最前面格外引人注目。太子剑眉朗目，温文尔雅，简直就是照《论语》所述培养出来的，望之俨然，即之也温。
　　长得很好，可惜这个人想杀她爹！

　　幸好皇上不想动手。

　　难怪这对父子离心。

　　太子及其幕僚是怕少帝即位之后压不住老将吗？
　　这么想来，太子也没做错。

　　但是显然他太懒惰，只想用最简单的手段解决问题。难怪皇上骂他不如女子，不能光明正大，怕这个怕那个……皇上都骂他了，他还不知悔改，继续集合这么多大臣作怪。

　　朝廷不能太不要脸，不会公然聚集讨论陷害忠良之事。今日聚众前来探讨的议题更可能与军政要务相关，大至军政改革，小到将领调任。

　　基于她之前强调「篮子」问题是关键，以及皇上目前决定让她留在身边，而拒绝太子一党上船，因此可以初步作出推断：太子一党的思路跟她不一样，他们不编篮子，只想通过解决一个、两个或几个果子获得一时太平从而忽略根源问题。

　　他们想让永安侯放弃五州，回京出任金吾卫上将军，然后再培养出下一个永安侯。直到有一个永安侯不听话转头把皇帝噶掉，开启新一个大同小异的朝代。
　　新朝新帝却依旧培养永安侯……

　　好歹毒，好蠢。

　　她也想废太子了。

　　皇上做得对，皇宫乱得好，肃亲王就不应该回心转意赶过来！

　　更让人无法直视的是太子东宫大漏风，太子心念一动，情报就泄漏到皇上这边。时间、地点、事件、人物四要素齐全，一点不差地泄漏出去。
　　太子兴师动众召集一群官员，还没开口皇上就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并甩出一个「闭嘴」。
　　皇上把闽霁叫到船上就是专门给太子看的，宦者都不让她睡觉，必须明晃晃地给太子看个清清楚楚。

　　想坑她老子？
　　当着她的面可好意思？

　　皇上一觉睡到日暮西沉，可能是水流缓缓晃晃悠悠，特别好入眠。
　　闽霁一直安静陪着，吃过一顿饭，翻过两本书。一本《齐民要术》，一本《律历志》，看得很投入。

　　皇上醒来看了她一会儿，她也瞟过来一眼。皇上没问话，她便继续埋头苦读。

　　“明天要考核吗？”皇上率先打破沉默。

　　“没有，农业是国本，臣想勤学习多钻研，替陛下分忧。”闽霁乖巧道，“陛下是干大事的，无论盐铁还是军改，都是震动全国，甚至改变历史的壮举。古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古话又说，民以食为天，可见得无论行军打仗还是百姓生活，粮食都是第一位。粮仓满溢，陛下才有可能安心地施展雄才伟略。”

　　皇上哼笑一声：“尽会拍马屁，你知道朕要怎么做？”
　　闽霁：“无论陛下怎么做，初心总不会是想把国家搞得倒退。陛下心是好的，又能慧眼识才，天底下各领域最聪明的人聚在一起群策群力，辛苦一番总不至于事与愿违。”

　　皇上走过来坐在闽霁对面，宦者立刻端一杯茶给他漱口。然后他就没什么多余的动作了，好像是神游太虚，很久很久之后突然语不惊人死不休：“你进宫吧！”

　　啪！
　　闽霁把书摔了，想生气，又不敢，看着书，也不捡。

　　皇上贱兮兮地笑开，继续说：“太子怎么样？”
　　这次闽霁敢生气了，拒绝道：“我不喜欢太子，他也容不下我，他想杀父亲。”

　　她突然想到一个略微严重的问题，其实皇上才四十出头，后宫里十几岁的美人遍地都是。她好像确实应该对皇上避嫌，今日游船之后不会传出什么吧！

　　“放肆！”皇上历喝一声。

　　闽霁迅速跪下，顺手翻开书页垫着，书本好歹比船板软和一些。

　　皇上深深看她一眼，给出处罚：“过几天太子去西郊大营巡视，你随他同去。”
　　他不听闽霁拒绝，继续说道：“他做他的，你忙你的。有品级和功劳的将领，适龄尚未婚嫁者，或放其归家省亲完成终身大事，或指女子为婚，正好过段时间有一批宫女即将出宫，具体情况去问德妃和贤妃。”

　　可能是第一次指派具体差事给闽霁，皇上似乎不放心，教导得很仔细：“如今这批将士大多来自河西，具体调任政策尚未完善，大概总是要多留几年的。有些可以每年给予省亲假，有些可以将家眷接来京城给予宅子安置，具体细节会同工部、礼部、户部和兵部商议。”

　　就是除了刑部和吏部，其余全部跑一遍的意思呗！

　　闽霁偷偷摸摸站起来，好奇地问：“这件事与四部讨论得如何，具体执行到哪个阶段了？主管此事的官员都有哪些，臣与他们协同，还是监督，还是皇上指派由臣主办？”

　　“没有，还没开始办理。”皇上嘿嘿笑，“朕也是刚刚才想到，小子们长大了，不能耽误成亲。”

　　本来打算拿她当一块遮羞布，好好培养一番，再招个赘婿继承侯府也不是不可以。现在不羞不用了，但人已经捧起来，用来干点儿别的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