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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地宫 ...

  •   夜色沉沉,月华如水,街上行人散去,除了无边无际的黑夜中惶然抬头瞧见一轮压得人透不过气的明月,再无其他。

      谢闻枝一身黑衣常服立于皎洁月色之中,又藏匿在夜色之间,身旁是半蹲着躲在铺子后头的言栀,他一身深绿官袍来不及换,生怕自己被别人瞧见。

      “人烟具散,这街上大抵除了我省暗探与折冲府的巡夜郎官,恐怕再无他人。”谢闻枝的声音在宁静中倏然迸至言栀耳畔,后者暗暗担忧,却还是缓缓直起了身,来到他的身边。

      言栀虚笑着,打了个哈欠:“不是还有大理寺么?”

      谢闻枝斜觑了他一眼,平平道:“云岁骛他岂有心思再琢磨你我之事?大理寺的那些个皇室眼线已经够他分身乏术。”

      “只恐怕云岁骛分了心,溜出个一个两个的,直接将你我今夜之事报给魏煦昭去。”言栀略多了些许笑意,又道:“不过谢兄行事稳妥,如今也没有让我临阵脱逃的机会了,谢兄,请吧。”

      听了这话,谢闻枝倒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在心中暗忖着这阵法的蹊跷之处,凭借记忆寻着不妥之处。

      忽然,他眼光扫见了香料铺子后的松柏树影,倒影在小摊的木脚之上,摇摇晃晃,影影绰绰,仿佛暗示着些什么。谢闻枝莞尔一笑,缓走向前那香料铺子仔细观察着。

      “这是方才做买卖的那家铺子,难不成有何不妥吗?”言栀亦上前问道。

      谢闻枝此时淡笑回眸,若换做平时,大抵会觉着他笑容可亲,但在夜幕之中言栀却不忍打了个寒噤。谢闻枝拂袖起身道:“江尽月同我说过你与碎云的关系,碎云先生曾在池照收你为徒,从前我不懂阵法星宿,皆是陆相宜帮衬方才使我拨云见月。你与他再怎么差距甚远那也算是师出同门,怎的,青笮竟不懂?”

      言栀倒吸一口凉气,本想着装傻充愣,却不料江潜早已将自己出卖个干干净净,他只好阖眼长叹,干涩的嘴唇不情愿似的张合,道了句:“碎云教我甚少,哪比得上守在他身边八年的陆相宜?”

      还幻想着欲盖弥彰,以此糊弄过去,却见谢闻枝仍不疲盯着自己,方知实在难以掩饰,干脆走向谢闻枝所站之处,说道:“想必你也看出来了,这并非什么阵法,而是仿照着奎宿所列,谢兄所站之处便是武库。”

      谢闻枝颔首,不改笑面,他故说阵法而不谈星宿无非是想诈他一番,而言栀实在是蹲的累了,也实在疲于遮掩。他寻思着,这大抵就是谢闻枝与他说的熬鹰吧。

      “但我只知大概,不懂其中具体位置。”谢闻枝说,这倒是由衷的一句话。

      言栀略有些不可思议地望向谢闻枝,只见他表情真挚,却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将目光重新转移到那摊子的木脚之上。言栀插着腰,在心中暗暗倒数,突然猛地一脚踹向那摊子,只见那小摊向前挪动了大约一小丈的距离,四周便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轰隆”声,若在白日,恐怕是听不清的。

      “当真?”言栀整顿好衣衫,侧首望向谢闻枝,“这是外屏星官,你怎会不知。”

      “没想到竟让我误打误撞猜准了。”谢闻枝展颜笑道。

      却听言栀“哼”了一声,指着一旁桥下乍现的一处矮洞,二人面面相觑,半晌,言栀笑道:“走吧!老狐狸。”

      那矮洞本就在桥洞之间,像言栀这般的身高也只得弯着腰进入,更别提将近要跪行的谢闻枝了,没走多远,便感到浑身酸痛。

      那是一个狭长逼仄的小道,就这般艰难行了二三十丈还未见到头,越往里往不见光亮,言栀忍不住将手攥紧了谢闻枝的胳膊。

      “怎么,你怕黑?”谢闻枝冷不丁说道,吓得言栀一个激灵,一拳打在他的肩膀上。

      听见谢闻枝吃痛长嘶,言栀这才晃过神来,安慰似的在他肩上揉了一把,“你说什么怪话?我还会怕黑?”

      倏然,“嘭”的一声,身后石门合上,两人同时又是一个激灵,言栀此时干脆直接跪在了地上,不知该往前还是往后。

      “事已至此,只能往前了。”谢闻枝缓叹道,“还说不怕黑,你终究还是年轻,拉着我的胳膊吧,我们一起走。”

      言栀立马攀上谢闻枝的手臂,借着他的力往前走。

      走了不知多久,好在前方的路越发开阔,两人终于可以直立行走,只是四周尚且漆黑一片,谢闻枝想到什么似的,问道:“你刺杀陆相宜怎么就不怕了?吃了熊心豹子胆?”

      “呃......大概......大概是你们都指望我来做这件事,我不得不做......可能是吧。”说到这个尴尬的话题,言栀又开始结巴了。

      只要看得见结果,那便没有什可怕的了,万事皆是如此,人只有面对不知结果的事方才坐立难安。如今往深处走着,没有退路,不见来路,路仅仅是黑着就足够吓人了。

      “你看,前面是不是有光了?”谢闻枝指着前路说道,语气轻快。

      顺着他所指之处,言栀果然看见了星星点点的一丝光亮,这才放心将手缓缓松开。

      “地图呢?谢兄可带在身上?”言栀猛然想起那两张图纸。

      “在我身上,只是现在还没有光,看不清。”谢闻枝略有遗憾道。正在谢闻枝想要摸索抽出地图之时,言栀拽着他的手臂向前跑去,风尘扑面而来,他略捂了捂口鼻,但还是嗅到了一丝淡淡的酸臭味。

      终于到了一处开阔出,眼前景色豁然开朗,山水楼阁,与地图上同样的景色映入眼帘,恍若是一片黑夜中的蓬莱仙岛,只是这“仙岛”身处地下,这是一座宏伟的地宫。

      言栀虽说早有预感,但如今见着实景依旧颇感惊奇,更别提一旁的谢闻枝了,他俩所站之处是一处崖壁之上,仅供容身的四方角落,让他们不敢再往前一步,唯恐摔落下粉身碎骨。

      “这是......地宫墓葬?”谢闻枝被眼前景色所震撼,愣愣道。

      “不,”言栀此时却颇为镇定,虽说四周昏暗,但地宫中火烛常明,勉强能够照亮眼前的所有景色,“这大概就是酆都了。”

      “酆都?”谢闻枝讶异,言栀所说的酆都乃是前朝大争之时,江湖正派凌霄派所建,凌霄派在战火纷飞之时护百姓,守国土,最终在大约一百年前遁隐于世。传说他们建了一座城,藏于世间无人知晓所在何处,那城就好似地府酆都一般诡秘繁华。

      谢闻枝向下望去,果然悬崖之下人头躜动,不远处还有打铁之声“叮叮”作响。

      “这些人......都是凌霄派的?”谢闻枝忍不住问道。

      “怎么可能,”言栀轻笑一声,“几百年了,不死也成仙了,这地宫所困,又如何成仙?你说这图纸是赵府寻到的,那定是今世之人的手笔。”

      “你看,这些分明都不是寻常人。”言栀指了指悬崖之下,说道。

      谢闻枝顺着他仔细往下望去,果不其然,这才发现了端倪,“这些都是......兵卒?”

      只见底下的那些人近乎所有都为健硕的男子,大多坦胸露乳,不着上衣,不远处尚且存有一方高台,列阵习武,俨然一副军营模样。

      “若是军营,那么这图纸在赵醒府上倒也说得通了,但若是藏兵所用,未免有些天方夜谭。”谢闻枝稍向前一步,伸手便想扶着一旁的翁仲像。

      “别碰!”

      谢闻枝忙收回手,顾盼言栀。

      言栀抿了抿嘴,颇有些无奈地向前一步说道:“谢兄稍安勿躁,旧时有藏兵谷,亦有石窟藏兵之说,若是有人寻到酆都,有心利用也是极有可能,只是酆都之人素来精通秘术,恐怕此处机关重重。”

      言栀盯着那翁仲,细细在心中揣度思忖着,他摸上那翁仲像,直到手探至手臂间时触到了一条细密缝隙,言栀正觉着摸不着头脑,见此缝隙也没忍住会心一笑,他极为轻松那手臂抬起,果不其然,眼前陡然生出无数石阶,顺着崖壁向下生去。

      谢闻枝就这般骇异地盯着言栀,言栀也盯着谢闻枝,良久,见无人做声,四周依旧安然无恙,酆都中的兵卒也未曾发现二人的存在,言栀心中悬着的石头这才稳稳落了下来。

      他向谢闻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不要说话,跟在我后面。”

      说完,他们便一前一后向石阶走去,石阶极窄,没一级都只能容下一步,言栀一手扶着崖壁,一边慢慢往下,谢闻枝却忍不住扶着他的肩膀,不敢瞥那悬崖之下一眼,生怕自己摔得粉身碎骨,大好的前程断送在这就连尸体也寻不到的地方。

      “你瞧,那人在做什么?”言栀突然停了下来,轻声问道,他眼光瞥向谢闻枝时,后者的脸色已然煞白,更别提去看什么人了。

      “什么?先走再说。”谢闻枝强装镇定道。

      言栀只能伸出左手向后够着谢闻枝的腰带,走一步,带他一步,轻声问:“谢兄怕高?”

      “不......不......”谢闻枝目不斜视,只敢看着言栀的背影,更不敢看那底下景色,在言栀看来,这便是欲盖弥彰。

      “谢兄莫要看下面,顺着我指的方向,看那个坐在棚户里的人,他穿着一身紫色,并非兵卒,咱们不能停更不能下去看他,敌众我寡,被发现了恐怕还不如当初就一头摔死。”言栀轻声道,语气中不见情绪,此时二人的心神倒与当初颠倒了一番似的。

      谢闻枝大约是听进了,觉着并不是全无道理,强压着内心恐惧颤颤抬头,顺着他所指方向果真瞧见了一紫袍之人,手中正做着些什么,未几,谢闻枝这才看清他所制的是一面旌旗,那面旗附在竿上,一面做完,那紫袍人走至空处舞了两下,在他收旗之时,谢闻枝勉强辨认出了那旗面上的一个大字。

      谢闻枝的瞳孔霎时紧缩,视线牢牢锁定那面旌旗,呼吸微窒许久——那正是一个“雍”字。

      雍字旗,这地宫是谁所占,这一兵一卒效忠谁的麾下,此时不言而喻了。全裕都,直至整个大齐,可用“雍”字做旗的唯有沁雪宫的那位。

      那便是雍王魏邤。

      二殿下?一向纨绔的二殿下?与谢疏林臭味相投的二皇子?他的脚步倏然停止,言栀回头望向他时,谢闻枝的脸色蓦然苍白一片。

      “别停,快走。”言栀小声的催促,这才使得谢闻枝重新挪动如石般沉重的脚步。“你不是早有预料吗?早知他实力不容小觑,佯装纨绔不过为了扮猪吃虎。”言栀也没忍住与他搭话,与其说是忍不住,倒不如说是借此遮掩心中同样的惊慌恐惧。

      谢闻枝的额头上覆上了薄薄的一层冷汗,声音微颤:“这里能容得下多少兵?”

      言栀也拿不准,只说道:“你可听说过一千年前梁国的藏兵窟?小小的石窟尚且能容近乎万人,更何况这地宫酆都……倘若这真为酆都,你我所见不过是冰山一角……”

      “他养这么多兵是要反?”谢闻枝早已不是地上谈万事色不变的刑部大员,倘若此为地狱酆都,“活阎王”的称号大约还得由魏邤加冕。

      他俩的手皆死攥着,一步一步数着,直到言栀数到第一千八百二十七时,终于踏至地面,一颗心也算放了大半。

      谢闻枝在心中长叹,果真,履平地的感觉要比步步不歇好上千倍百倍。他这才敢平复呼吸,只是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这地宫宏伟,但却臭味逼人。

      藏了这数不尽的人,兵卒练武时挥洒的汗水与血泪,空气流通十分困难的地宫,倘若不用更加浓烈的气味掩盖,那这丝毫不逊于刑部大牢的气味怕是早便惹得地上之人纷纷寻踪觅源。

      他俩这才懂得,为何来到赵醒府上会沾染栀子花香,为何林侍郎执意一死,而他身上也有相同的气味,裕都中又为何会时兴起池照与南厉的花,而这地宫,为何又恰好在西市卖香料的铺子底下,入口却在桥洞旁。

      原来这一切无非都是为了掩盖这底下更为令人窒息的真相。谢闻枝与言栀从未见过传闻中的酆都,也是头一回嗅到这如此不可挡的熏天恶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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