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誓竹意》今天烧香了吗

25、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金霖城城门大开，苍舒稷玄骑马带头缓缓踏进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苍舒念笙透过车帘缝隙看着熟悉的街道，仿佛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开始苏醒。

　　苍舒稷玄带人一路来到王宫大殿，苍舒照良端坐在王座上，面带嘲讽看着缓缓进殿的众人。

　　“叔父安好。”

　　“没能除掉你永绝后患，是我此生做过最大的错事。”

　　苍舒稷玄不与他多费口舌，一番纷争后，直接让人拿下处于劣势的苍舒照良，下狱幽禁。

　　又着人选了吉日，举行继位大典。

　　兜兜转转，苍舒念笙又回到了自己的寝宫，宫内布置一如从前，连宫里的人也没怎么变。

　　问了才知道，原来不是苍舒照良，竟是荀陟一直让人保持原样，每日打扫。

　　苍舒念笙不禁心里涌起一阵一阵的暖意，夜晚躺在榻上，回想过去的这几个月，心中感慨万千。

　　继位大典当天，阳光明媚。

　　苍舒稷玄身着青色王族服饰，从容完成典礼的每一个步骤。

　　待到众臣入殿，先是一些新王继位的琐事交接，这些琐事处理完。

　　苍舒稷玄便先下旨封苍舒念笙为乐伊长公主，长公主出嫁前，依旧住在王宫里。

　　随后才想起来下旨，命人去霍氏接霍怡萱入宫。

　　等到所有的事情告一段落，苍舒稷玄才终于得空带着苍舒念笙一起去皇陵祭拜。

　　苍舒照良虽然杀兄夺位，但是依然按照王族规制为苍舒迟佑及宣王妃办葬礼。

　　苍舒稷玄和苍舒念笙一齐，依次祭拜。

　　之后苍舒稷玄又陪着她去了后山再次祭拜苏王后。

　　夜里，二人带着好酒好菜来到牢里看望苍舒照良。

　　“父王。”

　　“不必如此，你我之间父女情也没有多么深厚。”

　　苍舒照良还有其他妃嫔，不过只有一个儿子，尚在襁褓之中。

　　苍舒稷玄跟苍舒念笙商量过，给这母子二人另赐府邸，由苍舒稷玄派人亲自看管。

　　“你的孩子王兄都已经安排好了。”

　　“你这王兄倒是仁义，就不怕将来被他们夺位吗？”

　　苍舒稷玄虽然也在，但是苍舒照良拒绝跟他对话。

　　“都是王族子孙，只要有实力，这龙椅谁都坐得。”

　　苍舒照良听到这话狠狠看向苍舒稷玄，苍舒稷玄平静对视，

　　“这话不是当年叔父说得吗？我只是现学现卖。”

　　“派了那么多人都没能要了你的命，也算是你小子命大。”

　　苍舒念笙疑惑，转头看向苍舒稷玄。

　　“在接到你之前，确实与叔父的人有过多次恶战。”

　　苍舒念笙转而淡淡看了眼苍舒照良，眼里没有一丝温度。

　　“只是可惜啊，能有幸到你身边行刺的人，不过是我派出势力的一部分而已，要不是荀陟那竖子几次三番坏我好事，你以为就凭你那点人手真的能走到我面前吗？”

　　二人本想多问，可惜苍舒照良并不配合，他大口大口吃着菜，灌了几口酒，醉醺醺自顾自说着一些没头没尾的：

　　“荀陟也是岳太后留下来的祸患，一点一点控制了整个金鳞城的势力，把我下达的指令混淆，最后算计到我的头上。罢了罢了，事到如今，只能算是父债子偿啊。”

　　“他那么聪明，什么猜不到？一盘未下完的棋，他也敢继续下······”

　　出来大牢，两个人沉默走着。

　　苍舒稷玄没有想过杀了苍舒照良一了百了，毕竟他心里有恨，只是这点恨光靠杀人并不能缓解些许。思来想去，死亡说不定对于牢里那人来说算是一种解脱，那么苍舒照良必须好好活着才能受折磨。

　　“王兄，我明日要去荀府，刚刚他话语间都有提到荀陟，我有些不放心。”

　　“你随意，注意安全就好。”

　　荀府一如既往，荀陟似乎早已猜到她要来，早早便在竹林里备好茶。苍舒念笙坐下来也没急着开口，自然地接过茶品了品。

　　荀陟邀她对弈，二人安安静静下完一盘，以苍舒念笙失败结束。

　　“昨日我和王兄去见了苍舒照良，他前言不搭后语的，反而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

　　“嗯。”

　　“你在下什么棋？”

　　荀陟正在拾棋盘上的棋子，闻言捏着棋子的手一顿，抬眼看着苍舒念笙，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

　　苍舒念笙面露骄傲，

　　“那这盘棋，什么时候能下完呢？”

　　“也许你还有机会看到输赢。”

　　苍舒念笙皱眉，敏感如她。

　　“什么意思？你难道没有机会？你”

　　“我对谁输谁赢不感兴趣。事到如今，很多事也算尘埃落定。”荀陟轻轻打断她的追问。

　　莫名察觉出话语里似有离别的意思，苍舒念笙心里开始紧张。

　　“你是要离开吗？”

　　“这里就是我的栖身之处了，还能去哪？”

　　荀陟顿了顿，又说：“没有殿下那样的好志气，光隐居的去处就有十几个。狡兔对你都是敬佩至极。”

　　苍舒念笙心思不在这，虽然注意到荀陟打趣她也没心情怼回去。

　　“你一个人吗？”

　　荀陟没说话，他知道苍舒念笙要问什么了。原本很早之前就有过这个念头，但是他现在又开始犹豫。

　　苍舒念笙看他一直沉默，不免有些气恼，起身就往竹林外走。

　　气冲冲走了几步又猛地折返，直接来到荀陟身边。

　　苍舒念笙单膝蹲在荀陟面前，勉勉强强与他视线齐平。伸手抓起荀陟的衣领，把荀陟扯向自己，带着不悦和赌气狠狠一吻。

　　一触即分，苍舒念笙瞪着眼睛，看见荀陟平静无波的脸上开始有了表情，有惊讶，有迷茫，似乎还有些许挣扎和痛苦。

　　唯独没有喜悦。

　　苍舒念笙感觉心里一抽一抽地疼，但是她不想放手。

　　“我这就去找王兄下旨让你我成婚！荀子尘，我心悦你，希望可以同你白首到老。就算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本公主有这个自信让你臣服于我。”

　　话虽然说得霸气，听得府内一众侍从目瞪口呆。实际上说话的人却是心跳如雷，竭力控制住才让自己的声音不发颤。

　　于是上一秒霸气强吻，高调宣示主权；下一秒落荒而逃。

　　到了宫门口她才忽然缓过闷来，逃什么？喜欢就要得到，我这就去找王兄。

　　霍怡萱带着宫女在御书房门口等了许久，只是苍舒稷玄一直说有要事推脱不见，叫她先回宫。

　　转身正准备离开就看见长公主气势汹汹、来者不善般闯了过来。

　　苍舒念笙堪堪停住跟她打了个招呼，甚至等不及霍怡萱回礼，就直接冲进了御书房。

　　霍怡萱故意放慢脚步，留意着那边的动静。果然，苍舒念笙没有被赶出来。她回头望着御书房，脸上染了丝丝落寞。

　　苍舒稷玄接了她入宫已经半个月了，但是还没有真的同她亲近过。尽管偶尔会过来她宫里坐一下，却也不会留宿。

　　霍怡萱知道刚刚继位事情诸多，苍舒稷玄忙得焦头烂额，也不好多去打扰。

　　入宫前满心欢喜，毕竟目前宫里只有她一个嫔妃。现在却满心失落，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

　　她眼睁睁看着苍舒念笙可以随意出入御书房，不但不需要通报，甚至不用给苍舒稷玄行礼，心里又是嫉妒，又是羡慕。

　　那些她渴求的，长公主轻轻松松就能拥有，甚至还不是她自己求来的。

　　原本，人生来就没有公平和道理可言。

　　“你确定？”

　　苍舒稷玄猛地放下手里的折子，严肃地盯着苍舒念笙。

　　这眼神看得苍舒念笙莫名有些心虚，苍舒稷玄起身走过去倒了一杯热茶递给苍舒念笙，苍舒念笙乖乖接过来坐下。

　　“你先冷静冷静，跟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苍舒念笙低头摆弄着茶碗，

　　“我当然想嫁给他了，这么多年我也就只喜欢他一个。但是我感觉他可能没有那么想娶我，不过只要王兄下旨，我一定能够让他爱上我的！”

　　“你挺有出息的，仗着自己是长公主，这是打算强买强卖？”

　　“我，”

　　“他要是抗旨呢？我杀不杀他？”

　　“？！”苍舒念笙慌忙起身。“王兄！王兄别急，我再好好想想。这圣旨先等等，先等等啊！”

　　年轻的帝王散发出威严的气息，带着些许压迫感。苍舒念笙觉得眼前之人既熟悉又陌生，看着苍舒稷玄的双眼渐渐露出星芒：“陛下威武！”

　　“少来。你给我想清楚了再来找我。”看着苍舒念笙若有所思走出御书房，苍舒稷玄叹着气坐下来。

　　苍舒稷玄其实是不想苍舒念笙这么快就嫁出去，好不容易一切稳定，他还想多和妹妹一起在宫里做伴一段时间。当然也是怕她小小年纪容易被伤害，他努力想要这一国之主，更多也是希望可以护她周全。他想，其实于他而言，只有妹妹最重要。

　　第二日下了朝，苍舒稷玄破天荒主动宣见荀陟。到御书房之后，苍舒稷玄也没有墨迹，直接开门见山：

　　“你之前在乾氏，说条件是一道旨意。如今可想好了？”

　　荀陟下跪行礼，

　　“多谢陛下惦记，微臣尚未想好。”

　　苍舒稷玄斟酌着，

　　“那你可愿意娶乐伊长公主？”

　　轮到荀陟沉默。

　　“你若是不愿意，就去跟她说明白。也好让她早点死了这条心，别故作玄虚不清不楚的。”

　　荀陟想起昨日苍舒念笙离开荀府之后，邢见非来到他面前行礼：

　　“大人，属下知道您心里也有长公主殿下，既然如此，就不要犹豫了。”

　　荀陟不为所动，

　　“我知道您犹豫是因为那个秘密，可是人活着就是那些值得的瞬间。美好的回忆总归是比遗憾更好，难道你要眼睁睁看殿下未来嫁给别人吗？”

　　就在苍舒稷玄以为荀陟会答应他去跟苍舒念笙断了这乱七八糟的糊涂关系时，荀陟终于下定决心般重重一磕头：

　　“微臣想好了，希望可以迎娶长公主殿下，还望陛下成全。”

　　“阿棪昨日已经跟我请旨了，只是我要问问你的意思再下旨。你可以换个别的”

　　“长公主提是长公主的心意，微臣提是微臣自己的心意。”

　　苍舒稷玄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一个比一个轴，跟正常人思维也不一样。果然苍舒念笙看上的跟能看上她的简直同一个货色！

　　苍舒稷玄早就怀疑荀陟对苍舒念笙有意，现在两个人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闹矛盾，但是既然都愿意，他也不能棒打鸳鸯。

　　苍舒稷玄来来回回转悠，最终妥协。反正长痛不如短痛，既然苍舒念笙早晚要嫁人，不如趁现在还没那么特别不舍，赶紧打发出去。于是立刻派人去挑黄道吉日，订好日期，直接下旨。

　　苍舒念笙昨日回去彻夜未眠，反反复复思索，最后甚至都打算要不然跟荀陟慢慢来。结果苍舒稷玄先斩后奏，已经下旨昭告天下：长公主将在一个月之后嫁入荀府。

　　“阿姊？怎么这么突然你就要嫁出去了？”

　　苍舒念笙：？我也不知道啊。

　　如果不是忆谙进宫找苍舒念笙，苍舒念笙可能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冥思苦想呢。

　　“你们兄妹俩都是一个性子，就知道闷声憋大招，从不叫人有点准备就整一堆大事出来。”

　　苏凌已经在为嫁妆发愁了，忙起来也顾不上数落苍舒念笙。

　　太初习俗便是新婚夫妇成亲之前一个月不可再私下见面。

　　苍舒念笙问苍舒稷玄为什么突然下旨，也不跟她说一声。

　　苍舒稷玄却是头也不抬，阴阳怪气：

　　“你喜欢的人王兄当然要尽快帮你搞到手。”

　　苍舒念笙满脸不相信，苍舒稷玄实在觉得烦，松口道：

　　“荀子尘自己亲口说要娶你的，在乾府我曾答应过许他一道旨意。”

　　苍舒念笙激动欣喜得同手同脚走出御书房，看得苍舒稷玄一脸嫌弃。

　　出了御书房，望着晚霞，苍舒念笙突然就很想见他。算着日子，今日还有机会去找荀陟。

　　夕阳西下，金色的夕阳裹住青翠的竹林。

　　荀陟一个人在竹林里弹琴，苍舒念笙放缓了脚步。

　　一曲终了，正好苍舒念笙也走到他跟前，苍舒念笙挨着荀陟坐下，

　　“什么曲子，以前不曾听你弹过。”

　　“《凤求凰》”

　　苍舒念笙虽然对琴曲所知不多，但是这个也是知道的。

　　向来无拘无束对情爱似乎不感兴趣的她，发觉脸上微微发热，也变得拘谨起来。怎么办，突然后悔刚刚就不应该坐得这么近。

　　感受到荀陟看向她滚烫的目光，苍舒念笙慌张转头，这人怎么回事？大脑飞速运转：

　　“这竹子，翠绿翠绿的。”

　　邢见非在竹林外隐隐听到这话狠狠闭了闭眼，不忍再看，赶紧躲开竹林老远一段距离。

　　青羽和青禾对视一笑，也默契走远了。

　　苍舒念笙说完就后悔了，此刻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下一秒，又傲娇起来给自己找借口，都怪某人非要弹什么《凤求凰》。

　　荀陟听到苍舒念笙胡言乱语，眼里笑意更深。

　　荀陟看起来游刃有余，实际上在昨天苍舒念笙抓着吻他之前，心里也拿不准。

　　在他心里，苍舒念笙是个心思敏感的，所以应该很早能察觉出来他的心意。

　　可是他又发现苍舒念笙是真的没有察觉，直到那日因为迷药，他控制不住主动······

　　发现苍舒念笙躲着他，心里还是宽慰了不少，躲是因为害羞，会害羞说明没有只把他当一个一般意义上的哥哥。

　　可惜天不遂人愿，荀陟外出一趟，苍舒念笙就被安排去和亲。

　　原本打算直接去劫亲的荀陟不幸遇上了潜入太初作乱的一队太始奸细，伤得很重，勉强捡回一条命养了好几个月才终于恢复得差不多。

　　养伤期间他昏昏沉沉，又对自己残缺的手感到无休止的自卑。可他实在放心不下，便时刻叫人留意着苍舒念笙那边，反复以合作中断为借口威胁祁夜钧儒不要伤害苍舒念笙。

　　如今虽已物是人非，好在苍舒念笙还在，甚至也真心属意于他。

　　荀陟拿出一枚菱形玉佩，镂空雕刻出竹叶和竹节的样子，竹叶的颜色是青楸，竹节由薄青渐变至月白，其中还有淡淡的金色晕染。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荀陟拉过苍舒念笙，把玉佩放在她手心。

　　在他吻上来之前，苍舒念笙听见这几个字，一笔一划，刻进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