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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冬至 ...

  •   冬至已至,裕都在多日的寒凉后,终是在言栀惺忪推开窗时落下了簌簌飞雪。

      雪花缓缓落在他微微泛红的鼻尖,言栀正欲伸手去接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尚未缓过神来,一件外袍便压在肩头,暖意瞬间包裹全身。

      江潜将窗合上,从身后抱他:“今年的雪比以往来得晚些。”

      言栀看那白蒙蒙的天,隐约瞧见相府游廊挂着的红灯笼,他道:“下这样大的雪,还有夜市看吗?”

      “如何没有?”江潜侧眸望他,抹了抹言栀鼻尖的一点红,“现下还早,恐怕摊子还未支起来,我们晚些去?”

      “好,”言栀慵懒地躲在他怀中,“接下来可是七日的休沐,你可想好怎么安排?”

      江潜轻笑一声,苏柔的声音钻进言栀的耳朵,让他觉得痒痒。“全安排妥当了,你只管跟着玩便是。”

      二人在窗边又看了半晌的雪景,虽说看不真切,却也乐在其中,不久,听一阵敲门声响,林随意端着今日的早饭放在二人面前的矮桌上。

      言栀披着江潜长长的袍子向前挪了挪,看他摆下两碗汤饺,眼神颇为不解。

      林随意道:“今日冬至,要吃饺子。”他的声音难得柔软,大抵也是因为过节的缘故。他又道:“兰香舫不是送给你许多糕点吗,可要我拿过来?”

      见言栀直颔首,林随意收了食盒再次推门而出,钻入风雪之中。

      正想回头瞧瞧趴在地毯上的软酪,江潜却早已舀起一个饺子在他面前吹了两口。言栀张口咬下,身子又暖了不少。

      “还好合胃口吗?”江潜说着舀起一个送入自己口中,与言栀同食一勺。

      “好吃。”话音刚落他又被喂了一口,这次不是白菜肉馅的了,而是虾仁。言栀嘴里正嚼着,眼神忍不住往软酪的身上跑,软白软白,掉入雪中恐怕找不见。

      江潜笑而不语,与他一人一勺这般分食着,林随意送来糕点时瞧见了这一幕,不由得摇了摇头,轻咳着跑出了门。

      “他笑什么?”言栀拿起一个荷花酥掰成两半,一个给江潜,一个自己咬着。

      江潜接过半块糕点,笑着摇头,“不懂。”他的心思没有空去想那林随意,只看着言栀吃着糕点。

      他喜欢吃甜食,喜欢甜却不喜腻,就这江潜泡的好茶小口吃着,能吃一下午。但那碟子里的枣泥酥多半是不曾受他青眼的,大多是咬一口给他人吃。

      这他人是何人也不必说了。

      “兰香舫的糕点不如谢闻枝之前送来的好吃。”言栀淡淡道。

      江潜道:“云水镇的糕点天下一绝,兰香舫的师父便是去云水学的手艺,只是没有学精,但这手艺足以让裕都人称道。”

      言栀咬着那小块饼,不知为何想到了刑部大牢里的呼延臻,他出生异域,也不知是否吃过齐国的糕点。

      江潜见他略有迟疑的模样便猜中了他的心思,眸色微微暗淡了,“想送给谁?”

      “罢了,不送了。”言栀抹着嘴边的碎屑,将念头打消,“也不知阿姐过得可还好?陌师叔待她如何?她有没有遭人为难?”

      这一串的疑问最终化为一声叹息,“若能回去看一眼便好了,要是信能早一点到便好了。”

      江潜将糕点轻轻放下,望着他想得出神的模样,并未言语。

      夜市繁华灯如昼,裕都中的灯火一路通明,江潜与言栀在鹤颐楼饱餐一顿后携手钻入人生鼎沸的长街。裕都本就热闹,如今冬至就更别提了。

      “牵好我的手,别走散了。”江潜拉着言栀的手腕缓缓前行,后者听他这般讲,便双手抱住他的手臂,傻子似的冲江潜笑了两声。

      江潜见他如此模样,同样忍俊不禁。

      “我从前听说有过上元的,上元夜市繁华,但也是头一回瞧见过冬至。”言栀说着望看四周的摊子,觉得极为新鲜。

      “百姓久经战火折磨,如今太平了,便是什么节日也想热闹热闹,冬至办夜市也是近几年的习俗。”江潜说道,“可有想买的?”

      言栀拉起江潜的手腕,露出他小半截胳膊,说道:“想给你换一串手串,这一副一瞧便不是什么好材料,丞相大人戴这样的东西恐怕有降身价。”

      江潜此时却愣了半晌,任凭他牵着自己的手腕玩弄着,良久才低声道:“不必,我很喜欢。”

      言栀不解道:“这有什么好喜欢的?这料子我看着也不好。”

      江潜笑看他道:“可我舍不得,戴久了不习惯再换了,你若想送我些什么,不妨换一样。”

      换一样倒也无妨,只是言栀事先只想到手串,并未想到其他,如今忙不迭环顾四周的铺子摊位想寻出些什么稀奇玩意。

      江潜牵着他的手,不自觉捻上了言栀的青玉手串,两人手腕相触会有响声,不如戛玉清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闷闷的缠绵。

      突然被言栀拍了拍手背,江潜抬眸时,言栀指了指一旁的摊位,“扇子,要不要?我给你画。”

      “还会画扇子呢?”江潜笑道。

      “废话!”言栀白眼道:“我什么不会?”

      “你想画什么送给我?”江潜垂下头看他,眼神温柔极了。

      “梅兰竹菊?”

      江潜摇头:“太过无趣。”

      “花鸟虫鱼?”

      江潜阖眸:“太过轻浮。”

      言栀有些无措了,他凝眉仰视着江潜,问:“那你想要画什么?”

      江潜见他仰得累了,微微弯下身子道:“你想画什么便画什么,随心所欲,不必拘束。”

      “梅兰竹菊不要,花鸟虫鱼也不要。”言栀颇为无奈地缓缓像摊子走去,江潜遥遥望着他,眼里是止不住的笑意。

      “欸,公子,白扇十文,您自取昂!”老板忙得不可开交了,接来言栀递过去的铜板便笑呵呵地取颜料去了。

      言栀看着那白扇,一个念头油然而生,他执过一旁开叉的毛笔舔了舔墨,无需颜料拿起便画,只见言栀笑容愈灿,而一旁伙计的笑容却凝固在脸庞。

      “好了!”言栀笑着放下笔,吹了吹那未干的墨迹向江潜走去。

      “小心些......”江潜见他只盯着手中扇却不看路,颇有些无奈,自己也向他迎去,“画了什么送给我?”

      言栀笑嘻嘻地递过,江潜将扇子接过手中满怀期待地翻了个面,顿时笑容也凝固在脸。

      一只大王八跃然纸上,惟妙惟肖。

      “你喜欢吗?这可是山神!”言栀期盼之色难掩,语气沾染笑意。

      江潜沉默半晌,点头道:“这王八神活灵活现,我很喜欢。”江潜轻触那扇上墨痕,见干了,便收扇挂于腰间。

      言栀还是没忍住笑,“你当真喜欢?”

      江潜摸着那扇子,竹制的扇骨尚有毛边未打磨干净,差点扎破了手,笑道:“喜欢,喜欢极了。”

      “桔红糕吃吗?”江潜扫了眼四下的铺子,问道。

      “吃不下啦。”言栀笑着打哈哈,方才在鹤颐楼大快朵颐,自己属实已装不下别的什么吃的了。

      “那好,你随我来。”江潜牵着他的手,挤过人群,他们在缓慢挪动的人群中跑动,闯出了一条属于他们自己的宽阔路子,江潜要带他去的是横跨与云溶江上的十二孔桥。

      这座桥他们再熟悉不过了,可却没有一回好好看过。风吹着银杏枝头的红灯笼,从桥下游过的渔船上歌女唱着动听的词调,隐隐约约还有蔬食香味,雪已经小了,落在二人的伞上却依旧薄薄盖了一片。

      言栀嗅到了袭人的酒香,不饮便醉,他的脸庞浮了些红色,“来、来此做什么?”

      江潜收起伞靠在桥边,真挚地牵起言栀的手,将什么东西放入他的手心。

      “这是......剑穗?”言栀举头望着江潜,又垂眸看看手心好看的月白色剑穗。

      “是,这个剑穗是我亲手做的,不太好看。”江潜难得模样无措,他抿了抿嘴,眼神不安地乱瞟着。

      而言栀却宝贵地将剑穗攥在手心,笑问道:“送我剑穗做什么呀?”

      江潜阖眸道:“鸣涧、雀翎都已出鞘,便莫要再让他放在匣中蒙尘,虽说是刀,但也配得了穗,每每你抽刀时见穗荡漾,便也想想我......”

      “我在你身边,抽刀果断些,不必畏首畏尾,用刀狠厉些,莫招歹人。”

      空山雀鸣涧,翎羽落春溪。鸣涧与雀翎都是月神在人间得来的神兵,他将鸣涧赐予了江潜,而雀翎却给了自己的养子。

      江潜不知的是那日刺杀陆相宜前,言栀抽出雀翎刀时只觉得刀与自己皆是虚浮,恐出了差错,便擅自取来鸣涧傍身,以安自己的心。所思所虑倒与江潜并无二致了。

      “我会好好珍惜,你给的我都会好好珍惜。”言栀将穗藏入钱袋中,好生放回了衣袖里。

      江潜笑着,目光落在了他头上簪着的醒狮簪,醒狮随他说话的动作眨着眼,在江潜眼中晃荡地有些迷离。

      他们终是没忍住在桥上亲吻,在突然炸开的烟花之下,人群被夺目的烟火所吸引,而他们却在那灿烂之下闭上了眼。

      夜深了,谢闻枝站在笠山之巅望着裕都那火红的灯笼慢慢熄灭,最后只剩下几盏添气氛,照路明所用的灯火。雪落在他的肩头,而他挺立着就好似一尊岿然不动的石像。

      陆相宜已经能下床了,此时,他正包裹着好几件披风,站在慈云寺前远望,轻轻唤了一声:“谢闻枝!”他的声音不响亮,却在静谧的雪夜中显得格外清晰。

      谢闻枝如梦初醒般回眸,他快步来到陆相宜的面前,为他扫下肩头落雪。

      “怎么起来了?”谢闻枝清冽的声音使陆相宜打了个寒颤,见他如此,谢闻枝蹙眉道:“快回去。”

      陆相宜轻笑一声,“我不冷,想陪你看看风景。”

      谢闻枝无奈只得答应,去撑了把伞与他并肩站着,一同远眺裕都风景。

      陆相宜的脸色还是有些白,不同于以前,是失血过多尚未恢复的病态的白,谢闻枝不自觉将伞向他倾斜。

      “你瞧,那是陆府。”陆相宜伸出手指了指,笑道,“从前父亲也喜欢挂灯笼,没想到如今父亲不在了,他们却也还记得。”

      谢闻枝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人是一件极难的事。

      “也不知万贯回来了没有......一人在外肯定不好过吧。”陆相宜想到了那个带着银两独自一人去寻自己的小厮,不由揪起了心。

      谢闻枝道:“我已派人去寻,各地也有探子会留意他的行踪,你不必担心,他定会安然无恙。”

      陆相宜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他抬眸望向天际,却见天也是灰蒙蒙的一片,瞧不见星星,只听耳畔的风在呼啸,雪落在他眼前直教人觉得寂寞。

      “我们还是回屋去,你的伤不好再受寒气。”谢闻枝忧心于他的伤病。

      而陆相宜却偏过头,早已失了光彩的双眸此时正宁静地望着谢闻枝,好似古井一般再泛不起波澜涟漪,陆相宜痛得心也麻痹了,“你会找出真凶的,对吗?”

      谢闻枝此时却有些怯弱地垂下了头,他仿佛已然看见了前路黑暗一片,没有一点光明。

      陆相宜有些讶异于他的迟疑,他冷笑一声,平复好心绪道:“我的父亲,他也曾在你孑然一身之时助你渡过难关,从南厉送你到裕都。”

      “是,”谢闻枝抬眸,“世伯是我一生的贵人。”

      “已经两个多月了……一点线索也没有找到吗?”陆相宜道,他又想到了那场大火,他的父亲被锁在报恩塔里烧得面目全非,在他眼里报恩塔从此与“报恩”二字再无关联。

      谢闻枝长叹一气,道:“等你伤好了,我先送你去云水镇待一阵子,裕都太危险,那便我已经安排妥当,你暂且好生住着,我在裕都查案也不必担心再有人伤了你。”

      陆相宜眸中依旧无神色,他平平道:“以后呢?”

      谢闻枝有些犯难,他从没有打算过太遥远的事,“你若是想回南厉,查完案子我便辞官与你回去。”

      陆相宜淡淡望着他,道:“可我若想留在裕都,我要看见凶手以死谢罪呢?”

      谢闻枝愣了半晌,字字清晰道:“我定会抓到凶手,将他的头颅提到你的面前,只是……再等等我,好吗?”

      陆相宜望着风雪下的裕都,想着那些红灯笼若能一日间被风吹倒在地,将这座城也烧得面目全非,百姓在街上哭嚎,孩童流离失所,仵作们有着抬不完的尸首,或许他能够再一次由衷地笑几声吧。

      “我会等你。”陆相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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