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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拷问 ...

  •   天越发寒了,大牢不见光,唯有眼前火烛惺忪摇晃。手腕上的铁铐冰冷,刺痛徐愈的骨头。

      他已经很老了。

      “徐愈本姓房,与贵妃之妹,徐家二娘成婚,是入赘后改的姓。”谢闻枝翻着青梧递来的册子,手指轻叩上头的文字,“他本是暄州人士,后几经波折,举家迁往宜州海城,徐老将军对他青眼有加,这才将女儿指给了他,能得老将军垂青的人多少是有些本事在身的,你还得谨慎为上。”

      言栀撑着下巴,笑容乖戾:“入赘?是郎有情妾有意,还是徐老将军乱点鸳鸯谱?”

      谢闻枝合上册子,道:“据说,徐慕见与他举案齐眉,感情甚笃。”

      徐愈大儒,虽入赘将门,却鲜少见那刀枪剑戟,更不必说入大狱了。他偷偷看一眼二人摇晃的身影,刑具烙铁折射森寒的光,一阵轻微的战栗就蔓延他全身。

      却听言栀哼出一声笑,他放下腿,径直向牢房走去,推拉铁门的响动惊动他,发出低沉慌乱的呜咽。

      言栀蔑笑道:“房大人害怕?”

      徐愈涣散的眼神可算晃到了言栀的脸上,他动动指节,道:“房......房?”

      “房大人当真是贵人多忘事,竟将自己的名姓也给忘了。”言栀坐在了事先准备好的太师椅上,而谢闻枝此时也跟了进来,在他身旁落座。

      徐愈歪斜着脑袋,咽了口唾沫:“你是谁?”

      “不认识我,难不成还不认识谢大人么?”言栀搓捻手指,将目光缓缓偏离。

      “谢、谢闻枝?”徐愈强将脑袋抬起,眸光一闪,狠狠盯着谢闻枝道:“奸佞小儿!迷惑陛下也就作罢,现竟敢绑架朝廷要员,你不怕陛下降罪么!”

      谢闻枝只是平静坐着,不为所动。

      “你......”

      “徐大人既不愿姓房,那便不姓便是。”言栀抢过话来,端着烛台,探身将脚边的火炉生起。

      “你、你想做什么?”徐愈惊恐看着放入炉中的烙铁,诧异道。

      “大人宽心,不过是普通的问话罢了。”言栀说着,拿起案上册,翻阅起来:“大人不必动怒,问完这几个问题,我便将您放了。”

      “若是问话,何故绑人?你说得轻巧,我那死了的家仆又怎么算!”徐愈气息不稳,目光咬着二人不肯放。

      言栀摸着纸页,沉吟片刻道:“大人之妻,徐慕见是么?徐夫人离世多年,大人也未曾续弦,可见感情颇深啊。”

      徐愈瞪着言栀:“你想说什么?”

      “成婚多年,可有子息啊?”言栀扬起下巴,晃起腿来。

      徐愈愣了半晌,抿了抿嘴,将目光扫向别处。

      “徐氏大家,房氏也算名门望族,徐大人与妻竟不曾想过香火之事,当真也是稀奇。”言栀说着,一旁的谢闻枝也略微扬起头来。

      徐愈仿佛在酝酿着说辞,良久,才道了一句:“慕见......慕见身患顽疾,府医再三嘱咐,若是生产,恐怕凶多吉少。”

      言栀沉默一瞬,接着笑了起来,徐愈霎时怒目圆睁。言栀平稳气息,却依旧难掩笑意:“是不能生,还是不愿生?徐大人比我清楚,便不必再兜圈子了。你们夫妻俩究竟是如何的心思,我不愿听,但徐大人不愿与夫人诞下子嗣,却是在下的探子真真切切告诉我的。”

      谢闻枝此时开口,他神态怏怏,颇为倦怠:“您不愿子子孙孙永世冠徐姓,实乃情理之中,毕竟房氏嫡系唯有大人一人。”他仿佛还没从谢疏林的死中晃过神来,连思维也有些难得的迟钝。

      徐愈胶着摇头,反驳地十分无力:“不,不是......”

      “大人。”青梧敲响铁门,来到谢闻枝的身边,压低声音道:“徐让尘来了。”尽管他如何压低声音,“徐让尘”三个字宛如救命稻草,直直窜入徐愈的耳中,他眸光闪烁,得救般地松了口气。

      “请他过来。”谢闻枝撑起身子,稍抬起些精神,同时递给言栀一个谨慎的眼神。

      “是。”青梧得了令,再次消失牢房中,未几,随他匆匆赶来的还有徐让尘。

      “言栀!”徐让尘风尘仆仆赶至牢中,怒火好似能够融化冬雪,“你为何杀我家仆!为何绑我父亲!”他伸手抓向言栀的肩头,只是尚未触碰得到便被青梧死死压在了地上。

      地上湿漉漉的,没有结冰,潮得恶心。

      “外头雪虐风饕的,我还担心着你孤零零一人来不容易,却不想你神气倒足,看来是我多虑了。”言栀柔声笑道。

      徐愈面色霎时白了,他喘着粗气,手铐随着他的愤怒发出叮叮响声,“你竟敢......竟敢......我儿可是雍王近侍!小心你们的脑袋!”

      “哦?”昏暗当中,言栀的眸光晦暗而粘稠,阴鸷地望向徐让尘,“我让你问的事,你当真不曾上心?”

      徐让尘红着眼,拳头紧攥言栀的裙摆,他的神情晦涩难明,只听他声音颤抖着,道:“我、近日事忙......未寻得机会。”

      言栀在昏黄晃动的烛火中侧过眉眼,漫不经心地将视线投向他,淡淡道:“可我没工夫等你到除夕了。”

      只见言栀从袖中抽出把匕首,尖刃闪着寒光,贴向了徐愈通红的脸颊,凉意刺得他一个激灵。

      “公子!”徐让尘喊道,挣扎着往上,“这与我爹无关!求公子莫伤我爹!”

      言栀的嘴角微微扬起弧度,笑意中带着愉悦:“我也没有工夫看你们演父子情深,桩桩件件,事多冗杂的,一件件来吧。”

      “什......什么?”徐愈神色一怔,呼吸微窒,视线锁着徐让尘不肯放。

      “谢大人,这头一件事便与您有关,恐怕不能作壁上观了。”言栀眯着双眸,匕首还抵在徐愈的脖颈处,眼神冷了许多。

      谢闻枝与他对视一眼,迟迟道:“是什么?”他正询问着,被强压地上的徐让尘发出一声低鸣。

      言栀冷冷道:“你来说吧,徐让尘,杀死谢疏林的是何毒,制毒之人是谁?下毒之人又是谁?”

      谢闻枝眼睑颤抖,瞳孔霎时缩了一下,他阔步来到徐让尘面前蹲下,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仰头,“快说!”谢闻枝力气大得像是要将他捏碎。

      “公子!我曾提醒过公子,那时已然惹人生疑,如今是万万不可再说了!”徐让尘竟沁出一声哭腔来,他反抗着扭过头,却被青梧死死按住,吃痛似的哀鸣,“求公子体恤......我来时踪迹暴露......若说了,还怎么回去?”

      “你以为你什么也不说便能安然无恙?”言栀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匕首,没有正眼看他。

      “你说啊!你说出来,本官定保你安然无恙!”谢闻枝强忍着怒意。

      徐让尘脸上带着水,不知是地面潮湿,还是他的泪。

      “看样子是不打算说了。”言栀垂下眸,低声喃喃。

      牢房内可怖得阒了声,突然言栀抬起手,匕首刺入徐愈的手臂,伴着一声凄厉惨叫,顿声一响,扬起鲜红的血。

      血溅在徐让尘的脸庞,模糊他的视线。

      “言栀!”

      “还是不说么?”言栀平静看着徐让尘,目光颇有些怜悯。徐愈哀嚎连连,刺伤的是他的左手,言栀自认还是留了情。

      血扑洒到了谢闻枝的足尖,他同样惊讶后退两步,仰头时徐愈的手臂正汩汩冒着鲜血,宛若一条小溪,顺着割裂的衣袖,颤抖着滴在地上,发出悦耳的节奏。

      “我说!我说!”徐让尘的指甲嵌入肉中,同样渗出了血色,“我说......莫伤我爹。”

      徐愈不可置信地睁着眼,正欲咒骂,却被言栀早有所料般地堵住了嘴,嘴里塞得便是撕裂的衣袖碎布。

      徐让尘倒在地上,已然放弃抵抗:“胡酥......根本不是伊氏国诡秘奇毒,而是一个游方道士给的,那道士、那道士叫戚筠,我只在王府见过他一面......当初提醒公子之时我尚不知晓他的名讳!并非有意诓骗!”

      又是戚筠?言栀睁大了眼,匕首险些脱手。

      “是......是魏邤?”谢闻枝倏地一愣,声音低哑:“为何?他为何要杀疏林?他们、他们不是情同手足,不是......”

      不是最好的朋友么?

      “魏邤这出戏演的时间长,演技精湛,精湛得都让谢兄忘了他的本性。”言栀阖眸半晌,稳了稳,睁开眼定睛望着徐让尘,“那下毒之人呢?”

      徐愈在刑架上拼命晃着脑袋,发出嘈杂之声,徐让尘望着父亲缓缓流下了泪。

      “不说?”言栀伸出匕首,在徐愈的脸上抹去血迹。

      徐让尘闭上了眼:“公子心中已有答案,何故非要我说?”

      哀鸣再响,徐愈受刺痛激下了滚滚热泪,他闷哼着喘气,匕首直直钉在了他的右手掌心。这回,血没有在空中飞溅出夺目的线,而是顺着掌心滑下,他颤抖的手掌好似一只受伤的鸟,振翅不得飞。

      他再也不能提笔写字了。

      徐让尘惨叫一声,哭嚎着抓着地,指甲抠出了殷红血痕。

      “原因呢,经过呢,目的何在,那戚筠何在?徐让尘,你总得说些我不知道的吧。”言栀漫不经心道,他将手上沾染的血抹在了徐让尘的脸上。

      他仰头将目光投向谢闻枝,却发现他的目光同样冷如冰窖,才发现自己疯了,竟想向谢闻枝求救。

      “你若不说,我便现在就将你放出,送你安然回雍王府,让那疯了的杂种处置自家仆,恐怕届时,你连个完整的尸身都不会有。”谢闻枝厌恶般踩在了徐让尘的手臂上,蹭去鞋上的血液。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我说!”徐让尘干笑道,他努力看向徐愈的脸,确实只能看到他撕裂的衣袖,“那毒是雍王,不,魏邤,他在冬至灯会时下至谢疏林的饭食中的,那毒无色无味,掐好时辰,回府后几个时辰正好发作,况且二人饮食同样,自然查不到他头上。”

      谢闻枝的眼中升腾杀意,他强压心中怒火,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为何杀他!”

      徐让尘再笑两声,流露戚容,说道:“那便去问魏邤,还有他那当国贼的爹!”

      徐愈再次制造响动,妄图制止徐让尘的言论,可是此番,徐让尘却并未停下,而是继续道:“魏邤对东宫虎视眈眈,魏煦昭却也放任他与太子缠斗,此番,是魏邤要折太子羽翼,与那国贼合作为之。”

      “什么?”谢闻枝面色一僵,瞬间思绪空白,他虽已对皇帝不怀期望,但徐让尘的话宛若重锤,锤在了他的心上,痛处。

      “魏邤要扳倒的是丞相,太子有江潜便倒不了,可魏煦昭要重创的是你——谢闻枝!齐国没有权臣,唯你们二人位高权重,若你们相残,魏煦昭倒也乐得清闲,可他坐在高堂,见堂下风平浪静,你们又有着同窗之谊,如何不多虑几分?”徐让尘虚弱道,嘴上却还存着笑,“杀了谢疏林这个无关紧要的,离心两位大臣,废了丞相,夺了谢权,一个远走夔州,一个受困裕都,何乐而不为?至于魏籍......他早就想废了,不是么?”

      谢闻枝踉跄两步,言栀快步向前,扶住了他,将他稳在太师椅上。

      “这便是你绑来徐愈,还非要我同你一起听审的原因?”谢闻枝扯了个笑,惨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可怖。

      “是,”言栀淡淡道:“有些事,还得他们亲自说与谢兄听。”

      谢闻枝扬起下巴,冷冷看着徐愈,冲青梧吩咐道:“去找个郎中,莫要被人发现,收拾一间干净牢房出来,请徐大人暂住几日。”

      “谢闻枝!”徐让尘怒目圆睁,决眦欲裂。

      谢闻枝的语气不容置喙,他的目光宛如刀锋刺入徐让尘的眼。

      “谢兄莫急。”言栀缓步至徐愈跟前,手攀上了那匕首,不舍般得摸了两下。

      徐让尘愣愣道:“我能说的全都说了,你还有什么不甘心的?”

      言栀冷笑一声,炉子里火星噼啪,落了出来。“墙头草我从不稀罕,在我这也没有戴罪立功一说,要么你们此番回去,忠你们那使下三滥手段的君,死你们那无关轻重的节。”

      言栀拎起烙铁,在手中掂量,“要么舍了那些劳什子,为我一人效忠。”他提着烙铁走至徐愈身前,却将目光投向徐让尘,笑道:“死节还是活命,你们总得选一个吧。在此之前,总得了却疏林这桩事吧,是你主子欠下的债,你徐让尘便是帮凶。”

      “如何?谢兄,这烙铁给你,烫在谁身上,全都由你决定。”

      谢闻枝微愣,半晌接过。

      牢中早没了森森寒气,唯有热腾火光,言栀坐在太师椅上晃着腿,烙铁烫在徐让尘身上,发出“滋滋”的响声,言栀冲着谢闻枝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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