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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一夕之间长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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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皇城大门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静谧而庄重,光影斑驳间透露出皇家的威严与神秘。
闽霁神情恍惚地步出,突然被一个小肉弹撞个满怀。
史湘湘泪眼婆娑、情深意切地迎上来,好像深情的小娘子怀着悲喜交织的心情迎接历经生死归来的英勇大将军。
她的亲哥哥和朝夕相处的婢女也都在场,他们同样怀着担忧的心情等她归来,但他们情绪内敛,不会像史湘湘这样热烈地表达感情。
于是,史湘湘竟然越过至亲和心腹,率先跟闽霁上演一场激情碰撞的大戏。
“呜呜呜,早知如此凶险,昨日我说什么都不要与你分开!”史湘湘一股脑地诉说惊慌与思念,“晴哥哥说你被下大狱,一大早又被宫里传去问话,太凶险了,都是蔡钦文害得!他们有没有对你用刑?哪里受伤了?呜呜呜,你没流血吗?他们肯定用那种腌臜手段搓磨你,表面上看不出伤痕,其实……其实,姐姐,呜呜呜你还有什么心愿?姐姐,我很厉害的,我帮你报仇!”
闽霁疲惫地伸出一指点一下史湘湘额头,让她安静:“以后少听戏文。”
秋色好笑地说道:“我同史娘子保证过的,女郎没在大理寺受刑,但她说什么都不肯相信。”
秋色细心地帮闽霁穿上披风,然后轻轻扯一下史湘湘:“女郎倦了,莫要喧闹累着她。”
这句话没有深意,但史湘湘另有解读:“知道了,我们不在这说,这里会有皇宫的眼线听墙角的。”
闽霁无奈地笑出声,她本来真是累得不想多话,被史湘湘这么一闹却不得不表态了。
闽霁说道:“皇宫没那么凶险,陛下素来珍视人才,对于我所阐述的些许偏颇之词亦愿意倾听。虽然批评我言论尚显稚嫩且不切实际,但没有不让我说话。”
“真的吗?晴哥哥不是这么说的。”史湘湘惊讶道。
小姑娘天真得很,刚刚还说皇宫门口人多眼杂,转眼就把自己人出卖得干净。
闽霁好笑地捏捏小脸:“晴哥哥逗你玩呢!昨天不也是拿大理寺大刑吓唬你?”
她突然对史湘湘生出一股羡慕,她的家人应该是极好的吧,把她呵护得这样无惧无畏。
而她总是患得患失。
与父亲通信少了她就会害怕被遗忘,他们总共也没见过几面。闽峨没有及时帮她「报仇」,她就觉得闽峨不喜欢妹妹了,没把妹妹放心上。
她看似无法无天,但只要有机会就努力讨好别人。
书信条理清晰讨好父亲,撒娇卖萌讨好兄长。她还讨好皇上,察言观色,捡他爱听的说。
她也讨好大理寺卿,捕捉到他的情绪需求,及时满足他。
当然,她更是极力讨好蔡国府,否则何必搅入这一趟浑水。
为什么做这些呢?
因为不安。
边关凶险,父兄随时可能为国捐躯,或牺牲在战场,或殒命于暗杀,朝中同僚的算计更是防不胜防。身死之后全家遭殃,她见过太多武将世家因此陨落。
将门遗孤有显赫的先祖、好听的名声,但是已经没有娘家可以帮扶,因此嫁得越好过得越难,嫁得不好下场更惨。婆家没有因为迎娶新妇而飞黄腾达,难免乱撒气:“你不是将军女儿吗?怎么这点忙都帮不上?”
上次京城大乱,让闽霁心中的这份不安升到顶点。
将来肯定过不好,但更值得警惕的是眼前也不安。
她要如何自保?
家中无男儿护持,为免朝中猜忌又不能扩增亲兵,更不能养私兵。一旦动乱来临侯府既不能自保,也得不到任何及时有力的庇护。
大乱发生时,金吾卫会保护中书令,保护钱家,甚至帮柏杨侯府击退贼寇。但是,直到永安侯府正屋被烧塌,都没有等到任何一个救兵,哪怕是一个热心帮忙的百姓。
朝野上下人人都说钦慕永安侯,但这份感情最终能有多少可以转化到永安侯女儿的身上?
不,一分都不会有。
若是永安侯活着,他们还会利用一下侯府女儿的身份,比她自己用得还顺手。
他们会把她推出去直面弓弩利刃,说:“这是侯府小娘子,闽侯掌十万雄兵,你有本事敢杀她吗?”
他们还会顺手略施小恩,然后传达一个意思,让闽候知道我的名字。
父亲在世时,她能得到的也不过是这些「照顾」。倘若父亲死了,还能给她剩下什么?
史湘湘仍然不太放心,一再追问:“宫里头真的没有为难你吗?没打你也没骂你吗?会不会他们骂你,但你没听出来,他们说话就爱弯弯绕绕。”
“没有,真的没有。”闽霁回神,愉悦笑道,“临走之时陛下还夸我了,夸我比太子做得好。嗯,幸好有你提醒,我以后可要小心了。没准儿这就是皇上的弯弯绕绕心思,他是大人不好与我这么一个小孩儿为难,于是便派儿子出场,故意让太子记恨我。”
皇上确实拿她跟太子比较,当时她人都吓傻了,赶紧下跪。她没机会当面跟太子解释,希望有人能把这句话传出去。
她只是一个糊里糊涂的小女娃而已啊,盼望太子心胸宽广,一笑而过。
当时,皇上把她敲打一番之后把太子召至御书房,骂道:“堂堂一国储君,谋略还不如女子。你想要的,有什么是不能光明正大去争去抢?礼教、律法和朝政将来皆是为你服务,助你统治江山的工具,你反过来怕它们?”
不知道太子怕不怕,反正闽霁闻言是吓死了,她哪敢跟太子相提并论还略胜一筹。
她当时口若悬河,说:“律法不给女子活路,应当再完善。既然给男子去沙场建功立业摆脱贱籍的机会,那么女子也应该有。男女同为陛下臣民,但世间女子大多不能读书识字因此多愚昧,她们更需要陛下关爱和朝廷仁德,为她们指引一条积极向上的道路。”
她只是单纯地想把事儿往「大」说,没想挑战律法,更没想跟太子做比较。
救命!
她都在天宁寺呆好几个月了,怎么还会被扯入换储漩涡。她真的对太子没意见,没有给太子使绊,她甚至可以说不认识太子……
本来在御书房装疯卖傻好好的,结果突然夹进来一个太子,把闽霁打得措手不及,直到走出宫门时还有点脚步虚浮。
皇上不喜欢太子,可是闹这么大也没有废掉他。那么,教育太子这种机密要事不应该关起门来说吗,当着她的面儿干啥?
让她出去散布消息?
“姐姐,你别喜欢世子了。早上你刚进宫,世子就跑去大理寺接陆婉华。”
史湘湘的幽怨把闽霁拉回现实。
“太小看大理寺了。”闽霁失望地摇摇头,仍然想不明白祖母看上蔡钦文哪一点。
史湘湘又说:“我有很多哥哥,阿爹说我随便挑。我让给姐姐先挑吧,他们个顶个的好,都比蔡钦文强,蔡钦文才得第九名。”
闽霁听到史湘湘的惊世骇俗言论差点儿平地摔跤。
她不禁逗一逗小姑娘:“哦?你最喜欢哪一位哥哥?我相信湘湘的眼光。”
史湘湘快乐地大声说:“晴哥哥最好!他武功高,人品好,而且心狠手辣会疼人。就是对外人话少看着有一点闷,但熟悉之后就会知道他其实很体贴。”
心狠手辣和会疼人是两个极端吧!
“傻姑娘,他只是对你好。”闽霁娇声笑道。
她见到的晴哥哥可完全不是史湘湘形容的样子。话少吗?怎么会?她都觉得聒噪了。
俩人站在路边说闲话,越扯越远,但还没有坐车回去。因为同来接闽霁回家的闽峨在宫门口遇到朋友,俩人聊得比这边更欢实。
“秋色,去同二哥说一声,我们先回去了。”闽霁脸上渐渐显露不悦,但很快调整心情改口道,“算了,我们再等等吧!”
她觉得闽峨变了,但又觉得可能这就是长大,她不应该试图改变闽峨,应该坦然接受并且适应。
闽峨那边终于聊完,朋友进宫去,闽峨则缓缓走向闽霁,正色问道:“陛下当真允你?”
闽霁谨慎回答:“算是,也不完全是。”
当时陛下亲自把她驳斥一通,严厉地说道:“奖赏有定数,才能令全国信服。若说对陆姈华罚得重,要给她减罪,那么其他人呢?先不说陆国府被流放的男子,也不说同样被罚入贱籍的陆国府女眷,甚至不提此次参与宫变的其他官员家属。且先跟你论一论前朝逆党的后人,他们至今在边疆苦寒之地服役,终身不得回京、不得入仕。其中不少人是在边疆出生,既不曾参与谋逆,更没有享受过祖上的荣华富贵,他们不比陆姈华更无辜吗?”
闽霁说不出反驳之词,她知道皇上说的都对。轻罪重罚的何止陆姈华一人,凭什么为她一人奔走?不过是因为蔡钦文怜香惜玉,而蔡国公夫妇拗不过逆子。
蔡钦文若是有什么功劳也就罢了,可以求一个格外开恩。可他什么都没有,他只是仗着权势威望为所欲为,把公侯两府拖下水满足他的私欲。
闽峨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面色更加严肃:“你必须跟我说实话,如今皇上还未下令,我还能有机会周旋一二。蔡钦文在大理寺胡闹,皇上不见百官,你还不知道利害轻重?”
闽霁不解道:“朝中大员是因为这件事聚在御书房外吗?太小题大做了。”
闽峨:“怎么会是小事?蔡国府若因此事获罪,会引得人人自危。”
同朝为官,同住京城,世家高官之间的联系千丝万缕。蔡国府都能藏进一个陆婉华,其他人家又怎么可能当真撇得干干净净?
比如满门问罪之前把人家女儿迎娶,出嫁从夫,自然撇清了。再比如,关卡松一松,押送缓一缓,便能放人一条生路。
闽霁说看到陆婉华的下场感受到唇亡齿寒,其他世家高官当然也会心有戚戚焉。
闽霁摇摇头,笑道:“没聊你们关心的事,我只是同陛下讨论女子如何才能建功立业改变命运。林鸿渐没跟你们说吗?”
闽峨闻言脸色很不好,觉得这一天废寝忘食、劳师动众的自己像个傻子。
“谁能跟林鸿渐打听!”闽峨恨恨地说。
“御书房外那些大臣不会是二哥找来求情的吧?谢谢二哥。但你就算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祖母呀,祖母信任我,把这件事交给我处理。”
自从闽峨回京,她一直期待闽峨的保护,希望他能做自己的靠山。
如今他当真为她奔走,她却并没有为此感到喜悦。
大概是她不需要被保护了,她更期待得到信任。
祖母信任她可以大事化小,林鸿渐信任她能消解帝王戾气。
这样的信任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