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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竹海 ...

  •   待二人来到段竹翕所在的厢房时,他正捧着下人们送与他暂且解闷的书,如今手头上看的这本正是《孤林玉户》,是前朝诗,他如今看得深陷沉迷,竟没发觉二人已然立于眼前。

      言栀与江潜相觑一眼,江潜微微一笑,捏着拳轻咳两声,段竹翕受惊般哆嗦起来,见到来者忙躬身行礼,书还执在手上,欢欣尚且还挂在嘴角,江潜虚扶他起身,三人便对坐而谈。

      窗外木樨已销,但此厢房后却为一小片竹林,如今虽风雨飘摇,却像是漾开一片碧波海浪。段竹翕颇有些不舍的合上书,目光从眷恋再到投向江潜时重新熠熠生光。

      “让你等了这许久,是我与言栀的不是,只是有些朝中事尚未处理,又赶巧遇上风雨,故回来的慢些,还请段公子见谅。”江潜道。

      段竹翕听闻此言有些惶恐,道:“丞相肩负举国事,愿在百忙之中见上草民一面,已然是竹翕三生有幸了。”

      江潜笑道:“之前的那场松溪宴,你以一敌百,倒是为寒门子大争光彩,本该在那日下午由严大人宣布此番辩论魁首,谁料生出此等变故。如果一切安然无恙,照往时,恐怕你此时是裕都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了。”

      言栀听着江潜的话中倒好像有些打趣的意味,不由轻轻牵起了嘴角,顺着话问道:“段兄如此博学,怎却不是进士?”

      段竹翕虽觉得有些尴尬,但仍旧恭敬答道:“草民幼时参加过童子试,但战火纷飞多年,全家四处奔波只为寻一处安身之所,好在如今太平,六年前的科举因家母重病,缠绵床榻,我便于此无缘,本想着三年后可再寻机会,只是却不想......”

      江潜心下了然,三年前北方大旱一场,建国不久国库并不充盈,魏煦昭将心思全花在了对抗天灾之上,因此耽搁了科举大试。江潜与言栀小声解释了,见后者点了两下头,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回段竹翕。

      “只可惜,这两年的松溪宴本便是为补三年前的遗憾,如今你却也没得入仕之机。”江潜说道,他语焉不详,故作沉思。

      段竹翕却起身行礼,“虽未有入仕之机,却得丞相赏识,草民已然比全天下的学子都要幸运千万倍了。”

      “你怎知我就赏识你?伯乐常有,而千里马少之又少,我与你不过一面之缘罢了。”江潜淡淡说道,此刻他却并未阻他行礼,反倒是眸也不抬,只捻着自己的手串玩。其实他早便听闻过段竹翕此人名讳,是各地的探子密报与他的所见所闻,说此人虽出生寒门,但却谦忍温顺,口才极佳,为人正直,是可得之良才,本想寻个机会与他一见,却不想在几日前的松溪宴名单之上瞧见了此人。

      段竹翕微微咬牙,像是迫切极力证实自己,倘若能得丞相赏识,此生倒也不算枉走一遭,他心一横,说道:“草民是否为千里马,单凭大人驱使,大人一用便知。”

      他口齿清晰,吐字明润。

      “都说少年意气,性子最为难训,怎的你便甘愿为我驱使,做我庭前马?”江潜淡淡说道。

      段竹翕道:“家母重病在床。”

      “我会派人好生照顾你的母亲,寻名医诊治,但那之后呢?”江潜问。

      段竹翕脱口而出:“报丞相之恩,效犬马之劳。”

      言栀身子斜坐,下意识交叠两腿,修长的食指轻敲桌面,他并非那等忠贞之人,自然不喜他人将“忠诚”二字挂于嘴边,但与其说为不懂,其实更为不信,名缰利锁人各有志,若只为知遇便要效犬马之劳,恐怕说得太轻易,太草率了些。

      “我恐怕不会轻易荐你于上,赋你良职,只是如此你也会报效犬马么?”江潜与他心有灵犀,不必说他便懂得言栀所想。

      段竹翕此时却紧抿嘴唇,作揖的手微微颤抖,神色晦暗不明。

      “兄长,恐怕此人并非真心实意。”言栀此时开腔道,目光好似不屑,心中却是想要逼他。

      屋内一时刹寂,只听得檐下护花铃叮当作响,风愈发大了,雨落竹林声簇簇,烛台上的照明之火也时不时摇曳。

      段竹翕闭上了眼,坚决道:“恕草民无礼,草民若为大人驱使,须得官职傍身。”

      “若无官职,只在府中做事,你便不以真心相待了吗?”言栀问道。

      “不,草民真心日月可鉴,丞相邀我同乘一车,共驶松溪,公子解我之困,二位大恩草民没齿难忘。”段竹翕道,“只是,草民虽身份地位,却也不甘沉沦,官职以存己志,金银以慰母病,大人予我入朝之机,我定结草以报。”

      言栀瞥了眼江潜,见他默不作声,又瞥了一眼,好似无声控诉,他找了一个口才极好的来为自己所用,自己就算是有用他之机也无用他之意。

      可这下正好称了江潜的意,他笑道:“对你有恩的是公子,并非是我,公子瞧你满腹经纶便起了爱才之心,你若要结草以报的并非本相。”

      “公子?”段竹翕有些讶异地将眸光投向言栀,面露感恩道:“多谢公子赏识!”

      霎时间,二人都在等待言栀有所反应,少顷,言栀摆了摆手无奈道:“罢了,我不需要你报答,也不需你效忠,只是同兄长所说,眼下非常之机,正巧我方才入仕,尚不足两日,眼下若要荐你入朝为官恐怕并非易事。索性便以你母亲病情为界,兄长将你母亲送来裕都,寻名医医治,你也能塌前尽孝,待她病好再寻时机为你谋个差使,如此怎样?”

      段竹翕听闻此言后欣喜难掩,忙整衫要跪,却一把被言栀扶起。他皱眉道:“跪什么?可别折煞我。”

      “现下雨大,你要回去也不甚方便,明日我差人去驿馆将你的行囊取来,你先在此住上几日,待为令堂安置好宅子后再搬过去也不迟。”江潜说道,段竹翕只觉得鼻尖一酸,抑住内心翻涌的心绪,沉沉地再议躬身行礼。

      “这几日你便跟随公子做事吧,若有什么不懂的便去寻林近侍,我们便先回去了。”江潜吩咐完便起身,也未曾去扶段竹翕,只与言栀推门离去,回到书房了。

      言栀冷哼一声,坐在了书房中的长椅上,将矮桌上的桔红糕塞入口中,江潜寻个这样的儒生跟在言栀左右,无非是想以此收敛自己的性子,只是言栀一向乖戾,只觉得这样的人跟在身旁倒还不如寻个五大三粗的屠夫来,只听吩咐不管什么道理,越是没有底线之人便越是容易自己办事。

      江潜瞧着他气恼吃着糕点的模样颇有些畅快,他坐在言栀一旁想亲自喂他,只是他将手探向桔红糕时却被言栀用力一打,被误以为是想偷吃了。

      他讪讪地收回手,笑道:“怎么了?你不喜欢这颗棋子?”

      言栀在外人眼中到也算得上是冷静沉着,只是在江潜面前却将自己的性子显露出个十乘十来,心里想什么,脸上便写着什么,倒是让江潜欣喜之余颇为头疼。

      “你寻个比孟先生还能讲的书生来与我做事,我说不服他也吵不赢他,更不能打他骂他,我看你是存心来寻个人气我。”言栀狠狠地瞥了他一眼,捏起拳作势要打,却还是有些不舍放下了手。

      江潜忍不住笑道:“此人心思缜密,你若想做事万无一失,却也少不得他在身边指点。”

      “你干脆寻几个大儒,将我同谢疏林那般关在屋里罢了!”

      几百年的游学教化教不会言栀仁义礼智,他又怎能指望几个凡间书生能教会他些什么?江潜瞧着又跑去箱子旁不知要搜罗些什么的言栀,垂下头来笑了几声。

      “笑什么?”言栀一向翻脸同翻书,如今语气中却也没了愠色,“你记不记得我之前买的那块玉石放哪去了?之前不知拿来做什么,现下觉得刻个章极好,你笑什么?”

      当真不知这性子是随了谁的。

      此时,工部新上任的侍郎同着尚书一同来到了江府,先前江潜卷入风波,如今过去了许久却也没有什么定论,就在昨日工部向皇帝述职时提到江府敕造雪庐一事,魏煦昭大怒,怪其擅自停工,尚书惶恐却也觉得委屈,如今得了令重洗丈量相府花园,彰显圣恩的雪庐还得重新造起。

      虽说皇帝脾气古怪,但由此看来终究还是宠信江潜,言栀这般想道。

      他用完了午饭,正欲出门去刑部,前脚刚踏出花园,后脚就被段竹翕所截。段竹翕讪讪一笑,从身后递出了书籍交还给他。

      “你看完了?”言栀有些不可置信,只觉得此人看书竟如此之快。

      段竹翕颔首:“看完了,所感之处也借来纸笔誊抄了一份。”

      言栀颇有些不解,问:“你抄他做什么?”虽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但言栀恰恰是哪种情愿死记硬背也懒得抄的那群人,但奇的是,他的字并不难看,反倒端正清秀。

      段竹翕一五一十道:“江大人说了,若是看到什么有趣之处,或是颇有所感的,誊抄一份也给公子瞧瞧。”

      言栀倒抽一口凉气,在心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却也不好发作,点了两下头,“我知道了,书先给我吧。”他说完,接过《孤林玉户》便往书房方向去,眼下时间还有空余,他走着回刑部也能赶上时辰。

      “你跟着我干什么?”言栀蹙眉回头,段竹翕正与他保持着两臂距离,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后头。

      段竹翕被吓得一个激灵,随即答道:“林近侍吩咐了,让我跟随公子做事,听公子吩咐。”

      此话既出,言栀一听便知是林随意被他追问的烦了,将这“祸水”又往自己身上引,他不由得在心中冷笑,想了套说辞对段竹翕说道:“我明白你的心思,只是眼下我要回刑部,我跟着尚书做事,尚书大人不喜欢人多,显得太过拖沓,他也是素来就脾气不好的,这些天你且在屋内读书写字吧。”

      段竹翕素来听闻谢闻枝的名号,时而是狠厉阎罗,时而是侍花尚书,不由得心下一惊,连连点头,言栀去了江潜书房寻了好几本自认为晦涩难懂的书塞给了他,想着这下便能让他忙好一阵子了,而段竹翕却也欢欢喜喜回房里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心里盘算着时辰,言栀上马向着刑部赶去。待他回到刑部衙门时,谢闻枝正在院中修剪着花草,眼下时辰尚早,许多大人们还在用膳。

      “谢兄?”经历了昨天的那些事,言栀与他更为熟络起来,毕竟从前总似貌合神离,如今才算是真正的同一条船上的蚂蚱。

      谢闻枝回眸应道,“你来了?”言栀尚未走上前去便见他眼下一片青黑,心中大惊道:“谢兄昨日没睡好?”

      谢闻枝摇了摇头,“没,没睡。”

      “没睡?”言栀睁大了眼。

      “昨天夜里相宜闹着想吃东西,我与碎云先生都没有办法,便喂他喝了碗米汤,却不想我快走时他却呕吐不止,半夜又发了烧,我便留在山上照顾到天明,正好准备去上朝了。”谢闻枝说着,他强撑着眼皮道。

      言栀道:“谢兄怎不去补眠?”他见他如此模样实在是觉得骇人。

      却见谢闻枝放下花剪,“只是觉着累,并不感觉困,无妨,无妨,下午还要去审桩案子,拖不得。”

      听他说完,一旁的侍从不由睁大了眼,言栀认得,这是谢闻枝的心腹青梧,同样是他的暗探之一,平时鲜少以真面目示人,故而裕都上下都只以为谢闻枝其人如同孤狼,一向独来独往,却不知青梧此人。

      “大,大人,方才不是说明日审他么?”青梧一时昏了头,搞不懂主子内心所想。

      谢闻枝这才恍然,反应过来。

      言栀笑道:“以前总以为谢兄是天上神仙,喝雨露便能充饥,所以才有用不完的精力,却不想谢兄也会有这样的时候。”言栀说完,补了一句道:“我从前读书的时候常常彻夜不眠,第二日起来我连先生的名字都想不起来,谢兄这是同我一样,困了。”

      若非此番接连遭受变故,谢闻枝也不敢相信自己也会有这般晕头转向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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