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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望雪 ...

  •   宣翰顿了许久,上下打量着言栀,道:“那便不要择日了,就明日吧!我瞧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武功,并非易事,从今往后我教你练武。”

      言栀微阖着眼,懒懒道:“真是罪过,并非是我推辞,而是我要秉承父亲遗愿,他老人家让我少舞刀弄枪的。”

      宣翰眼皮一跳,凝视着问:“这又是为何?”

      言栀幽幽开口:“不让就是不让,说我戾气重,学武要伤人,这点功夫已然是兄长偷偷教给我的了。”

      “怎会如此......”宣翰摸着下巴低语。

      恭叔霖咂咂嘴,手指掏着耳朵,瓮声瓮气道:“这也不让学,那也不让学,那令尊让你学什么?”

      言栀斜乜了他一眼,淡淡道:“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我无一不精,怎么,老头你也想学?”

      恭叔霖冲他翻了个白眼,三人默然许久,直至江潜端上一盘红烧鲤鱼至院中,身后跟上几个小厮,各端了一盘菜来搁置在石桌上,江潜为这两人也备了碗筷。

      恭叔霖盯着那红烧鲤鱼眼冒金光,二话不说便伸出筷子。言栀像是早有预料般叹了一气,无奈道:“老头,你可慢点吃啊。”

      “你相府还缺这两条鱼不成?”恭叔霖咂嘴道,迫不及待接过竹箸,立马挑起肉来。见言栀似有不悦,眼神落寞,江潜温笑着在桌下捏住他的手,以示宽慰。

      言栀嚼着白饭,夹了块鱼至碗中,问:“老头,好吃吗?”

      恭叔霖放下竹箸,忙将碍事的胡子编成小辫,含糊不清道:“好吃,鲤鱼好吃。若我富可敌国,定要让江潜来当我的伙夫!”

      “想得可真美,”言栀望着那渐露白骨的鲤鱼,佯装悒悒道,“老头,这全裕都可没几家能吃到这新鲜的鲤鱼,你今日吃了我一条,也不知明日那菜农可还会送来。”

      恭叔霖摇摇头:“这数九寒天的,鱼不好抓,更别提鲤鱼。”

      言栀撑着下巴笑道:“也罢,也不知他明日还会送什么菜来,我记得前不久想吃故乡的笋,本就是一想而过,却不想那菜农果真就送来了,他总有法子变出来。”

      “嗯?”恭叔霖一怔,道:“还有此等奇人?引荐给我!”

      言栀故作为难状,沉吟道:“那菜农本就忙,怎知他愿不愿送。”

      “有钱能使鬼推磨。”宣翰扒着饭,此时冷不丁来了一句,恭叔霖便跟着附和,而江潜却始终并未开腔。

      “好吧,”言栀颔首,依旧是犯难模样,“明日他来时我替你问问。”

      恭叔霖吃饱喝足,架着腿剔着牙,宣翰坐在石凳上将鸣涧端在手中仔细观察着,心中喜爱难以言表,见夜已深了,江潜将二人送出府外,临走前宣翰仍旧不舍般望着言栀。

      “来校场与我学骑马,这不算练武了吧?”宣翰垂眸道。

      言栀瞧他颇有些可怜,心也软了下来,道:“明日辰时吧,说好了,我只陪你一个时辰。”

      宣翰顿时神采奕奕,一声“好”还未说完,便被恭叔霖拉上了马车,宣翰探出脑袋道:“你可别忘了!”

      送走了宣翰,言栀顿时泄气般扶着江潜,与他步回房中,言栀躺在榻上任由江潜为他卸着鞋袜。江潜坐在榻前矮凳上,侧目望着言栀道:“你打算让钱酣打探恭叔霖?”

      言栀阖眸,颇感心力交瘁,道:“还是不信任,看不透。”

      江潜从容一笑:“别说你了,这么些年我也看不透他。说说宣翰吧,你们俩比试谁赢了?”

      “还未分出胜负呢,但我预感若是继续打下去,我可能会输。”言栀说着翻了个身子,低头望着江潜。

      江潜道:“他是封狼居胥的将军,连魏煦昭都难以对付他,你若是赢了宣翰,恐怕忌惮你的就不止一个齐国皇帝了。”

      “他这般厉害?为何却只封一个闲职。”言栀问。

      江潜笑答:“那是魏煦昭明白,他并非愚忠,只是忠于这片土地,却不忠于皇帝。”他说着坐上了榻,言栀枕在他的双膝上,玩弄着江潜垂下的发丝。

      “与他去校场也好,学学武义,这个朋友尚且值得一交,何况他自沦为齐臣以来,屡受排挤,唯有恭叔霖这个伯乐还愿陪着他,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虽不在乎什么功名利禄,夜深时想到家国覆灭,自己孑然一身,却还是会夜不能寐。”江潜怜爱地望着言栀,抚摸着他的脸颊。

      江潜的手有些凉,但在暖和的屋内却让人觉着舒服,言栀蹭着他的手心应了声好,困意便席卷而来。

      当三支箭皆射中靶心,言栀这才明白为何魏煦昭要将射艺诸多项交由宣翰主考,宣翰开怀驰骋的模样仿佛在向天下人宣告,他本就是生在马背上的,他本该属于草原,恰如鹰翔苍穹,而非困于囚笼。

      言栀的骑射技艺不精,但总归也胜过一些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宣翰指导着他改换姿势,如何拉弓,二人一时间竟也忘了时辰,直到士兵来报,说江潜正等在靶场前,宣翰这才恋恋不舍地收了弓箭。

      “你悟性高,是学武的一把好手,或许铭记初心,学武不为伤人,或许也算是不违先父遗愿?”宣翰助言栀下马,他今日难得与他说了这许多。

      言栀想起来江潜昨日的话来,说道:“能得将军指点,自是喜不自胜了,只是不知我何时还可再来寻将军?”

      宣翰粲然笑道:“不必称呼我为将军,你我直呼其名便是,你若想来那便直接来此寻我,散了朝,白昼时我无处可去,只会在此。”

      “那便与你说定了。”言栀冲他挥手告别,小跑出了靶场,未曾看见宣翰同样挥手告别,莞尔不止。

      江潜便守在靶场外,牵着他的汀芒,见言栀来,汀芒也不自禁乱踏了几步。

      “你来接我回府?”言栀笑道,二话不说便上了马。

      江潜牵着缰绳走出校场,同样坐上了马背环抱着他,道:“不回府,带你去柳梢洲。”

      言栀疑道:“不是说下了大雪难以走进吗?裕都总下雪,柳梢洲的雪都能没过马蹄。”

      江潜掉转马头,执鞭指向不远处的矮山,道:“那座山没有名字,城外的百姓都叫他孤山,前些日子我偶然发现此处也有一番好景。”

      言栀笑吟吟望他,道:“不是说去柳梢洲吗,怎么又要去孤山?”

      江潜不做解释,只望着他道:“去便知了。”

      他的笑可融凌冽风雪。

      马蹄行至山丘之上,细雪正如点点杨花飘落,山路湿滑,汀芒熠熠生辉,稳稳立在孤山之上,雪后的裕都城外好似天上人间,山头如玉,雾凇沆砀,上下一白。

      江潜将鞭子指向东南角,道:“你看,那便是柳梢洲的全貌,先前我们游玩仓促,只走了小小一半,还有大半在深处呢。”

      言栀探出身子去瞧,睁大了眼睛:“当真是柳梢洲的模样,原来你是带我来此饮鸩止渴的?”

      江潜搂住他的腰道:“小心些,你听我给你一一解释。那周围村落旁有一坐长亭,那里便是先前你拴马的地方,一篮子的橘子也忘在了那。顺着我所指,你来到了柳梢洲头,那棵大柳树挡去了你的去路,周围是芦花,秋日芦花开的正盛,风一吹,你我头都白了。”

      听他一一回忆过往,言栀的脸上不禁浮现出笑意。

      “柳树后面我们只略走了一小段,那一小段在这儿居然看也看不着了,”江潜笑道:“但是后面的景色我见过,我可以和你说。”

      “好。”

      江潜继续说道:“那后面没有柳树了,有一片湖泊,湖泊旁是山涧清流,可以在那摇船散心,格外惬意,看到那座桥了吗?顺着桥走,树荫后是一座观星台,是启国时候留下的,在那观星看得格外清晰,在和你分别的六年零七个月里,我每每思念至深,辗转反侧之时便会登临此台,望银河,却不敢望明月。”

      “为何不敢?”言栀鼻尖一阵酸楚,却依旧笑着问道。

      江潜默了许久,垂眸低声道:“恐受明月牵,心随明月去。”

      言栀低下头,扯开话题道:“既没有柳树,那后面这些又是什么呢?”

      江潜调整好呼吸,故作轻松道:“那是七十九棵桂树。”

      “你竟也去数了?”言栀笑看那些桂树,皆是低矮模样,甚有些被风雪摧折,歪斜倒去。

      “不,”江潜侧眸望着他,释然道:“我并没有数,这里原是没有桂树的,这些树是我亲手栽下的。”

      言栀将信将疑道:“是你亲手栽种的?那为何又是七十九棵?”

      江潜迟疑了片刻,回忆如雪,迎面而来:“每每想你一回,便来此种下一树,七年零七个月,正好七十九棵。”

      言栀低着头,仿佛那满目冰雪却也能将他烫伤一般,却不料双耳也倏然红了起来,气息不稳道:“七年零七个月,你也就想了我七十九回罢了。”

      江潜无奈,他摸上了言栀的耳廓,在手中玩弄般搓捻着,说道:“傻不傻,六年零七个月,我一旦想起你便一想就是一个月,除去未在裕都的一年,正好七十九个月。”

      言栀气息不稳,却佯装不屑道:“你是文人墨客,年龄又长我许多,定然是个情场老手,否则怎这般会哄人?”他嘴上虽说着,心却也乱跳。

      江潜笑着将下巴抵在言栀肩头,发丝曾在言栀脸颊略有些痒,他说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哪有什么柳梢洲啊,这名字便也是我写在入口长石之上的,世人便这般称呼着,但他们只知柳梢头飞芦似雪,却从不知这其后桂香漫天......”

      见他并未接话,反倒自顾自说着,言栀的心更似擂鼓,强装出的从容显得格外勉强,他愣愣道:“哦,又为何是柳梢头?”

      江潜好笑似的睨了他一眼,看穿了他的小心思,却并未说破,而是愁苦道:“月上柳梢头啊......我想与你相约在那黄昏后。不管你是或者不是,你却始终是我一人的明月。”

      “你......你好大喜功!”言栀涩涩开口道,不敢去看他。

      江潜笑道:“每次都是这般,心一慌便要乱说成语。”

      言栀难得闭上了嘴,缄口不言的模样颇为有趣。

      江潜笑着更搂紧了他几分,感到言栀连身体也僵硬了起来,他道:“待大雪过,明年开春,我们在来此处待上一夜,谁也妨碍不了。”

      说着,雪好似又大了几分,簌簌落在了二人的肩头。他搂着言栀柔软的腰,不知为何脑海中再次浮现不久前的一晚,言栀沐浴完换上一身洁白寝衣,披着江潜的大氅,在皎洁月光下,雾气迷蒙中跳了一支舞,动作简单却动人心魄。

      月色下,朦胧中,他摇晃的青玉手串,若隐若现修长的双腿。

      他倒吸一口凉气,阖眸不语,心中责怪自己不合时宜,只能凭着主观努力克制着,不去想,不去念。

      言栀侧眸望他,绯红依旧,温暖缱绻的呼吸轻轻拍在了江潜的额上,惹得他又是一阵心烦意乱。

      “怎么了?”言栀开口问,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也是黏糊糊的。

      怎么了?江潜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他只觉得一阵酸麻胀滞难以言喻,轻轻摇了摇头。

      言栀却心领神会,撇过眼去闷闷道:“这天气还是不够冷,也不能降降你的火气。”虽这般喃喃着,脸却又红了几分。

      江潜苦笑一声,松开环抱住他的手,挺直身子正欲驾马离去,却不想言栀向后仰靠,将脑袋抵在了他的肩头,侧首望他。

      “你......”江潜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执着缰绳的手略微顿了顿。

      言栀靠在他的肩头,搓捻着青绿手串上的珠子,语气轻飘飘的:“天气太冷了,快带我回府吧?”

      此夜,林随意在门口等得焦急了,无奈只好只身前往马厩打算去寻此二人,却见饲马人正在梳理着汀芒的鬃毛。

      “大人回来了?”林随意惊讶道,难不成二人是从后门回府,可好端端的又为何要走后门。

      “是啊,大人们大抵是去玩了许久,汀芒也跑得累了,吃了许多草料。”饲马人不卑不亢,只专心梳理着马鬃。

      林随意点点头,正欲转身离去,眼神瞟过白马,问道:“这马鞍呢?那可是上好的马鞍,外族进贡来的,你梳好可要放回去,免得被人偷了。”

      饲马人颔首,放下毛梳道:“那马鞍脏了,大人说要送去专人清洗。”

      “脏了?哪个不长眼的弄脏了?”林随意皱眉问。

      饲马人良久不语,片刻后说道:“大约是雪下的大了,山里泥泞,便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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