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君【往复书简】》凪生

13、第十三章

　　再见时Rene发现宋丽伶的发型稍稍发生了些改变，不过实际上和以往并无多大差别，只是如今习惯性散下的长发，被用缎带低低地束了起来，正好遮住了颈子，两边垂下的碎发让他的耳朵也若隐若现。这样便不会再容易有以往那种妩媚了，但无论怎样都是合适的，他想。

　　宋丽伶倒是在说话时用手将碎发撩去耳后的次数比平日里频繁，可是耳朵上没有耳饰露出，不免让人觉得那是另一种无形物质的存在，像是有意识无意识地提醒自己朝那里多望两眼，Rene还是悄悄地尽量以自然的目光向那里瞥去。

　　这种轻松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他便再次想起先前那股想要被藏起的罪恶感，彷佛只要眨一下眼睛，对方就会用比以往更犀利的方式来探究到他的心。会如此不安也许是直到最后他才逐渐意识到，那可能并非只是单纯的罪恶感。为了掩饰这种不安，他先一步露出微笑。那一刻他彷佛懂得为何宋丽伶会习惯露出意义不明的微笑。

　　来时一路上Rene仍试图表现得很安然，按照约定两人去了先前预约的餐厅用晚餐。微微混乱的脑袋使他大抵上已记不清晚餐时两人说了什么，他只知道宋丽伶在外面话不多，基本上可以用沉静来形容。不过兴许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就算被忘掉也无妨吧，他想，唯有这样才能轻松些。

　　从餐厅出来以后渐渐下起了小雨，他先一步注意到有几滴雨穿过宋丽伶的发丝，滑进了脖颈里，很快就又消失不见。他突然觉得冷，刚要开口想提议早点回家，却今晚第一次听到宋丽伶是如此肯定的声音，“今天，你哪里有不舒服吧。”

　　这甚至不是一句疑问，而是以一个确信的形式被温和地说出。Rene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转过身来用颇为正式地口吻请求道，也许听起来有些诙谐也说不定，“我们回去吧，开始下雨了。啊，你看，路灯已经亮起来了。而且我实在是…很想单独和你见上一面的。”

　　单独见上一面，指不要有喧嚣的人群，往来的人气里是最容易感受到孤独的，所有的情绪都会在这一刻被放大。街两侧灯摇曳，似是点亮寂寞的心灵，逐渐失去描绘其他语言的能力，空剩下如此单调的几句单词，他能体会到时间的暂停。

　　宋丽伶只安静地点了点头，美丽的眼睛里流转着无法捉摸的光芒，没有多问一句，尽管还尚早，两人还是无言地沿着以往的道路向家缓缓走去。地上的影子交织在一起，很快就又溶于黑暗。似乎还能听见餐厅里查利帕克的爵士乐，让人反而倍感失落。

　　屋里没有留灯，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在此刻隐隐觉得舒适。关上门的瞬间，宋丽伶感觉被人从背后搂住，微微一怔，继而伸出手来向上试着摸了摸Rene的脸庞，他只隔了会便温和地说，“怎么了，今晚，你有些任性喔。”

　　“我想见你。”

　　“我不是早就来到你的面前了么。今天晚上，我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么？”

　　“…远远不够。”

　　宋丽伶无言，他想象着如果自己现在转过身去，定可以在他的眼眸深处，清晰看见映射着自己的身影，某种幸福到现在还没有被察觉到呢，可是这个男人却意外地产生了另外一种情感，微妙地发现了其他渴望，或许那是一直被潜藏在最深处的存在，即使不说也早已足以让人相去甚远。

　　“所以，我觉得自己无可救药。”

　　“那种话，请你不要再说了。”

　　宋丽伶想，兴许是某些他心里的东西已悄然改变，信纸上曾出现过的不会有任何改变的誓言，也许真的发生。或许，并不是我变了，而是你变了吧。

　　“我做了个梦。你离我很远，在那个梦里。”

　　“但现实中的我，离你很近呢，如此的。”

　　宋丽伶没有挣脱，只不轻不重离开他的怀抱，保持一定距离。他不禁想着若是前段时间，说不定自己还不会抽身离去。尽管还未完全领会对方的梦，他却已经感到一丝轻微的寂寞。

　　“事实上在我心中，我们的手从未有过放开。无论是遥远的过去，还是不远处的将来。每时每刻，我都能感受到你手指的温度，就像那样，永远、永远都没有离开过我一样。”

　　Rene望着灯光下对面那个似乎也被心事填满的影子，不被理解的爵士乐这时又安静地响彻在脑海里。他听着只彷佛如今对方的心声已被遮住，他再次不知该如何回应。

　　为何这个人总是会以漫不经心的方式透露自己的感情，其次再退步似得表达的如同不需要。他表现得好像蔑视所有爱着自己的人的情感，执拗地背离自己的意愿。Rene光是想到这点就感觉无力，遥远的距离感再次落下。好像一切都没有意义，只是打发时间的陪衬。

　　令人担忧的事情，莫如说生怕宋丽伶会像梦里那样突然消失。若某天他真的再次销声匿迹，心中的记忆定也会全部消散，就这样永远持续下去吧。过去的日子像是透过梦境重现，只想到这里，他便觉得失去判断能力。

　　“我一直觉得被不真实的感觉围绕着。我不知道那具体为何物。只是我现在知道，我不愿意再让你离我而去了。在这世上，你的存在，已经成为了我的习惯。”

　　“如果我不在了，你会很落寞么？”

　　“我想，是的，我会很落寞。”

　　“你的悲伤，到什么程度？”

　　“我没有办法立刻给你答案。但你知道我会有多绝望，世间所有的一切与我而言，比地狱还要地狱。”

　　“如果失去了你，我同样也会觉得很悲哀喔。悲哀到像是要死掉一样呢。虽说不至于一直流眼泪，但我总归是会为你流泪的。如果不知去向的你藏在某个角落偷看，或许还会发现我脸上的泪痕，会发现它们随着眼泪一起干涸了。又或许我们身处的世界，不就是个地狱么？”

　　“地狱…”

　　“难道不是么？我们的所作所为、一言一行，全部都与他人互相牵连着。虽说谁也不会在意，只有我们自己，但还是会有不得不向这世界屈服的时候。正直和虚伪的人的数量，我没有想过，只是觉得如果真要那么想，才会觉得无聊得要命。”

　　“…我真正想要说的，是无论身在何处，只要有能让自己心灵获得慰借的存在就可以了。如果心灵得不到安宁，那么去哪里都是徒劳。所以为何，我们才会对能安抚我们如此疲惫身心的人，是那么珍重。”

　　“你的眼泪很重要。如果说是为了你的眼泪，那么我便可以舍弃一切。如你所说，即使是在这地狱般的世界…我也不愿让你再难过。”

　　“如果你已别无所求的话。”

　　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保持着不做声，直到Rene忽然想到什么，从大衣的内衬里取出一个盒子，宋丽伶才发觉他竟还给自己挑了礼物。他犹豫着是否该接下，只是一想到这种为何要犹豫的心态，才觉得有一丝诙谐。他慎重地接下。

　　这是一条极细的银色项链，嵌在深沉的红色丝绒布里，取出时连同吊坠都在微暗的灯光下，优雅散着凛凛冷光，显得格外冰冷，犹如炎热夏日里的雪花，好像都被整个吞噬掉。宋丽伶的视线再次落上去，他暗含惊喜，用手指轻轻取出，果然和看上去一样冰凉。

　　“很漂亮的银饰。谢谢你，Rene，再一次。”

　　“啊，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那么，就劳烦你为我戴上吧。”

　　渐渐恢复心情的Rene似乎对在这时拿出礼物的决定很是满意。如今对方说出的话，就好像已经驱散了他心里不安又阴郁的情绪。来到宋丽伶背后，看着他的长发，Rene发现好像并不清楚这时候应该怎么做。若是平日，他可以直接请他撩起头发，或是用自己的手去接触，今天却是另一种被束起的形式。正望着背影时，对方已经单手将会遮住脖子的那些带去了别处。

　　宋丽伶同时将脖子微微向前倾去，只是身子保持不动。一道柔而富有线条感的曲线出现在眼前，随着呼吸甚至可以隐约看见背部的起伏。那肩膀的线条是那么流畅，那么柔媚，完全与自己想象中的截然相同。不同于赤身时的肉感，而是在单薄衣物的浅层下，一种似乎是更为官能的禁欲感。连同他的骨头，都是那么想要触碰。

　　被银饰贴近的肌肤好像在那时也变得更加闪烁。从背后望去随着起伏，似乎是更迷人了。他彷佛正游走在微浅的海边，不急不缓的波浪拍打着脚趾，他感觉更加放松了。直到宋丽伶转过身来，询问为何突然会想到这条项链时，他这才如梦初醒。

　　“我路过一家Vintage，碰巧看见了橱窗里人台身上的展示。不过很有意思的，那是家只卖古着服装的店。那人台上已经是他们所有的项链了。我询问商店的主人，能否将它单独卖给我，他反过来问我理由，询问我为什么。我思考了一会和他说，我只是初见时，就觉得他会很适合一位…我认识的人。

　　谁知他反而说『这样的理由已经不足为奇了』。那时，我便产生一种无论如何都想要拥有那条项链的心情。当然，我也并不是为了得到而得到。我只的确是想着，它在你的脖子上是怎样荡漾、会反射出多么美丽的光影的…甚至在同他说话时，我的脑海里都是那样的画面。我莫名地觉得，那条项链会带来好运，因为它同样也吸引着我。

　　后来商店的主人终于同意卖给我，但是希望我可以用比原价更高一些的钱。我想：法国人有时也是相当恶劣啊！不过我还是答应了——难道在那种时候，你认为我还会说『不』么？现在再次看来，我却依然是觉得自己是非常幸运的。”

　　“我想我也是呢，非常幸运，见到你的这一天，还收到你的礼物。”

　　“啊，只是还有一点。虽然我说了，我的脑海里想象着这条项链，在你脖子上的画面，再一想到它和你是那么得相配，我就会觉得很满足。可光是如此，却让我觉得更加落寞了。这么说，是不是会有些荒谬？”

　　“不会。因为喜欢，就是这般落寞的心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