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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交换 ...

  •   三位郎中跪在花房地上为徐愈上药,包扎,徐让尘昏睡在谢闻枝的憩榻上,露出背后的烙印。

      徐愈尚还清醒着,言栀递给了他一壶热茶,他颤抖着手却再执不起杯,索性苦笑一声,就此放下,“此番被二位大人请来刑部,怕是再难见天日......想我为房氏一族,只身入裕都,哪天不是谨小慎微?”

      “房大人害怕遭人报复?”言栀看着这张不甘却又郁郁寡欢的脸,还有被汗水濡湿的发丝,正黏在脖颈上。

      谢闻枝虽恨意潮涌,却沉住气道:“雍王府是得给个交代,房大人便先在刑部小住,至于徐让尘。”说着,他看了一眼榻上人,又道:“明日我便派人送他回王府。”

      徐愈“腾”得站起,神情狰狞:“你......你这是要他去送死!”

      “他不会死。”言栀撑着下巴,目光有些疲倦,“魏邤不会伤他,你尚在刑部,他身负重伤,魏邤为何要杀他?”

      “你不懂此人之乖戾凶狠!莫说在刑部兜了一圈,就是在刑部门前走过,被发现了那都是要掉脑袋的!”徐愈震声道,锤响了木桌,伤口渗出血来。

      谢闻枝冷哼一声,道:“伴君如伴虎,魏邤如此凶狠乖张,他不也伺候了这么多年也未受毫发之伤么?他自然有借口回去,魏邤会信的,对么?”

      徐让尘缓缓睁开眼,吃痛般皱了皱眉,道:“父亲放心,我若是回去晚了方才惹他生疑,况且......谢疏林之死,我知道的太多,他想杀我也是情理之中。”

      “让尘!”徐愈摸上他的脸颊,眼眶泛红。

      徐让尘扯出一个笑来:“父亲与母亲无所不言,举案齐眉,甘愿入赘徐氏,母亲死后这些年,我们如此夹缝生存,已是不易,更何况现如今的徐氏又怎的就是姓徐?”他喟叹一声,阖眸道:“分明是姓魏。”

      “父亲,我不要姓魏,也不要姓徐,我受父亲养育多年了,我要姓房。”徐让尘喃喃。

      徐愈流下泪来,舐犊般抚摸徐让尘的发丝,嘴里颤巍巍掉出几个“好”。

      “言栀,”徐让尘仰头盯着他,道:“我侍奉过魏邤,投诚过赵醒,也为江潜做过眼线,无非是为保房氏一条生路罢了,你要我效忠,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吧。”言栀道。

      徐让尘低敛眉眼,却感自己被言栀沉沉的视线链圈住,他涩滞开口:“送我父亲回暄州。记住,是暄州,不是宜州海城,是暄州。”

      “好。”言栀不假思索,答应得干脆。

      “你......当真有法子?”徐让尘动容问,不自觉撑起了身子。

      “不信我?”言栀扬起下巴,睨着望他,“若我说,待你伤好,让你亲自送他回去,你可愿意?”

      “言栀。”谢闻枝在一旁做声提醒,言栀却按上了他的手,以示安慰。

      徐让尘的双眸倏然亮了起来:“当真?”

      言栀再理会他了,微微偏过头去,望向了徐愈,道:“我有一事要问房大人。”

      徐愈微蹙眉头,颔首示意他但说无妨。

      “我想见贵妃。”言栀笑意中带有戏谑般的愉悦。

      话音方落,徐愈与徐让尘不约而同相觑一眼,二人皆是支支吾吾,道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见言栀将目光落在徐让尘身上,后者姿势僵硬,舔了舔唇。

      “公子,贵妃已殁多年,此事除却沁雪宫与皇帝,再无人知晓,公子又是从何得知?”徐让尘问。

      谢闻枝在一旁同样怔愣片刻,没反应过来似的。只见言栀摇首,笑道:“本只是推测,你这般答我,我便也就知晓了。”

      徐让尘倒吸一口气,并未答话。

      “两位大人好生休息吧,此处无人打扰,我与谢兄还有些琐事,谈完便来。”说着,言栀起身淡淡扫了一眼谢闻枝,后者便同样跟了上去。

      花房外,刑部衙门,此时空荡荡得唯有二人,拂晓半明半暗,大雪飞旋,两人的身影被拉长,恍若交缠的鬼魅幽灵。

      言栀总在万不得已时灵感闪动,没有江潜陪伴的这几个黯淡无光的日子,他摸透了赵醒走前布下的关系网,还有江潜那薄薄一封信底下藏着的裕都众人的暧昧,官员,侍从,百姓,皇帝。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谢闻枝问道,声线戛玉清冽。

      言栀浮现一个若有若无的笑,说道:“后日我便进宫,往后裕都中诸事还请谢兄上心了。”

      “进宫?”

      “是,我要去夔州,必须去夔州。”言栀重复道,一次像是推测,一次好似确认。

      “魏煦昭会放任你去?”谢闻枝平平道。

      “会,他肯定会。”言栀笃定,又说道:“谢兄可还记得辛辞伤?”

      谢闻枝下意识左右环顾,低声问他:“怎么?”

      “他是前朝瑞王世子,宣翰、恭叔霖皆是他的庇佑,好在非敌非友,此时同样是针对魏氏,谢兄或可结交。裕都中事多冗杂,要想稳固也实属不易,方才谢兄也听了,谢兄或想明哲保身,但明堂上的那位,恐怕是不让。”言栀刻意靠近谢闻枝,双手搭在了他的肩头。

      谢闻枝无动于衷,任由他放肆,低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言栀轻笑一声,道:“想来,我会路过云水镇,若是寻见陆相宜,我给谢兄书信。”

      “那便多谢青笮,相宜独自一人在云水,恐怕日子也不好过,你若瞧见他,替我将此物给他。”谢闻枝说着,从腰间扯下玉佩,递给言栀,“这是块好玉,应该能当些钱,他娇养惯了,得有银两傍身才行。”

      言栀望着那隐隐闪着光的玉佩,舒了一口气,接下了。

      言栀回到府中,正巧遇上钱酣将新菜送来,他嘱咐了两句,又写了两封信,一封给他,一封令他送至东宫,给段竹翕。无非是吩咐些往后他不在的日子,如何打理相府,又将眼下局势细细分析给段竹翕听,对魏籍是全盘托出还是隐瞒些许,也全交由段竹翕决定。

      他倏然想到呼延臻,想到他那琥珀似的眼还有低沉惑人的声线,他摇了摇头,打消了念头。

      “你弟弟的前程我自会上心,过几日你将段竹翕的母亲同我府上侍人送出城,用那信鸽给我递封信。”言栀指了指檐下铁笼,道。

      钱酣望了一眼,将他的话悉数记在心中,道谢后离去。

      言栀坐在书房的窗下,矮榻上,披着江潜的披风,怀抱着软酪。风流进屋内,扶起他的青丝,言栀这才瞧见窗下摇动的月桂。

      他欣悦,将月桂看作江潜的笑面,迷恋般得垂下手去摸那苍叶,迟明的天空中是正在归巢的寒鸦。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来到桌案前,随意扯了张污迹斑斑的纸,提起笔在上头书写。

      一滴墨,晕在了“尽月亲启”的字样旁。

      徐辞盈正帮苏迪雅洗完澡,换上干净漂亮的衣裙,同呼延臻一般夺目的黄发被挽起发髻,她一双率真宛如湿透迎春花的眼扑闪着,唇红齿白,安安静静坐在铜镜前,让徐辞盈也挪不开眼。

      她将梳子交给苏迪雅,柔声道:“自己试试吧,玉腰奴。”

      苏迪雅望望徐辞盈手心木梳,又望望她,倏然环抱住徐辞盈的脖颈,“不要。”她只学会了几句简单的中原话。

      徐辞盈怔了片刻,笑着点上她的额头,问:“为什么不要?我可不能帮你梳一辈子。”

      “不要。”苏迪雅的声音轻了几分,却依旧果断。

      “为什么不要?”徐辞盈笑问,抱她坐在暖炉旁。

      苏迪雅只张张嘴,杏白色的贝齿若隐若现,愁绪上了她的眉头,她耸耸肩,每每这时,徐辞盈便懂得了她的意思——她说不来话了。

      徐辞盈心中愉悦,温柔望她,问:“是觉得难?”

      苏迪雅摇摇头:“不,不是。”

      “嗯,”徐辞盈忖道:“是累了吗?”

      苏迪雅再次摇头,又道了声“不”,徐辞盈现下犯了难,她抿起嘴,安抚苏迪雅的手停在她的背上,“那是因为什么......可是觉得不好看?”

      苏迪雅有些疑惑地歪起了脑袋,仔细回忆着徐辞盈所教导的每一句话,反应过来时,又摇了摇头。

      “不,不是。”

      这下让徐辞盈犯了难,她将苏迪雅的发髻拆了,散落下来,寻思着换个样式,却半晌也没想出什么模样来。忽然,从门外来一小童在她身旁耳语几句,徐辞盈微微颔首,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玉腰奴在此莫要乱跑,我去去就回。”徐辞盈恢复笑颜,冲苏迪雅轻声道,又起身执起纨扇出了门。

      徐辞盈来到自己平日里待客的厢房中,言栀已然坐在了蒲团上自顾热起了茶水。

      “徐姐姐,有酒吗?”言栀抱着软酪回首。

      徐辞盈在他对面落座,招呼小厮去温酒,待小厮合上门,她这才松了一口气,问:“怎么白日里却要喝起酒来?”

      “待会有桩要事,要壮壮胆才行。”言栀说道,软酪一摇脑袋,晃出了几声悦耳的铃铛响。

      徐辞盈瞧见那雪白狸奴,心中欢喜起来:“公子素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怎得还需壮胆?”

      言栀轻笑一声,低垂眼眉,不舍般地将软酪抱至徐辞盈的怀中,道:“这猫儿叫软酪,虽说陪我时间不长,却也有几个月了,此番怕是不便养它,还请徐姐姐帮我照料。”

      软酪不安似的在徐辞盈怀中乱动,雪白的爪子去够言栀的衣领,言栀微微蹙眉,又好生抚摸一番,软酪这才安分下来。

      “我要去夔州找他。”言栀轻声道。

      “夔州?”徐辞盈心下一惊,问:“可是去寻江大人?”

      言栀的双眸中似有脉脉温情,声音也多了些柔肠,“是啊,去寻他。”

      此时小厮轻敲房门,提着酒壶来到徐辞盈身旁,放下后便转身离去。徐辞盈端着铜壶为言栀倒了杯薄酒,水流入杯中,杯被推至言栀面前。

      徐辞盈道:“敢问公子,此去夔州,裕都之事听谁吩咐,将军多年谋划当该由谁继承,公子寻到了江大人,可还回来?”

      言栀被她一连串的疑问询问得有些措手不及,他轻抿杯中酒,自嘲道:“承蒙将军信任,但在裕都中我也并未做些什么,若是将军想靠在下翻案,恐怕是要拂了将军心意了。”

      徐辞盈抱着软酪,沉沉望他一眼,又问:“那么公子去夔州,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为了能见江潜一面?为了确认他平安无恙?还是去质问他为何不告而别?都不是。

      言栀道:“此去夔州,看似胡闹,却是不得不去,裕都容不下将军,容不下丞相,又怎容得下你我?此番途径宜州、虞州,还有密州方才可到夔州,总得四处走走看看,寻出一线生机。”

      徐辞盈默了声,软酪轻轻叫唤一声,打断了她的思虑,她道:“公子既已打算离去,可否前往羌州?”

      “羌州?”言栀回忆着府中地图,道:“羌州与夔州相去甚远......”

      徐辞盈从抽屉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了他,不必想便是赵醒托人稍来的,“公子前几日请将军帮忙寻人,将军已查处些线索,说是曾在关外听闻过戚筠名讳。”

      徐辞盈忖了半晌,又道:“羌州再往上便是邕州,将军与邕州刺史祁归远徘徊于边境多时,公子若到了羌州,在破燕城外有一家驿馆,没有名字,那是破燕的唯一一家驿馆,那里的掌柜是将军的昔日部下。歧砂关凶险无比,但他会带你过去,将军就在歧砂关外。”

      “去与不去,全在公子,妾身不过是将将军的意思转达罢了。”徐辞盈说道。

      言栀收下信,思虑片刻,微微点头,良久,他说道:“你的养父,还有兄长,他们已决定回到暄州,届时我会书信给花樾,让她告知你时辰,你们也好就此告别。”

      徐辞盈讶异,屏息道:“怎么......这么突然?”

      言栀抿了抿嘴,道:“我让徐让尘来与你说吧,这话一时半会可说不清。”言栀望了眼更漏,道:“我该走了。”

      话音刚落,他便起身打算离去,软酪在徐辞盈怀中扑腾叫唤,他却被徐辞盈拉住了手腕。

      言栀回眸,问:“徐姐姐还有何事?”他不敢去看软酪,担心自己会为它留下。

      徐辞盈气息不稳,眼眶泛着些红,她道:“你、你将玉腰奴带去吧,此去山高路远,再见也不知何时,她是你带来的,记性又好,让她陪着你一同去吧。”

      “不,不要。”苏迪雅此时站在门外,抱着徐辞盈给她的小扇,紧紧望着二人。

      徐辞盈心下一惊,不知她听进多少,又是何时来的,一时有些难得的慌乱,她撑笑道:“为何不要?你是公子带来的,还得跟着公子走,我这可不留你。”

      言栀见苏迪雅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长叹一声,又见徐辞盈态度坚决,索性心一横,说道:“好,我带她去,正好此行寂寞无聊,也陪我做个伴。”

      徐辞盈略笑笑,不敢放下软酪,生怕它会追向言栀。

      言栀也牵着苏迪雅,道了句:“徐姐姐珍重。”同样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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