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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红衣 ...

  •   确认身后无人跟来,陆相宜这才钻进一间破屋子里,脱下累赘的外袍,苏掌柜赠与他的红衣便显露在外。他肩上的伤口还在汩汩冒着血,陆相宜倒抽一口凉气,撕下衣角草草包扎。

      血总算止住了,他垂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手上的血凝结成块,干混着湿,他随意在一旁的柴草堆上抹了几下。

      难不成是许氏来寻仇了?许赫失了兄长,人已接近痴傻,听说前不久的深夜他只身一人前往相府咒骂,人人都道他胡乱咬人,如今他又盯上自己了?

      陆相宜仔细回想自己的行踪,一路上能躲则躲,能隐则隐,究竟是哪出了问题?他不由想到了从笠山下来时,“路过”赵府,佯装小厮前往怀青馆的情形。

      难不成是大理寺?

      陆相宜跨上了马,大理寺与刑部的暗探混在裕都当中,颇有水火不容之感,但两位大人一向面色和悦,手下的便各司其职,互不干预。但倘若大理寺的探子发现了自己,那么刑部的暗探必定也能有所察觉,通报谢闻枝是早晚的事。

      但若是刑部出了叛徒......陆相宜不敢细想,事到如今他只有两个选择,上笠山,或回大相国寺。

      夜色沉沉,他仰头望着笠山,慈云寺尚未建成,净明多年心血不能毁于他手,想到此处,他还是调转马头向着另一座山去了。

      碎云先生一向料事如神,但今日的变故他是否能够料到?师父会给自己留门吗?大抵是受了伤,陆相宜变得多思,肩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头上尚且悬着一把刀,但他还是忍不住要思考。

      云岁骛会派谁来抓他?方才那一伙人若是出自大理寺,云岁骛绝不会如此善罢甘休。

      陆相宜打了一下鞭子,枣红马以最快的速度在林中奔跑着,静谧的夜,空余他一连串的马蹄。

      林间树木错综复杂,陆相宜速度越快,枯枝败叶越像潮水般向自己涌来。

      忽然“倏——”的一声,陆相宜睁大眼睛,暗器像是警告一般射中在一旁的木桩上,这一回他不敢再回头看,他狠下心来夹着马肚,鞭子抽的响亮,但枣红马似乎已经到了极限。

      能行的,能行!陆相宜暗道,不知是在说自己还是马。

      这些天夜里都在下雨,路面变得异常湿滑,终究又是撕扯开了伤口,尽管如何奋力奔跑,马速还是到了极限。

      就在此时,树林间突然响起另一串马蹄。

      “倏——”

      陆相宜吃痛,他咬着下唇,暗器正好钉在他的背上。他伸手够了够,没能碰到。

      “快跑!快跑!”陆相宜抽不动鞭子,霎时间方寸大乱,他只能吼着催促。

      “倏——”

      又一声,陆相宜来不及反应,一阵剧痛席卷而来,这一箭,正好射中在他后腰。

      忽听一连串笑声,陆相宜心惊胆战,惊恐万分。

      “谁!”陆相宜使着全身的力气吼道,他靠着提高音量来掩饰自己的恐惧,但换来的又是一阵萦绕耳畔,辨不清方向的笑声。

      这是嘲笑,不、不,这是将人玩弄于股掌的颇为玩味的笑!

      血迹染红了他大半个后背,暗红缎子上染上鲜血的红,这才是真正的红衣。

      “倏——”那人将暗器发在了他马上,马蹄上方的踝骨,陆相宜大呼一声,枣红马踉踉跄跄跑了三步,跪倒在地。

      霎时间人仰马翻砸在了地上,痛,剧痛,陆相宜强撑着身子爬起,他拔下后背钉着的两支箭,钉的不深,只是皮外伤,他这般安慰自己。但身体所承受的剧烈疼痛是不会欺骗自己的。

      忽然,一道寒光闪过。

      那人有刀!

      陆相宜来不及思索便拔腿就跑,林间的路变得无比漫长,而那人来去如风,时远时近,忽然,马蹄声再次响起,只不过这次是十分有节奏,缓慢的一下,两下,好像是在催命。

      “哒,哒,哒,哒。”

      他依旧跟着自己!他看不见他!

      “究竟是谁!”陆相宜嘶吼道,声音不经意间沾染了一点哭腔,这是陆相宜无处可藏的恐惧与绝望。

      那人的笑音再次响起,只不过此番却像是嗤笑一般,“倏倏倏”,三支箭全然钉在了树桩上,一把弓弩被扔在陆相宜的脚边,吓得他下意识后退。

      一人身着白衣,带着斗笠,白纱遮住了他大半面容,黑夜中,他像是来索命的厉鬼。

      陆相宜哆嗦着后退:“你......你是何人?”

      那人还执着长刀,与他相隔三丈多的距离,突然,他将长刀收入鞘中。

      “没有剑,没有马,我收刀弃马来追,再杀你,便称不上是胜之不武。”

      “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陆相宜早已失去了理智,他近乎疯狂地吼叫质问,“我没有杀过人!为什么要来杀我!是谁指使你的!”

      那人面向东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豆灯火,“看见了吗?”

      “什,什么?”陆相宜半信半疑地扫了一眼。

      那人轻笑一声道:“孟黎书给你留的灯啊,你的师父,碎云先生。”

      陆相宜呆楞了一瞬,旋即冷冷盯着他道:“你究竟想要干什么?休想打我师父的主意!”说话间,他感到自己的脚步有些轻飘,好像是失血过多。

      白衣人挺拔的身躯像是一座仰止高山,陆相宜扶着树干,努力迫切的想要看清他的脸庞。

      “休息够了么?”

      “什、什么?”陆相宜瞪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

      “休息够了便继续跑,这一回再跑不掉,我定会杀你。”他轻飘飘落下一句话,随即缓缓走向陆相宜,开始倒数起来。

      “五。”

      陆相宜霎时间如回光返照,他踉跄几步拔腿就跑。

      那人还在缓缓逼近,他笑着倒数。

      “四。”

      三丈,两人相隔还是三丈的距离。

      “三。”

      “二。”

      那人捻着手指,眼神颇为嘲弄,可惜陆相宜却看不见。

      五丈,距离拉长至了五丈。

      白衣人摸了摸刀鞘,看着陆相宜狼狈逃窜的身影,迈开了脚步。

      轻功,脚尖一点地,五丈好似近在咫尺,他随风浮动的白纱轮过陆相宜的脸庞,下一秒,一把雪亮的刀从左边刺入陆相宜的肋部。

      “一。”那人轻笑着数完最后一个数,陆相宜双手死死抵着那把刀,不让他更深刺入。

      “空山雀鸣涧,翎羽落春溪,这把刀叫鸣涧。”

      “噗嗤”一声,刀直接捅进他的胸膛,随即迅速拔出,陆相宜如同烂泥一般软软倒地。若是两刀相抵,定是火花四溅,但此时却只有溅出的鲜血增添一丝气氛。

      那人俯身看着陆相宜的伤口,他的一身白衣也红了大半边,血一半溅在了他的斗笠上,还有些溅在了他的脸庞。

      陆相宜仍旧死死盯着他,他仍旧迫切地想要看清楚此人的面容,哪怕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突然,趁其不备,陆相宜死死攥住他的长纱一角,使出全身力气将他的斗笠掀翻在地,白衣人顿时像是受惊般往后闪躲。

      陆相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随即爆发笑声,笑声嘶哑还伴着血,他啐了口血沫,艰难地抬起手指着他,道出了他的名字。

      “是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在视线完全模糊前,他使出全身力气骂道:“言栀!你不得好死!”

      言栀轻笑一声,擦了擦脸上的鲜血,没有给他一个眼神,也没有拾起斗笠,转身消失在了树林之中。

      言栀牵着马,望着裕都巍峨的城墙,连绵的城墙后像是涌出了无限阴云,阴云密布在了天际,整个裕都都被黑暗遮蔽笼罩,威胁,争斗,死亡,一切都让人不寒而栗。他的白马还是那般纤尘不染的模样,但他的白衣却不再洁白如雪。不禁回想起陆相宜的惨状,言栀牵着马走在大路上,再一次笑出了声。

      红衣少年陆相宜一向耀眼夺目,他就是该将红色烙在身上的。

      回相府的路很远,特别是绕了远路,走了小径后的路,赭丘上吹着阴森的风,他完成了名为“季先生”的任务,在云岁骛俯瞰全程后接到的第一封捷报后,他们各自打道回府,此番合作便算是完美落了幕。

      “回来了?”江潜一直在后门等着他,言栀与他相隔在三丈距离后停下,望着这个依旧温柔的爱人。

      言栀点了点头,将马栓回了马厩中,随即来到他的身边。

      “我杀人了。”

      江潜将言栀的散发别至耳后,温言道:“我看出来了。”

      言栀抬头望着他,佯装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江潜,我杀人了。”

      江潜愣了半晌,去牵他的手,引他回家,“那又如何呢?快回去洗个热水澡,把血洗干净,如何舒舒服服回榻上睡觉。”

      “你不怪我?”言栀挑眉,忍不住问。

      “这件事不流血做不成,一时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我已经打点好了一切,也通知了孟先生,况且你又没伤至他的要害,怎么就叫杀了人呢?”

      言栀不自觉勾了勾嘴角:“你怎知我没伤他要害?”

      江潜回首看向他,“别装了......快回屋吧。”

      随他进了屋后,江潜便吩咐下人准备热汤,江潜将言栀藏在屋内,生怕被他人瞧见了小公子身带血迹的模样信口胡诌,待一切准备就绪了才肯让他出来。

      江潜转身又将他拐进了浴房,将他身上带血的衣裳都褪完后,小公子全身泡在池子里,神情也渐渐舒展开来。江潜解开他的发带,青丝如墨洒般倾泻而下,他轻轻捧着手心,像是舍不得让发丝溜走似的。

      “江尽月......”言栀像是累坏了,他靠在江潜的腿上连声音都带着点困倦,江潜半身入水,仔细为他洗着头发,而言栀仰头望他,也在轻轻拨弄着他垂下的发丝。

      “嗯?”江潜眉目含笑。

      “我觉得他会恨我。”言栀轻声陈述着,眼中的情绪在氤氲中捉摸不透,“我还戏弄他了。”

      江潜爱怜地抚摸他的额发,毫不在意一般继续为他洗着,淡淡道:“你一向都喜欢戏弄人,长个记性,下次不再犯便是了,此番事了,早早将他送走,你们能不能见上一面都难说。”

      言栀点点头,他抱着自己的胳膊不禁打了个颤,江潜略蹙了蹙眉,拨弄着水试了试温度。

      “水太凉了?”

      言栀摇头,喃喃道:“水很烫,但我止不住,又冷又烫。”

      “我抱着你,还会觉得冷吗?”江潜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焦虑,他下了池子,将言栀抱在怀中。

      言栀却忍不住笑道:“你抱着我,我怎么洗啊?”他偏过头看他,两人对视着,眼神中都藏有许多情愫。

      言栀没忍住去亲了他,速度快得像是蜻蜓点水,但换来的却是一个更加深沉的吻,吻完了,他也就心甘情愿靠在江潜的怀中,只在心中祈求着水慢些凉。

      “我帮你洗,你乖乖躺着便好。”江潜说着,大抵是水温太烫,让他的脸颊也沾了些绯红的颜色。言栀也懒得反驳了,眼神只盯着他的脖颈,任由他摆弄着自己。

      “洗完,我给你跳舞吧?”

      “怎么想到要跳舞了?”江潜有些疑惑,跟不上言栀的思路,“你从前不是最不喜欢跳舞吗?练了这么多年,愣是从不愿跳给人看。”

      言栀漫不经心答道:“从前是从前,父亲总说我戾气重,又是弹琴又是跳舞的,姐姐一样也不会,偏偏让我学,哪有男孩子学这些的?我自然不愿意跳给别人看,但私下也被父亲逼着跳了许多次。”

      江潜笑着道:“你这次化名季先生,也是为了月神吧?”

      言栀一时不答话了,江潜一向都能猜中自己的心思,养父叫言霁,月宫的婢子们却鲜少叫他殿下,而是唤作先生,这是父亲首肯的,自己化这个名,也是当初有些想他的缘故。

      “总觉得父亲没有离去,但他吐了这么多的血,那场景又好像历历在目。”

      江潜思忖片刻,手停在了言栀的腰间,道:“那便跳吧,你从没跳给我看过,一曲都没有。”

      言栀撑着池底,挺直了身子,他与江潜对视:“我也没有给别人跳过,你怎的还带醋味呢?丞相连我父亲的醋也要吃?”

      江潜笑道:“那你还给我跳吗?”

      “说不准,得看我心情,我想跳便跳了。”言栀笑着将指尖上的水弹在了他的脸上,“就当庆祝,我头一回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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