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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怀青 ...

  •   怀青馆原名“怀卿馆”,但不知为何改了名字,大抵是想隐晦些罢了。兰香舫,鹤颐楼,怀青馆大抵是裕都最有名的三处喝酒寻欢的地方了,兰香舫有美人,但一般人进不去,鹤颐楼有陛下亲笔御赐的牌匾,集天下蔬食荟萃,至于这怀青馆,那便是有卿,有小倌。

      陆相宜为何去那?季先生没有来得及问,云岁骛也没来得及解释,二人各骑上一匹黑马奔驰在小路上了。

      走时云岁骛是带了许多探子和侍从跟着的,而现如今他们全隐匿在树林间,马儿都是一样的跑,可偏偏就是只听蹄声不见人影。

      天色渐渐沉了下来,越是冬日便越是寒冷黑暗。再看不远处的大街上徐徐点起了灯来,又是一片繁华盛景,陆相宜拴住了马,跟随着一位大腹便便阔主儿进了怀青馆,他努力将自己的脑袋往下压,不去看周围的景象,躬着身子极力伪装谦卑,与阔主儿相隔两步的距离,所有人都以为陆相宜是他的随从。

      阔主儿径直上了二楼,陆相宜一时举棋不定的模样,思忖了一刹那,随即再次跟上那位阔主儿上了楼,先找到他再说。

      他是指陆相宜方才出了赵府看见的可疑之人,他只遥遥见过此人一面,他便是赵府的那位老管家。当陆相宜正从边门出了府,远远瞧见他正与一位身量颀长之人相谈些什么,待他悄然靠近时,只依稀听见了自己的名字,顿时心下大惊,这才下定决心跟上去一探究竟。

      但事与愿违,老管家与那位看不清面容的公子径直进了怀青馆,而陆相宜不过是在门口游荡便遭来了奴仆驱赶,一时僵持不下,便只好说出自己是在此等候自家主子,小厮奴仆这才半信半疑地退回了怀青馆,走时还不忘回头看一眼这个穿着简陋的少年。好在不消一会儿便瞧见了这位阔主,他心下一横便跟了上去。

      上了二楼,陆相宜见那阔主寻到了房间推门进去,自己也便开始了自己的搜寻计划,他紧紧贴着墙,生怕会发出一点声音来,但这烟花之地本就是嘈杂无比的,他纵使在这楼上跳个舞都不妨事。

      他小心翼翼地贴在墙根,他挪动着如犹如铁重的步子,倚在一道道门上仔细听着,分辨着每一个人的声音。终于在第四道门后,他细细听着门后头的动静,半晌不听一个响,正打算就此落寞离去,这时,轻飘飘传来一声极轻的说话声。

      陆相宜突感声音熟悉,又趴回了门上,这才依稀辨认出老管家的声线来。

      “果然是他......”陆相宜心道一声,顿时兴奋无比,但又隐隐担心了起来。

      屋内,老管家凑向那同来的男子压低声音道:“您看,那姓陆的小子该如何处置?”

      只见那人抬了抬手打断了老管家的后话,自顾自烫起了酒来。

      小酒壶放在炉子上温着,壶里的酒晃起一圈圈的涟漪,热气扑向壶盖,从缝隙里溜出来。

      “裕都最近可不太平,四道城门一关,里头全是各怀鬼胎的人,王翁可曾听说了最近的传闻?”那人抬起了头,是个长相清秀的公子,就这般跪坐在那儿,就好似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菡萏,他支着自己的头却显得更为慵懒。

      “有关陆家小子的?”王翁看着他的模样,神情虽未变,却感到一时语无伦次,“外头,外头众说纷纭呢,孰真孰假小的也不知,若是您想知道,待小的查清楚了再来禀报如何?”

      那人只觉得无趣,眼神落在了壶中翻腾的酒上:“浪潮汹涌或是群乌翔集,真中掺假往往才胜过真,贵人们要的一向是裕都里头的众说纷纭。说的多的那便是真,裕都里的千尺浪,一浪过一浪压,早就是层层相叠的讹诈,你哪还寻得到什么清明至真?”

      王翁讪讪地笑了,启国一向乱,改朝换代了也还是乱,虽说开国不足一轮,但如今看似微不足道的动荡却让王翁更为敏感。他是见证过前朝覆灭的人。

      “是,方才在赵府还有一事来不及禀明。”

      王翁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封褶皱不堪的信件,看着就是经传多人之手,那位公子接过信瞧了一眼,虽说褶皱不堪,但也没有开启过的痕迹。

      “那......”

      王翁小心翼翼地看向他,等候着下一步发落。

      那人瞥了酒壶一眼,道:“这酒是为你温的,一会儿喝了再走。”

      听闻里头人说要走,陆相宜连忙弹起了身子,来时莽撞不认得路,眼下看着长廊不由地急躁起来,他无处可躲!

      推门声响,来不及他逃,一个碧玉扳指砸中了他的后背,“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陆相宜顿时感到顽泥塑身般迈不动脚,就连勾勾手指也十分艰难。他被点了穴。

      那公子合上了门,踱至陆相宜的身边,他如心悬千斤石般大气也不敢出,看来是要应了那秃驴的验,难不成还真有血光之灾?还没想好说辞,他便敏锐地感受到了那人的动作,此时,他已来到了陆相宜的身后。

      “小贼还想逃到哪里去?不如来雅间与我一叙?”那人的声线是极好听的清冽,没有谢闻枝的冷,而是酷暑时的清冽山泉,让人顿时心静的声音。但陆相宜此时只觉得恐惧,这清冽的音色就好像丧钟般在他脑海里不厌其烦地震,震得他头晕眼花,直打哆嗦。

      “你若不答,那便休怪在下无礼。”那人轻笑一声说道,见陆相宜仍旧没有开口,他捡起地上扳指往他后背一嵌,陆相宜登时感到浑身瘫软,还未等自己站定,便被他捂着口强押进了一道门,“啪嗒”一声,上了锁他才肯将陆相宜松开。

      陆相宜正欲开口,却见那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别说话,听我说。”那人坐到了一张椅子上,邀陆相宜与他对坐。

      “在下玉蚨君,是这怀青馆的魁首,亦是陆大人昔日部下,受命在此探查各方消息,大人故去之前曾留下手书一封,命在下转交公子。”玉蚨君从袖中拿出了两封信摆在桌上,指尖抵着其中一封,缓缓推至陆相宜的面前,“另一封是赵府管家递来的信,赵醒辗转两州六城才送到在下手中,恕属下无礼,此封信暂不能交与公子。”

      陆相宜将信拾起,塞入中衣内,“不成想,你还是个双面暗探。”他语气嘲弄,不知是在讥讽谁。

      玉蚨君却也不恼,神色依旧:“不打开看看吗?”

      陆相宜眼神黯淡,转瞬恢复笑面:“我还未准备好,回相国寺再看吧。”他虽这般说着,自己也不清楚是否便真的能回相国寺,是否还能见到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师父碎云。

      没料想,他这头正感怀着,那头玉蚨君悄悄打开窗,漏出一道缝隙来,窥探着怀青馆下头发生的一切。

      “斗胆问公子一句,公子名讳是?”陆相宜抬头看向这个样貌昳丽之人。

      他皱了皱眉,想着大抵是方才陆相宜未曾听清,便再次重复道:“玉蚨君。”

      陆相宜却摇头:“我知你在馆中的雅号了,我问的是你的名字。屈身于此三句不离谄媚讨好之所,举手皆为违心之举,实非易事,更何况皆为男子,雅号人人称道早已没了半分雅致,公子是为父亲做事,陆氏子当该记得公子名讳。”

      玉蚨君眼神微闪,倏而轻笑:“公子哪需记得这些?”在陆相宜的凝视下,他大抵是觉得拗不过他,轻声道:“陈颐。”

      “常言慰人解颐,公子的名讳我记住了。”

      陈颐但笑不语,眼神只锁着那窗缝下的一小片角落。

      陆相宜止不住好奇问:“公子总盯着楼下看,是发生什么了?”

      “回到馆时我便察觉异样,只是无可名状罢了,如今仔细看来倒多了许多生人,若在下猜的没错,这些人大多是为陆公子而来。”玉蚨君道,指引陆相宜看向花台下的几人,“这些天裕都不太平,许多眼皆盯着公子不放,公子可有察觉?”

      陆相宜迟疑片刻,此时他已无人可信,只好点了点头:“这些人乔装打扮,可都是要来抓我的?”话说出口,他方才觉着自己有些明知故问,但玉蚨君下一秒的话却再次让他陷入恐慌之中。

      “恐怕不止是来抓公子,怕是来杀公子的。”

      玉蚨君话音刚落,便听得几声敲门声,冷不丁吓得陆相宜一个激灵。玉蚨君颇为镇定地站起了身,将陆相宜重新按回了位置上,自己却走向前去:“何人扰我清净?”

      门外是一个粗哑的声音:“无意扰公子,只是来了几个官爷,其中一个说是公子故人,邀公子喝茶。”

      “故人?”玉蚨君眯了眯眼,像是在仔细思量着,“可道明身份了?”

      半晌,门外答道:“他只说是收到公子写的信,特来邀公子喝茶,一品京郊枫叶的。”

      枫叶?陆相宜登时站起了身,玉蚨君便明白了他此举的言下之意,回了句一会便来,便走到了陆相宜的身边问:“你可认得?”

      枫叶,这一物象他再熟悉不过了,他一时不知该看向何处:“是谢闻枝!他来找我了!”不成想谢闻枝的办事速度如此之快,今早扔进刑部的信,他现在便打点好了一切。

      原来这是陆相宜给自己找的退路,若是事态有变自己难以掌控,便请谢闻枝送他出城暂避风头。只是这速度快的有些出奇。

      “你信得过?”玉蚨君有些拿不准了。

      陆相宜连连点头:“他是我十多年的至交了,我信得过。”

      “那便好,你顺着我所指的那条路出去,那条路人少,不会被发现,陆公子,后会有期了。”

      “后会有期!”陆相宜向玉蚨君行了个礼便顺他指引下了楼,脑子里全都是待会该与谢闻枝如何解释如何商量的说辞。他定不能一走了之,暂避风头难免会让谢闻枝又起了想让自己避世的心。

      不一会儿,他果真在怀青馆后头瞧见了几匹马,但却没见谢闻枝的身影。

      一人走向前来,从他的声音听出这正是方才门外之人,“公子莫急,谢大人再前头打点,一会便来,请公子先上马车。”

      陆相宜不由得警觉起来:“你是谁?当什么职?为何青梧没来?”

      一连串的发问让他有些晕头转向,那人只低着头道:“小的在刑部多年了,同样是裕都暗探,只是公子没见过罢了。”

      不对,谢闻枝绝不会让自己不熟识的人来办事,陆相宜握紧了袖子下的匕首,沉下脸来再一次问道:“你究竟是谁?”

      只见那人眼神一凌,突然抽出一把刀向自己砍来,陆相宜心中大呼,下意识以匕首格挡却不过两三秒,匕首便飞了出去落在了河道中。

      “噗通”一声响,陆相宜抢了匹马拔腿便跑,他一向训练有素,骑射最在行不过。

      陆相宜向着笠山的方向跑,他死死夹着马肚,鞭子声外还有货郎的叫卖声,后头的马队极其难缠。

      究竟是谁这般来不及要杀他?他们又是如何得到自己给谢闻枝的信的?刑部内出了叛徒?

      “陆相宜!杀人偿命跑不掉!快快束手就擒!”身后的大汉骑着马死死追着,但速度远不及陆相宜。

      “未曾有罪,何来偿命!”陆相宜怒道,此时他只感火气上涌,连裕都吹的寒风变得灼热起来,他转头看向后方,毫无征兆,寒光一闪擦过脸庞,飞刀直直钉在了一旁的杨树上。

      来不及思考,丙戊抬手射出了三支袖箭,陆相宜只觉得肩上刺痛,有一支正好射中了他。

      手上的缰绳依旧拽地松紧有度,枣红马正以飞快的速度疾驰着,不过须臾,他与马已然行同一人。陆相宜拔下肩上的箭向后掷去,突响一阵嘶鸣,丙戊同马一起跪倒在地。

      云岁骛同样在马上,只不过他的马立在小丘之上,正好俯瞰大半个裕都。

      刘恪时单膝跪地:“报!行动开始了!”

      “报!陆相宜向城外方向去了!”

      “报!陆相宜速度太快,丙戊跟丢了!”

      “跟丢了?”云岁骛的眼皮一跳,随即问道:“最后一次是在哪见着?”

      “城外!赭丘东面的小径上,向着笠山方向。”

      忽听一声冷笑,云岁骛转过头去看向季先生。

      “没用的东西。”

      季先生冷冷丢下一句随即上马扬鞭,只见他冲下小丘扬长而去,风扶起斗笠的薄纱,露出了他忽明忽暗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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