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6、融融 ...

  •   言栀卧在床榻上昏昏沉沉地睡,外头的涓人、婢子扫洒着一地落叶,嗡嗡的闲聊声总能渗过这一道门萦绕在他耳畔,但言栀累得极了,光是用洗净身上的泥垢便已然使他累脱,更无暇再管那如墨的长发是否染尘,任凭扑洒在榻。

      江潜自下朝后与谢闻枝了解了事情始末,脸上同样是大惊之色,便忙不迭翻上马要赶回府中。他一时着急丢下在后艰难驾车追赶的林随意,自顾自牵了匹马便在道上飞驰,骑得汗也从手心沁出。

      他赶回府中时,万事皆是一片祥和姿态。江潜随手揪来一个涓人便问:“公子现在何处?”

      那涓人被吓了一跳,执着的笤帚也有止不住开始哆嗦,脑海里浮现出自家大人昨日鞭笞下人的可怖模样,“公子,公子用完了早饭便回房里了......奴婢未曾见到......”

      江潜冷淡应了一声“好”,便阔步迈进后院,在房门外脱去了外袍这才蹑手蹑脚地推开门悄悄进去,他生怕外袍将寒气带了进去,惹言栀再感风寒。

      他坐在榻边,为言栀掩实被褥,正将那被角轻轻往上带去时,一道细长血痕闯入眼中,若换做在他人身上恐怕是难以发现,可是小公子天生肤如白玉,这一道鲜红便显得格外触目惊心。江潜倒抽一口凉气,缓缓又将被褥半掀开来,仔细检查着他身上的每一寸所露肌肤。

      不瞧还好,这一掀便已然将数十道红痕展现眼前了,不必想便是受岩石所致,尖石在他的身上划出细长的口子,顽钝的又将他磨破了皮,泛起红。

      江潜从一旁的木柜中拿出药膏来轻轻为其涂抹,伤痕多在背部,江潜温热的手指触上小公子细腻却又冰凉的皮肤时不禁一顿,这雪白的背部上乍现的几处伤口恰如滚在雪地里的落梅,惹眼非常。

      他继续手上的动作,在涂抹一处血痕时发觉小公子微微一缩,江潜随即抽回了手,正欲再次为其上药时却见言栀缓缓偏过了脑袋,睡眼惺忪地望着眼前之人,他强撑着眼皮,好像是件极为困难的事。

      “怎的寝衣不穿好便睡?”江潜的眼神十分无奈,而他扶在言栀后背的手却是既留恋,又心疼。

      言栀挪不动脑袋,只好费力张口:“太困了。”说话声是气音带出的嗫嚅,沾染的尽是睡意。

      江潜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蹭了一下,柔声笑道:“还穿反了......”他瞧着言栀随意缠在身上的白色寝衣反套在他的手臂上,露出了一大片白花花的背,好在屋内燃了上好的炭火,倒也不至于让他觉着冷。

      “受了这么多伤,洗的时候可疼了吧?”江潜轻声道,拿起药膏继续为他擦拭着,“也让你长个记性,胆子怎么就变大了,单凭你们两个人就敢去这龙潭虎穴般的地方。”

      言栀好像也清醒了几分,他挪动着身子,趴在软枕之上,偏过脑袋睨着瞧江潜的模样,嘴角也忍不住牵了牵,“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当初便不想帮他破那个奎阵,进了地宫见了这么多兵,我当时便慌了神,想着要是你能来就好了。”

      江潜温言笑道:“我来了你就能够放肆?那还是不来为好。”

      言栀斜乜他道:“你真是不知道,谢闻枝平日里看上去凶神恶煞的,活脱脱一个阎王转世,去那地宫我才知道,他啊......又恐高,又不会武功,胆子比我还小,和他全程贴着墙根走,站在那悬崖之上他也不敢往下看,我的肩膀都要被他捏碎了。”

      听至此处,江潜也忍不住笑了几声,爱抚似地轻柔言栀散落的墨发,又为他拉上了衣服,盖好了被褥,“傻瓜,你说的这些都没错,但有一点怕是有些出入。”

      “什么?”言栀伸出手去够江潜的衣领,后者便也极其配合地躺倒在自己身边,环抱的动作使言栀如愿以偿般地向后蹭去,去感受江潜温暖的体温。

      江潜捻着他的头发,在自己的指节之上缠绕,“谢闻枝的武功不轻易显露人前,但我曾与他比试,探过他的底,只怕......”

      言栀玩弄他衣领的动作顿了片刻,“他......武功比我厉害?”

      “不,不......”江潜连忙描补道,“他没有法术,更不通什么仙家阵法,他不及你厉害。”

      “但我现在并没有法力不是么?”言栀愣愣开口,他望向江潜的眼神也略有些木讷。

      江潜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笑着说道:“你有我这个打手,自己不需要会那些东西。”

      言栀听完又愣了片刻,不过这一会他的心神却逐趋于平淡,叹息道:“我还当自己不可一世呢。”说完后自嘲似的干笑了两声,回忆着曾经在天界的日子,恍然间已然越来越远,便好像天上仙化作蓬间草,无根无蒂,飘若尘埃。

      江潜心中暗骂着自己,急得不知该用怎么的话来开解,暗忖片刻说道:“快要冬至了,朝廷前后有许多日的假,后天便可得休沐,届时我带你去街上逛夜市怎样?你不是想看金鱼,想看游方术士表演吗?”

      一听便知是在安慰自己,言栀也改换笑面,故作期盼问:“什么都有吗?可有我喜欢吃的点心?”

      “有,”江潜心中忖度,说道,“你喜欢的酥鱼,茶酥,桃花饼,你想吃的全都有。”

      言栀想到那开胃的山楂桃花饼,口中便沁出了口水来,他砸了咂嘴,想着那香喷喷的酥鱼,顿时又来了胃口,“当真?”他问道。

      见他眼中又恢复了光彩,江潜也安心笑道:“我何时诓骗过你?后日便有夜市了,我陪你玩上一整日都行。”

      “既是夜市,又何来一整日之说?”言栀笑问道,眉眼弯弯。

      “自然是白日里叫市,晚上便叫夜市,只不过白日里虽也有这些小食,但夜里却有表演可看。”江潜说道,他曾去过这夜市,倒是太子魏籍乔装打扮与他一同逛的,两人谋划着前程,倒是觉着来日之路光芒万丈,倒是看不清这夜市的热闹,好在江潜留了份心,为他的公子瞧清楚了哪些是有趣的。

      言栀笑着点点头,就好像回到了曾经,月宫少君颔首肯定蟾宫使提议的游历计划一般,蟾宫使不禁深受父亲信任,更受少君喜爱,学五日玩五日,别提多讨他欢心了。

      言栀是全然没有睡意了,正想着后日的夜市,突然脑海里乍现那小童的身影来。

      许先生的小童,总角的年纪,他为何会入他梦中,为何又会为他指路?

      见小公子脸上笑意缓缓消散,江潜不由得再次悬起心来,小公子如今是越发的善变,脾气实在捉摸不透。

      “怎么了?”江潜问道。

      言栀强支起身子,江潜为他拢了拢被褥,将他雪白的上身全然包裹在被褥之中,融融暖意倒让言栀的眉头舒展许多,他开口问道:“我不过是想起了一个人罢了,许先生去世之后,他身旁伺候的小童去哪了?”

      江潜当真是没想过还有此人存在,他面露难色道:“大抵是另寻主人侍奉了吧,下人们去收拾先生遗物时并未瞧见他。”

      言栀简短地“嗯”了一声,以示应答,未几,再次开口询问:“那你可曾忘了什么事?”

      “什么?”江潜疑惑问,他不知言栀为何如此发问,手还在保持着拉紧被褥的动作,但却比方才的从容多了几分僵硬。

      言栀懒得与他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我阿姐的回信呢?这么多日过去了,怎么还未回呢?”他在心中算着日子,来时是中秋,现如今将近冬至,两个多月的日子转瞬即逝,竟在眼前一晃而过。

      江潜的眼神略有闪躲,他虽略微变了神色,但举止依旧从容,“不知怎的,我还没收到回信。但天上地下时间不全然相同,送上去也得花日子,阿姐收到也得花日子看,再遇上她方才继位,事多冗杂,就算是忖度着怎么写信也得需要日子吧?”

      “倒也是这个理......”言栀掐指算着时间,未曾收到也算是情理之中,恐怕得等到年后。

      “言桐虽与你无血缘之亲,但从小一同长大,早已视作血亲,她定然不会忘了你的这一桩事的,恐怕还在想着如何寻机会让你回去。”江潜的手指滑过他的万缕青丝,拢在手心却有丝丝凉意。

      言栀自认生不逢时,茕茕孑立于这世上无人可靠,唯有自己的长姐与自己的爱人尚且愿与自己同心,活着也便多了些许信念,想要思念时也算是有情可托,纵然身上带着伤痕却也不觉着痛了。

      谪仙便是如此,神明之骨,凡人之躯,没有法力傍身却仍可苟活千年,倒是比打入玄沙北狱还要严酷的惩罚。

      但言栀心想着二人的身影,只觉着若姐姐安好于月宫,爱人与自己执手相伴,并肩的白马一同踏入那柳梢洲的芦花,便也足够。

      “你和她......都是我最爱的人。”言栀轻笑道,望着江潜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缱绻柔肠,二人没忍住,在融融的榻上碰了碰互相的唇。

      “不睡了?”江潜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这个吻,言栀的气息肆意扑在他的脸颊,害他不经意间脸红了一大片。

      好在言栀也是同样的红,谁也没有嘲笑谁,言栀心满意足地笑笑,说道:“不睡了,今日还有事,只能等到明日好好睡上一整日了。”

      “什么事?”江潜依旧不舍得放开他,“你怎知明日谢闻枝不会抓你去刑部?临近年关,事情不要太多。”

      言栀轻笑一声,道:“我去了只会添乱,看看公文便要了我的命,倒不如让段竹翕替我去。”说着,他从床头捡起几件揉皱的衣衫,抖开看着颜色。

      江潜无奈替他寻了件宽松袍子,道:“穿上披风再走,莫要骑马了,让林随意驾车带你去。”

      天渐凉了,落叶满地,挂在枝头的不过零星,却也随风飘零,林随意驾着车送他至了兰香舫,兰香舫却是别具一格的模样,周围种满了银杏,银杏黄了一地,铺在水中也有大片,好似竹筏一般。

      裕都中人管这一奇景叫做“杏筏”,倒也十分贴切。

      言栀并未束发,只簪了那支醒狮簪,墨发如瀑贴在白色织金的披风上,里头着了件豆绿长袍,一眼瞧着便是富家公子的模样,淡雅却不失体面。

      他从袖中拿出了徐辞盈给的吊坠示于小童,那小童点头哈腰着便引他进入舫内。言栀捻着手串缓步上了楼,只见徐辞盈房内未掩门扉,像是早有所料一般。

      却见徐辞盈褪去了夺目的红衣,换做一身淡紫色,云鬓未成却也是一番怜人模样,远山眉黛长,此番打扮倒该是幽居空谷。“徐姑娘这是在等谁?”言栀收了手串,笑问那拨弄琵琶的紫衣女子。

      “何人来了,妾身便是在等何人。”琵琶声渐轻,最后停下时却也不觉得是戛然而止般突兀,徐辞盈敛容望向言栀,为他倒上了一杯好茶。

      “那我算是第几个拜访姑娘的?”言栀牵过袖子执起那杯盏,抿了一小口。

      徐辞盈笑答:“茶水尚温,公子自认是第几?”只见言栀自顾自喝着茶,倒也不着急回答,徐辞盈又道:“妾身便猜公子是喜欢白茶的,不知这可还合公子胃口?”

      言栀放下茶盏,道:“我与姑娘喜好相似,自认是合得来的。只是前些天腾不出空来,昨日又发生了一些变故,这才在今日赶来兰香舫与姑娘一见。”

      徐辞盈添茶的动作滞了片刻,随即笑道:“公子何须如此着急?若晚些来却也无妨的,妾身在这兰香舫不走不逃,公子还怕找不到妾身么?”

      言栀故作苦恼,凝眉长叹一声,侧眸瞥了她一眼,这才淡淡说道:“一日不来寻姑娘,我便一日辗转不成寐,姑娘自问一声吧,你可该罚?”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