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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单程机票 ...

  •   人有悲歡離合,
      月有陰晴圓缺,
      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
      千里共嬋娟。
      ——鄧麗君《但願人長久》

      对于一个成年人而言,早已成熟的我处理感情问题不是什么难事儿,一回美国我就打算忘了张敬恒开启新生活。
      可生活么就是处处碰壁,我教职申请并不顺利,加州几所高校都没有申上,无所谓,我回到了K大继续工作。林玉成见我回来甚是惊讶,我也在计划着什么时候给他正式告白。上海的那个人好像一场荒诞的闹剧,我尝试将他忘记,繁忙的工作帮了大忙,我和林玉成又恢复了从前的生活,好似我们未曾分别。
      9月19日了,我的生日快到了,自离开香港后我很少庆生,越长大越觉得生日无聊,而且只会提醒我又老了一岁。我在一个实验室下班的傍晚收到了张敬恒的简讯,他问我要地址,说给我寄生日礼物。
      「你寄过来很贵的,别破费了。」上海寄包裹到美国动辄上千,他一个学生哪里来这么多钱。
      「不是什么贵重礼物,我用奖学金买的。」
      好吧,听到不要贵重物品我放心不少,我将地址和收件电话传送过去。
      「上次给你打电话你心情不太好,这个礼物应该能让你开心。」他发文后我们再没有联络过,直到9月19日我告诉他收到礼物他才急匆匆打电话给我,「你拆开了?!」
      「是啊。」这是一张老报纸,我一看日期竟然是我出生当日的报纸,他用记号笔在《新民晚报》标题下写着「今天头条:杨英华诞生」。霎时间无法言喻的巨大惊与喜直冲胸腔,我以为他会送我一些诸如按摩枕头、搞怪摆件之类的礼物,又或者是剃须刀这样的私人用品,我猜了不少东西,没想到会是这样别出心裁的礼物。这是我三十多年以来受到过的最特别、最用心的礼物,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上天的宠儿,从来没有人对我如此用心过。「谢谢你,乖乖,好特别的礼物,我从来没收到过这样的礼物。」
      「你怎麼不先告訴我再拆開,是要配套的!」
      「什么配套?」
      他给我发过来一段音频说:「Daddy,你一边听一边看礼物吧。」
      我一边保持和张敬恒通话一边狐疑地打开电脑登上微信,音频名叫「daddy’s birthday radio」,我好奇地摁下play。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前奏响起,难道是CD录音?我跟着哼唱起来,可下面我却一个字也不敢跟着念了,音乐声减弱作为背景音乐,张敬恒温柔的声音响起,他的国语说得并不好,有严重的四川混台湾口音,他模仿着广播电台主持人。

      以下是他的原話:
      「亲爱的听众朋友们晚上好,欢迎收听上海市生活广播,今天是9月19日,今天的头条新闻是一名叫杨英华的可爱男婴诞生于世……,和他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是他的哥哥。杨家夫妇非常高兴家庭增添两位新成员,让我们恭喜杨家。让我们一起来听听在杨英华小朋友诞生之日,这座城市发生的大小新鲜事!杨英华小朋友诞生在一个凉爽初秋,今天姚美良先生在沪投资、今天汉中街道整改顺利进行、今天离亚运会召开又近了一天。
      我们热烈欢迎杨英华小朋友来到这个世界,这是最好的时代。亲爱的杨英华小朋友,请记住,你是独一无二的人,你是一些人至关重要的人。你是一些人的银河,是永远闪耀的明星;你的诞生是烟火,带来的意义宛如火花飞扬,时光令你的闪耀日益温柔。
      亲爱的听众朋友们,如果你们谁以后见到杨英华请告诉他:你知不知道你很美?如果他不相信,请你告诉他他拥有美丽的眼睛、美丽的心灵。杨英华小朋友纯美清澈而不自知,请一生都美下去。
      亲爱的杨英华,愿你永远不要长大,就这样小小的,永远是赤诚的。
      时间会把你变成大人,但希望你不管十岁、二十岁还是三十岁,都能做今天的自己。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哭就狠狠哭,笑就放肆笑。杨英华,你的宇宙有一处秘境,在三十三岁的时候请你默念小杨开门,就能看到9月19日的杨英华。这张报纸是一张双程票,不管你走了多远,看看此报,小杨永远欢迎你。
      每个人的诞生都是一部神圣伟大的史诗,听众朋友们,让我们举杯祝福杨英华生日快乐。愿这个纯美清澈的人保持美一辈子,愿他永远保持9月19日的心,愿他年年岁岁如今朝,朝朝暮暮九月十九。」

      我照他的意思一边听广播一边看报纸,看着看着突然眼睛酸胀了,泪水止不住地滴落在了报纸上染开了我的名字,「daddy出生在一个凉爽的秋天」、「daddy也会成为游泳冠军」、「daddy长大后也去了美国」……,张敬恒标注出了所有和我相关的事件,我在他的字里行间泪流满面。
      我把手机拿远,不愿他听见我的哭声,我是幸福的也是自私的,如果可以我多么想站在他面前抱着他、再一次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告诉他我很喜欢他。我拿着报纸看得泣不成声,邓丽君在唱着《我只在乎你》:「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我好幸运好荣幸,能够被一个人认真对待、被他放在心尖上,我所缺失的那些爱情里该有的东西被他补足,他远比我想像得「成熟」,在如何爱人方面他是顶尖专家。报纸上好像有他的气息一般催泪,我被他浓烈的真心灌醉,连喝几口咖啡也无济于事,在三十三岁生日的清晨我在家里的桌上哭得像刚出生时一样。
      「张敬恒……」
      「嗯?怎么了daddy,你哭了吗?」
      「是啊,你这个人真是的……,让人大清早就哭。」
      「生日快乐,希望这份礼物让你开心,它和你同一天来到世界,看看它把他当作一张时间旅行票可以看到出生时的daddy……」
      「不知道小时候的我会不会喜欢现在的我。」我也想回到小时候,有爸妈在一起、哥哥陪着我,还想回到十八岁……,「我很喜欢,我要买个玻璃框把它裱起来挂着。」我哭得呼吸急促,尽量压制自己。
      我正式三十三岁了,下班后我买了材料装报纸,将它挂在客厅的墙壁上。
      在那之后我们沒有了联络。林玉成的生日在我一个礼拜后,我驱车带他去纳许维尔,在那里有他最喜欢的乐队演出,「Charles,给你!」
      「这是什么?」
      「你喜欢的乐队签名唱片。」我变魔术般从背后拿出一张专辑,「生日快乐!」
      林玉成开心地接过礼物,抱了抱我说:「谢谢你Taylor,这是我收到过最棒的生日礼物,」接着他趁我不注意用嘴唇在我脸上轻轻地碰了一下。很好,离告白又进一步,我有把握林玉成也喜欢我,和相互喜欢的人双向奔赴令我有心旷神怡的感觉,跟着舞台上的音乐飘飘然起来。
      「不用客气,以后我们还会一起过很多个生日。」我们可以去驾车去加州,我们可以去科罗拉多大峡谷,我们有很多可能,这些可能支撑可预见的未来。
      林玉成略带歉意地说:「可你的生日我都没送你礼物。」他抱着我蹭蹭肩,甚是优雅迷人。
      「我早已不庆生了,」我捏捏他的脸说,「生日只会提醒我又老了一岁。」
      张敬恒曾问我他是不是林玉成的替代品,当然不是了。他们是两个极端,他们是风格迥异的两类人:张敬恒张扬孤傲,林玉成文静內敛;张敬恒英俊迷人,像是人见人爱的刺眼红玫瑰,人人都想采;林玉成则是谦谦君子,是纯洁无瑕的白玫瑰,有着邻家男孩的吸引力。如果他俩站在一起完全不是有人把他们当成同类,连画风都不同。
      「我很开心,很感谢你。」林玉成说话措辞像日本妻子,我们的相处方式如多年的老夫妻一样,完全符合我对组建家庭的伴侣的预期。
      我在9月26日正式给他告白,将他约到我们经常喝酒的酒吧,「我觉得我们挺合适的,要不要在一起试试?」
      「好啊Dr.Yang,」他拿起威士忌與我碰杯,「我亲爱的男朋友。」
      「我亲爱的男朋友,祝你早日成为Dr. Lin。」
      告白只是一个仪式,对我与林玉成而言9月26日只是稀松平常的一天,对我与张敬恒而言是最后一天,彻底解决掉他的一天。我在打算预订酒店的时候张敬恒突然传简讯给我:「Daddy方便通话?好久没有联络了。」
      「你打吧。」
      「喂,daddy在干嘛?」电话那头张敬恒很开心,他以前说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和我讲话,他喜欢我的声音。
      「在和朋……我学弟吃飯。」
      「哦,那你很开心吧?」
      「嗯哼,当然咯。」林玉成答应了我的告白,不开心才怪呢,简直高兴得不得了。
      「你们在一起……了吗。」张敬恒彷佛早已预料到,他声音沉静不已,打电话似乎只为确认,一阵短暂的死寂之后他突然爆发出哀鸣似的哭嚎,「恭喜……恭喜你。」
      你不要再来烦我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我无所谓道:「谢谢。」所以你不要再哭了,影响我的大好心情,这和跑到人家婚礼上哭丧有什么区别,「乖乖,别再哭了。」
      「五年好长啊……,我……我,」他哭得打嗝,口齿不清,「我也很想和你在一起……,你去了美国从未主动联络我。」老天!我不主动联络你就是代表我想跟你彻底goodbye啊,你这么聪明的男孩子难道还不懂情场惯用手法吗?
      「我也没有主动联络我妈妈他们呀,」我不得不委婉地告诉他,「我现在更多的是把你放在朋友和家人的位置。」难道要我直接告诉你「我早对你没兴趣了赶紧滚吧」,小孩子真是麻烦,说话隐喻他不懂,说话直白太伤人。我杨英华饶是决绝也说不出这么狠的话……心软真是给自己找麻烦。
      「那我是不是可以从你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餵!張敬恆!什麼叫徹底消失?」他的話有股巨大的羞恥感把我向前推,徬彿我們又回到了那個初見的夏日午後,眼前浮現出他孤傲张扬的样子,「我发现你这个人戏好多,什么叫彻底消失?照你这么说我爸爸妈妈是不是也消失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仍是气上心头,大声呵斥道:「我就算跟你在一起又如何?在一起多久?三年五年?你知不知道上海离婚率50%?」
      「我知道了。」他留下最后一个问题,「daddy,你不要骗我,老实说你是否就算在美国就算找不到满意的工作也会为了他退而求其次找一份还行的工作留下来?」
      我以非常坚定的口吻回答他:「是的。」
      「那上海呢,你还会找国内的教……」
      我打断张敬恒:「不会,因为上海没有值得我回来的人。好了不说了我要去陪他了。」
      张敬恒挂断了电话这场闹剧才结束,我和他也彻底结束。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和张敬恒除了彻底over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我当然要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至于张敬恒随便他吧。我们只不过是恢复了陌生人的关系而已,我与林玉成也不过是恢复了恋人关系而已。我与张敬恒已经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没有人会在乎一个陌生人的想法,我对他如此,他最好也对我如此。
      「是谁给你打电话,你如此生气?」林玉成关切地问我,在他温柔细语的关心下我舒服不少。
      「以前一个朋友,挺烦的,好了我们不说他了,」我双手捧着林玉成的脸轻轻吻他:「待会儿我们去哪里?」
      「你来决定~」
      我思考H市好玩的地方,「待会儿去做手工吧!附近有家台湾人开的陶艺教室。」和林玉成一起做手工是个不错的约会项目。
      林玉成嘟囔着:「都是瓶瓶罐罐的,我们在实验室还没摸够啊。」
      「好吧……」
      我耷拉着脸,他突然笑起来,「哈哈哈哈,跟你开玩笑的啦,我也很想试试亲手制作中国瓷器,我们吃完就去吧。」
      驱车在H市的老街上,典雅复古的西洋楼房在两侧整齐排开,中华式飞檐小楼在其中格外显眼。我捣鼓原材料,他打造型,有丰富实验室经验加成我们很快做好了两个花瓶,「真好看!我要带回去放在卧室床头柜。」
      「那我也拿一个回去放在客厅桌上。」我看着小巧的白色细颈花瓶由衷地开心,这是我们第一次产出除了科研实验的成果。
      晚上我订好了房间,带林玉成在约会过后顺理成章做全天下恋人该做的事情以增进感情。顺风顺水的日子如温水,我浸润其中浑然不觉,林玉成与我像极了寻常夫妻,我一直渴求稳定安心的日子,若说之前是习惯林玉成的存在,现在隐隐地害怕失去他。
      平淡的日子亦不乏惊喜,一个夏末的傍晚我在回家的路上看到花店想起来我们做过的花瓶下车买了一枝白色的玫瑰花,小心翼翼地拿回家中冷藏,翌日在饭店送给他。「拿回去插在花瓶里。」第二天他回礼我一枝黄玫瑰,我把它插在花瓶中放在一张合影旁。
      每天进出学校上车下车只顾着赶时间,H市的枫叶红了一大片我都未曾留意,这一天林玉成说「这里的枫叶比加拿大红得稍迟。」
      「圣诞节快到了。」已经是十二月了,整座H市以红为底色被挂满了彩灯,「我们出去放松一下吧。」
      「去加州!」我们异口同声说出来,相视一笑,我们越来越默契了。北美的冬日除了唯有加州佛州尚存温暖,H市一片苍白了无生机。我们搭乘航班降落加州正好是傍晚,正如Katy Perry的Teenager Dream所描绘,加州光景是青春最理想的模样,落日沙滩,舞会永不停歇,我们似乎都回到了从前。从圣诞至元旦林玉成与我从洛杉矶到旧金山玩了个遍,拍立得记录下我们的点点滴滴,我再也不用当谁的模特摆件,他能在不经意间捕捉我最好看的瞬间。我们在在海滩搭帐篷跨年,绚烂的烟火将林玉成的脸照亮,弯曲浓密的睫毛投下长长的阴影,这是我们第一次以爱人身分跨年。年龄越来越大,幸福越来越小,十八岁时希望爱人永远在身边陪伴,二十岁时希望被坚定地选择,二十七岁时希望申上博士,三十三岁时希望找到工作,我在这一年拥有了全部的幸福。
      林玉成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我有新年礼物给你。」
      「是什么?」
      「闭上眼睛。」
      我照做,脖子上被突如其来的冰凉的触感包围,「是领带!」我拿下仔细端详,红色的领带上以金丝绣着古典的玫瑰纹样,「好时尚哦。」
      「你开会穿西服总是打藏蓝色的纯色领带,换上这个,大家会一眼注意到你的。」
      「谢谢你,我很喜欢。」
      「那我的呢?」他伸出手來,「你不会忘了吧?」
      「怎么可能!」我从背包里拿出同样包装漂亮的礼盒,「你看。」
      他好奇地打开,我得意地看着他从好奇到惊讶再到开心最后脸上绽开笑颜,「是相簿!」
      「嗯,是我们的相簿,还有当时的一些物品。」相簿是我用拍立得记录下的有意思的瞬间:做陶器被喷一脸泥、在广场上喂鸽子被啄、在佛堂和白人老头一起祈福、不小心闯入别人的婚礼、假装骑在金毛上面做出拿破仑翻越阿尔卑斯山经典pose……,这是我能想到的纪录我们相处时光的最佳方式。「你喜欢吗?」
      「太喜欢了!我爱你Taylor!」
      帐篷内散落着零食,墨镜,床单,我们在乱糟糟的海滨之家一起看日出,辞旧迎新。海面波光粼粼扇动起无数的思绪,全部散开再聚合、转而飞扬腾空,我突然地想到张敬恒,他在太平洋另一端还好吧?拿出手机想给他传简讯,说什么呢?「新年快乐」「你还好吗」过于虚假了,这么久没说过话的人也没必要联络,我们只是陌生人,我真正该祝福、珍视的是依偎在我肩上的男孩,至于回忆里的陌生人,whatever who cares。
      「新年快乐,Yang。」
      「同乐,Lin。」
      两个身影从一轮赤红的朝阳两端以彼此为目标缓缓向中央靠近,他们成为了彼此每一个日子不可或缺的存在。但愿我们只有死别没有生离,我望着大海默默地说,无助的是,我知道我很难给任何人一段长久的承诺。
      我继续在K大做博后一边海投简历,北美高校投了个遍,终于找到一所L州高校岗位,先积攒经验再以此为跳板申请别的高校吧,我从H市搬到了L州的S市,与林玉成正式开始异地恋,我尽量在周末或者假期驱车回一趟H市,林玉成像等待服役归来的士兵一样,我们只能定期见面,科研任务又多又累,在L州下班后没有熟悉的「师兄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没有熟悉的「晚上来一杯」,只有我带走的陶瓷花瓶静静地立在桌上。
      一边处理教研任务一边谈恋爱,我有些力不从心了,我逐渐习惯没有林玉成在身边,反正这么多年一个人也过来了。今年夏天一个月没回去H市,终于在暑假时得空。心和车都行驶在空荡荡的马路上,我没有一丝期待也没有丝毫欣喜,一切都像规划好的路线图,开完这条路就会见到他,他也知道两小时后就能见到我,没有什么惊喜,就像这沧茫一片的天空,澄澈、无聊。
      我在心底里为自己的淡然生出一点悲哀。
      当我在前往K大实验室时林玉成正在做实验,等了一阵他才忙活完,「吃饭吧。」
      「好。」
      「吃什么?」
      「都可以。」
      「意大利面。」
      「好。」
      我忽然觉得我们之间一眼望到了尽头,我要在接下来的几十年过这样的生活,可奇怪的是我是个追求安稳的人,这样的生活不正如我意么。林玉成还有两年毕业,我们很少谈及去向,我们保持着淡如水的爱情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离别不会拖泥带水。席间谈及未来,我们谁也没有表现得伤感,「你毕业之后做教师还是怎么打算?」
      「教师吧。」
      「留K大吗还是?」
      「哪好就去哪啊。」林玉成笑着說。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与他想法一致,我俩同时默契地笑了:「我们果然是灵魂伴侣。」当我们有更好的选择时会毫不犹豫地拿下。
      「如果我们分开,你会不会想我?」或许是男人的占有欲作祟,相爱一场要是连想我都没有,那我也太可怜了。
      林玉成只說:「既然我们还在一起,就不要想这种问题。」
      「也是。」我无言,他无论是情感经历还是性经验都比我要丰富,处理这类问题是他的专长,我们只是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产生了人生交集。即使如此我还是不甘心,也不知道是出于倔强还是博弈,我没听见「会很想你」略感失望。
      男人的劣根性是贪婪与犯贱,而同志把本性放大了起码十倍。轰轰烈烈地爱一场固然酣畅淋漓,也会灼伤彼此;平淡如水地爱一场虽然稳定自然,也不过仅是风过留痕。男人既想要轰轰烈烈的爱,也想要分别时彼此云淡风轻,一句「拜拜」各奔东西,还想要对方依依不舍的想念以证明爱过一场。自己则是永远冷静沉着。
      林玉成说:「如果你有了更好的选择,我必得是真心为你高兴,不为别的,就凭你对我这份情,我更不该阻拦你飞得更高更远。」
      我觉得他好陌生,琢磨不透,思索之后我又无法回应,「我们可以比翼双飞。」我明白他的意思,爱一个人就让他飞吧。
      「那也要我可以啊,你总会比我飞得高一些。」林玉成吃完要了杯果汁,接着說:「为什么要把话题聊得这么僵呢,我们是情侣欸,我们还在一起,你此时此刻就坐在我面前,我们干嘛要自讨苦吃?」
      我们相视而笑,我点点头快速解决了剩下的面条,「是啊,我这次回来要待些时日,我们可以好生聚聚。」明明洒脱的是我,力求潇洒的是我,转身之际留恋不舍的是我,陷入温柔乡的也是我。三十多岁了还没在感情这档子事儿上活个清楚明白!杨英华你真特么的**啊!
      「去我家吧,」林玉成溫婉笑著:「我家在美东,你要去嗎?」
      「当然。」
      林玉成家在缅因州,即使盛夏也凉爽舒适,我好奇他会怎样介绍我,他只说是师兄来缅因旅行,他招待而已。不至于失望,倒也正常,如果我给爸妈介绍他也只会说是朋友来旅行,我招待一下。我在朋友圈po出的合影也没说他是男友,张扬热烈的相处状态早在十八岁就体验过了。难道还期望林玉成在家里大喊「daddy下楼吃饭啦」?
      能做出这事儿的只有两个人……,「想什么呢?」林玉成端上一盘水果,「吃点东西。」
      「嗯,想你呢。」
      「肉麻!」
      晚上与林氏夫妇用餐时我格外小心,生怕露出马脚成了林家女婿,要是让他们晓得我上了他们唯一的宝贝儿子不得一枪崩了我。我们在美东玩了一周,之后他回K大我回L州,临别时我彷佛回到了第一次与他分别的暑假,他说着「再见。」恍惚间时光倒流到几年前,倒回到几年前我回上海的那个盛夏上午,那时我以为我们就此结束的感伤又席卷而来,将我高高托起吹向高空,我以上天视角俯视着属于我们的时光。
      「Charles!」
      「嗯?」他在远处转过头。
      思念、不舍、不安裹挟着我如流星向他坠落,我在安检口扔下行李箱向他飞奔而去,「I love you!」我穿越惊讶的人群,我拼命抱着他、用力地吻着他,「我想说如果我们分开,我会想念你。」
      「我也会。」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这是我第一次在公共场合吻一个男人,在安检催促下我放开他。
      奇怪,这只一个寻常的告别,为我们还会再见,为何我如此不舍呢?回到L州后我又开始了紧张忙碌的生活,与林玉成约定好的见面也常常被突如其来的任务打断。难搞的领导,难带的学生,繁琐的工作填满了工作,我不得不忍受很贱的人和事,以及隐性的种族歧视,东亚人除非是ABC在美国不被土生白人歧视是做梦,这与工作能力无关。
      十一月我总算得空回K大见前老板和导师,众人聚餐间谈及教职岗位,全球经济形势下行美国本土人都不好找工作,没那么多萝卜坑了。饭后众人散去之际导师把我叫过去,「Taylor,上次你归国C大没申上?」
      「嗯。」
      「这次东海医科大学和A大医学欧有两位岗位,我推荐你了,过去试试,」导师拍拍我的肩膀鼓励道:「你一直是老师的得意门生,上次C大也别太当回事,人家有后台……,老师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这次回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谢谢你,吴老师。」从我到美国她一直在或多或少地帮我,人生几大难得无非知己恩师与伯乐,「我会争取的。」
      「干杯!」
      明年七月回国,这也意味着我与林玉成得分开,我去实验室找他,一个男生正与他写报告,他微笑示意我稍等。
      「Taylor,听说你要去中国了,」他忙完后一边换上常服一边问我:「怎么样,岗位满意吗?」
      「很不錯,也符合我需求。」
      「为你高興。」
      「吃什么。」我尽量避开与回国相关的话題,「我们去吃日料吧。」
      他赞许道:「我也很久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了,最近忙上忙下的,还有一篇文章要写。」
      这种日常的对话粉饰了离别,延迟了告别,不知何时起我丢掉了用拍立得照相的习惯,觉得带个相机刻意又麻烦,画质也不如手机清晰。在他不注意时我拍下照片,将它们单独存在一个相簿中。饭后送他回校,那个男生在门口似乎在等待他,「你朋友?」
      「嗯,Albert是新来的学生,」林玉成相互介绍,「Albert,这是我男朋友Taylor Yang。」
      「幸会,我是Charles的同学。」
      Albert是个棕发的白人男孩,带着隆重的英国腔,他拿着平板向林玉成核对实验数据,彷佛回到了我与林玉成初次见面:他拿著文章过来问我为什么参数设定有问题,然后我们熟络、渐渐靠近彼此、相知、相爱。是偶然还是必然,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邂逅了那个特定的人。在特定的夏末,特定的K大医学院实验室,邂逅了那个特定的林玉成。
      又一个冬天来临,我们还是一起过圣诞节一起跨年,我们都约好了似的没有准备礼物,也没有人提起,第二天我们便各自回去,然后等待着树木换新芽,我们保持着固定的见面时间,第一次见面穿着羽绒服、第二次见面穿着棉服、第三次见面穿厚着风衣、第四次见面穿着轻装大衣、第五次见面穿着洋装、第六次见面穿着短袖。
      眼泪只会让人伤心,这对他过于残忍,我们风轻云淡地告别,像每一个寻常的清晨一样,「东西收拾好了吗?」林玉成陪我到L州的房子走完最后一程,客厅里挂着的旧报纸玻璃框已经积起薄灰,我取下报纸装进文件袋、又拿好民政局合影与花瓶小心放在行李箱内。我们早早出发,他开车送我前往机场,我们没有相拥而泣,没有恋恋不舍,像是在送别多年的老友。
      「对不起,不能陪你多几年。」我抱了抱他,几年下来,他壮实了不少,我已经没方法公主抱了,「你很成熟独立,没有我照样可以很好。」
      他没有说话,安静乖巧地缩在我胸怀。
      「杨老师,珍重自己,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最好的时光,祝你前程似锦。」
      「我也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我很幸福,我知道你喜欢音乐,」我拿出笛子说:「这样,送你最后一首歌,中国人都会唱的一首歌。」
      我吹起《离别的车站》,我曾经用这把笛子在圣诞节为他吹响《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在他生日为他演奏《相约九八》,如今在離別時分我為我們吹起这首歌,音乐的感染力超越了语言界限,在场的行人逐渐聚集、驻足聆听,好几个白人在抹眼泪,华人小声地哼唱着。
      当你紧紧握着我的手,
      再三说着珍重珍重。
      当你深深看着我的眼,
      再三说着别送别送。
      当你走上离别的车站,
      我终于不停的呼唤呼唤。
      眼看你的车子越走越远,
      我的心一片凌乱凌乱。
      千言万语还来不及说,
      我的泪早已泛滥泛滥。
      「再见了。」少年转过身,挺直腰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拿着单程机票穿越云层跨过太平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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