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不论出身》犹早

16、找到另一条路

　　闽霁进宫伴读了，因为皇上评价她忧思多、学识浅，需得多读书。
　　看起来是批评，但聪明人都能从中看出皇恩浩荡，因此闽霁在京城中更威风了。

　　蔡钦文拦她好几次，执着得想把陆婉华从大理寺捞出来。
　　闽霁为难道：“想要捞人，或使银钱，或走关系，不过这都是以前的旧门路，如今恐怕行不通。”
　　蔡钦文一脸憔悴，不耐烦跟她打机锋，开门见山地说：“人是你带走的！”
　　言下之意，她得负责带回来。

　　闽霁也不生气，只是就事论事：“人是我带走的，却是大理寺该抓的。你想把人要回去得找大理寺卿，再不行去面圣。”
　　蔡钦文又气又急，却只能软语哄着：“好妹妹，同我说说你是个什么打算吧！我知你不是狠心的人，但什么都不肯透露，我心里实在慌得很。我这抓心挠肝的，一日也不得安寝。”

　　闽霁：“没有打算，我这不正在学习。”
　　侯府亲卫闻言上前将蔡钦文挡开，护送闽霁进宫读书，第一天上学可不能迟到。

　　早课跟早朝差不多时间开始，此时天上繁星仍然闪烁，京城纵横交错的街道上正有海量上朝的官员的轿撵缓行其中。

　　又是五天一次的早朝，各个官员看似闭目养神，实则抓紧时间梳理思路、打腹稿，以期在大殿之上的发言振聋发聩。
　　若无意外，关于陆婉华一事会在今天有个结论。

　　闽霁现在出门排场更大了，出入不但有十二个仆从，还有二十多名亲卫三班倒。这些亲卫都是她自己挑选，问皇上讨来三人，其余则是从大理寺捞出来的，都是前些日子各家获罪高门的下岗人才。
　　挑选理由是他们已经禁受过考验，既有能力，又有忠心。最重要的是已经培养得很好，从牢里捞出来之后马上就能用。

　　皇上让闽霁自己解决贱籍女子如何谋前程，这相当于给闽霁派差事，而且是个不小的差事。譬如男性罪奴，如何参军，如何晋升，如何消籍，是个系统工程。女子之事，只会更加复杂。

　　她没有册封，不能开府招募属臣，便先请求皇上允许她多招揽一些亲卫。
　　以她的身份私自养兵不符合规制，但只要严格控制在三十人以下，不惹事便不至于招得言官「青睐」。

　　闽霁已经今非昔比，细算起来相当于男子有了官身。但蔡钦文不识时务，仍然像从前那样胡缠着闽霁。马上就是早朝，闽霁入宫后再难见到她，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大理寺就不是住人的地方，陆娘子若在里头香消玉殒，不是闹得妹妹好心办坏事吗？”蔡钦文苦口婆心。
　　“不会，我住过。”闽霁说。

　　“那好歹让我进去看一眼，我也好安心。”蔡钦文退而求其次。
　　“人不是我抓的，大理寺不归我管，世子同我说这些做什么？”闽霁态度冷漠。

　　蔡钦文这个没眼力劲儿的却进一步说：“你同大理寺卿说一句的事儿。”
　　闽霁转身面对着蔡钦文，清清楚楚地责问：“世子这话什么意思？是羞辱我攀交朝廷重臣，还是污蔑大理寺卿徇私枉法？”

　　“谣言中伤我，按侯府家法鞭笞二十，按朝廷律法判流放。污蔑大理寺卿则更严重，毁谤重臣破坏朝廷稳定最高可判死刑。请世子慎言，切记祸从口出。”

　　见蔡钦文被吓得呆愣住，闽霁又缓和态度，微笑道：“最近正在恶补律法，让世子见笑。老话说，读万卷书，不如实操一遍。世子可愿意给我练练手？我真是很有兴趣看看律法是否有效，能不能行得通。”

　　蔡钦文面露讪讪之色，但又不想就此放弃。他试过很多方法，根本进不去大理寺。如果今日早朝之后皇上当真下令赐死陆婉华，他想救人都找不到行刑地点。
　　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先见到陆婉华，然后寸步不离，以命相护。皇上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处死蔡国公世子吧！

　　“我就想看着她，看一眼才能放心。”蔡钦文底气不足地说。

　　“世子哥哥，你是真心想帮陆娘子吗？”闽霁疑惑地问道，“你想帮她，就只能做到这样吗？不是把她藏在屋里头，就是到处求人，却从来没想过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你是当真想不到，还是想到了却嫌麻烦？你只是把陆娘子当个玩意儿吧？花点钱，攥在手里把玩，仅此而已。”

　　蔡钦文脸上尴尬，嗫嚅半天说不出反驳的话。其实他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儿，他没有痴恋陆婉华，只是觉得他已经大张旗鼓地为陆婉华做了这么多，便希望这件事有个好结果。比如，成功挑战残酷律法，解救少女。
　　若不成功，会显得他没用……
　　但是，若要他为陆婉华付出更多代价，好像确实也不太愿意。

　　豁出命去也闯不进大理寺吗？散尽家财也不能见陆婉华一面吗？不至于的。
　　他不会做这么大牺牲，他只会在家里同父母耍横，在外对闽霁胡搅蛮缠。

　　“你表现得这样卑劣，自己开心吗？”闽霁扭着秀眉，缓缓说道，“我会救出陆娘子，但大概不会再把人交给你。她跟在我身边或许还能有所作为，跟着你胡闹只会沦为玩物。你尽管放心，在这件事上我们都是想拉她一把的好人，包括祖母和国公夫人。否则，把这么个麻烦的人直接打杀、发卖或丢弃，怎么着都行，何必再把我搭上？”

　　蔡钦文被说得无地自容，心虚地说：“我是担心你会误信谣言而为难陆娘子，我是想说，我同她之间并非男女之情。若害她因此多受磨难，反而更生愧疚不是？以后更加不知道该如何补偿她，反而真让你我之间因此生出龃龉。”

　　闽霁脚步一顿，愣愣地看着蔡钦文。她犹豫很久，最终决定坦诚相见：“我尚未及笄，但祖母从去年开始便频繁为我相看好儿郎，急着为我订下一门婚事，你可知为何？”

　　蔡钦文当然不知道，他觉得这个话题让人害羞得不行，扭捏得好像遭遇逼婚。

　　闽霁接着说：“有一女子在边疆与父亲相伴十多年，育有一女，年龄与我相仿。这一次父亲回京述职，大概是要把她们带回来的。往事早已化作尘烟，母亲离开这么久，父亲若要再娶，即便外祖家也不好插手。但是我和祖母都不喜欢她们，我不可能对她恭敬，更不会在日常生活中尽孝，甚至难以忍受与她们同处一个屋檐下。”

　　“两位哥哥从小在军营历练，不知母亲的寂寞与苦楚，这些年在边关又与这对母女相处如亲人，他们回来之后会亲如一家。我不想融入，也不屑破坏，我选择尽早进入另一个家。”

　　“你同我说这些……”蔡钦文别扭动来动去，仿佛身上爬满蚂蚁。

　　闽霁却表现得大大方方：“我和祖母确实在打量着身边出现的每一位青年才俊，这是我们唯一一条能得清净的道路。但如今我不这么想了，我想为陛下分忧，为国效劳。在为贱籍女人指路的同时，我也为自己找到一条更积极和光明的道路。”

　　“所以，世子哥哥无需多虑，我尚未心悦于你，如今又不着急捉婿，与你和陆娘子没有任何情感矛盾和利益冲突。”闽霁开朗的笑起来，娇声撒娇，“但是，世子哥哥若愿意与我亲厚，自是再好不过。我见识浅薄，以后少不得有需要请教的地方。”

　　蔡钦文站在晨风中愣怔良久，一直从天擦亮站到日头朗朗。

　　“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他喃喃低语。

　　他不反感与闽霁成婚，甚至对她有点儿喜欢，毕竟闽霁无论样貌性情，还是家世学识都是顶尖的。
　　他只是觉得这件事缺少一点儿趣味，比如一树海棠花开时，仿若霞光挂满枝头，灿烂至极，但因为他从海棠发芽的那一刻就知道将来有多美，所以并不是很期待，喜悦之情大打折扣。

　　一念之差，他不配欣赏海棠了，不禁有一点难过。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七天没吃饭。然而事实上，他不知道七天没饭吃是个什么滋味。
　　错过了，但他还不知道自己错过什么，难过之情便也很有限。

　　街道尽头富英缓缓走来，拍一拍肩膀安慰他：“不会有事的，已经过去这么多天，陛下若要较真不会等这么久。”
　　蔡钦文显得无精打采，苦笑道：“恩，我早该放心的。既然放任闽霁插手，他们就不会让陆娘子出事，否则有损闽霁的名誉。”

　　富英颇不认同地蹙眉：“为了闽霁的名誉？她算什么东西？”
　　他不是讨厌闽霁，他只是觉得闽霁没那么重要。他现在学得说话有点儿不拘小节，而且在融入军营生活的过程中故意放大人性中的粗鲁，这样才能跟将士们打成一团。

　　蔡钦文以前喜欢跟富英他们一起贬低闽霁，今天却一反常态地正色道：“富兄莫要出言无状。”
　　富英吓得把手拿开，慌道：“你你你……鬼上身了？”

　　蔡钦文：“没有。我只是提醒富兄，背后恶语中伤女子不是大丈夫所为。”
　　富英：……
　　哪一个字当得上「恶语中伤」？

　　“你该不会喜欢上那个冰凌子吧？”富英豪爽地哈哈大笑，“你尽管……去，去，不用拿我当情敌。只是两家长辈有意，我跟她根本不熟，她还说不认识我呢！”

　　蔡钦文越来越郁闷，问道：“你当真不喜欢她？”
　　富英：“兄弟，你没听清楚吗？我们不熟，她不认识我。”

　　蔡钦文：“那你为何说她坏话？”
　　富英：“哪里说她坏话？”

　　“给她取绰号，不是说坏话？”
　　“……”

　　富英玩味地打量着垂头丧气的蔡钦文：“兄弟，你真陷进去了。”
　　蔡钦文叹一口气：“不是，没机会了。”

　　“因为陆婉华？”富英拍胸脯保证，“让钱景行去解释，不就好了？人是她救下的，被闽霁闹得自身难保才丢给你。”

　　蔡钦文缓缓吐槽一句：“狭隘，闭嘴吧！她没把陆娘子放在眼里，更看不上我等。”
　　本来只有一个「我」，因为愤怒加上一个「等」。

　　他从前太自以为是，以为闽霁看不上他的荒唐和不讲礼数，一如她看不上富英、谢岩和钱十二郎，如今才猛然发觉事实并非如此。

　　富英仍然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机会是创造出来的，想要追求她还不容易？见面先行礼，说错话就道一句唐突，做错事便认一个冒昧，哄得她笑了及时表演一下神魂颠倒，不出三天保证手到擒来。”

　　蔡钦文终于忍不可忍踹过去一脚，他意识到自己上大当了。
　　过去几个月他们聚在一起时偶尔会热烈地说闽霁坏话，他因此对闽霁的印象变得极差。但是他忘记了，一群人里除了他跟闽霁称得上有些交情，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闽霁。

　　他们知道个屁？
　　闽霁都说了不认识！

　　他们口中所说的人根本不是闽霁，反而更接近于戏文里的让书生逗一下就被勾走魂的不长脑子的傻缺千金。

　　“你以后别提她了，自取其辱。”蔡钦文冷着脸警告。
　　“啊？”富英挠挠头，“真的放心上啦？以后叫弟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