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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慈云 ...

  •   裕都城早便流传着陆相宜“红衣少年”的名头,最早是同他父亲搬来裕都,还是孩子的陆相宜便穿着一袭红衣,他与谢闻枝在那时相遇,从此以后,耀眼夺目的赤色便就永远烙在了谢闻枝的脑海里。再是拜师学艺,拜了碎云先生,学了一手问诊的手艺,他一身红衣引人夺目,自然也就看见了他身后挂在的招牌。

      红衣少年马上驰骋的模样何人不羡?意气风发的少年总是惹人侧目的。

      苏掌柜在册上记录着陆相宜的身量,他的变化苏掌柜一眼便瞧了出来,更高了,但腰却未变,上回来时二尺二,现如今依旧是这个数。正写着,苏掌柜时不时抬头瞟一眼,看他人在何处,又在做些什么。

      “爹......阿爹......”突然,柜台下冒出一个小豆丁,小豆丁正揪着苏掌柜的袖子嗫嚅着。

      苏掌柜的眼神顿时变得温柔无比,他爱怜地看着这个垂髫孩童,她正是掌柜的爱女。“囡囡怎么来了?”他将女童抱起在怀中,那孩子顿时便“咯咯”笑了起来,“囡囡要喝茶!囡囡要喝茶!”

      苏掌柜顺着她的手打开了盖碗,里头却只剩下被浸润后瘪堆起的茶叶,没有一点水,囡囡瞧着盖碗中的这幅惨淡模样,不由得翘起嘴来。

      苏掌柜笑道:“小孩子喝了茶,半夜不睡觉,大灰狼可要来抓哦!小心些捧着,让娘倒些水。”说完,苏掌柜瞟了一眼陆相宜,囡囡同样偏过头去看清了这位客人。

      “快去吧。”苏掌柜笑着将囡囡稳稳当当放回在了地上,囡囡捧着盖碗小碎步便跑走了。

      苏掌柜再次拿起量尺再度走到了陆相宜的面前,笑呵呵道:“公子,还有一处恐怕出了差错,小的再为公子量量?”

      陆相宜放下手中端详着的暗纹布料,颇为礼貌地转过身来任他丈量。

      苏掌柜手上细细量着,又在心里推算着时间,手上的动作不由放慢了几分,当他在余光中又瞧见女童的身影时,他收回量尺,道:“真是劳烦公子了,年龄大了什么都记不住。”

      陆相宜一句“无妨”尚在嘴边还未说出口,便见女童向着自己跑来,将盖碗高高举起:“爹!喝水!”

      苏掌柜止不住笑:“慢些,小心些。”

      只见话音刚落,那女童便好像绊倒了什么似的便往下摔去,生怕她砸碎了盖碗伤了自己,陆相宜眼疾手快便将她抱了起来,盖碗未碎,水却洒了他一身。“可摔着了?”陆相宜关切问道,丝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那片污迹。

      女童嘟囔着嘴,一脸的委屈模样,苏掌柜大惊道:“让你小心些吧!有没有伤着?”他从陆相宜怀中接过女童,仔细打量了一番,确认无误后方才十分抱歉道:“小女顽劣,冲撞了公子,还请公子莫怪。”

      陆相宜垂首看着自己身上的这一小片水渍,摆了摆手:“无妨。”

      “此事皆出于我,公子且等等,我这还有做好未卖出去的衣裳,权当做赔罪。”不顾陆相宜阻拦,苏掌柜便向着内院去了。

      小囡囡呆呆立在了原地,陆相宜一时无事,笑着捏了捏她伸过来的小手,在等待中,他又回忆起那单子上的内容,城外、苏记已然来过了,还算上一个陆府,也权当做去过了吧,今日先将所有地点走一遍,晚些再分析分析,距离魏邤给自己的最后期限还有五天,虽说是迫在眉睫,却又是急不来的。

      在马厩的一晚他早已想明白了,尽人事知天命,这几天努力寻找端倪和自证清白的证据,若是执意要自己死,那还能对簿公堂,至少碎云与谢闻枝会相信自己,那便不算是身在绝路。但若是有人执意让自己死,敌在暗处逃得过一时却逃不过一世,自己权当做是早早地下去与爹娘团圆了。

      他现在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向着魏邤的那一跪,若出自君臣,理所应当,但出自求人,陆家尚且还没有为了求人而跪,他是头一人。

      当真是病急乱投医。

      正想着,苏掌柜抱着衣裳便向自己走来了,他赔笑道:“真是抱歉,让公子等了这般久。”苏掌柜打开木盒道:“这衣裳前不久方才做好,虽说是红色但与那匹却是截然不同,这颜色更暗些,也没有什么图案,是很寻常的样式。”掌柜刻意避讳着那匹出了事的料子,陆相宜一听便懂了。

      他微微蹙起了眉:“恐怕太过惹人眼目......”他尚有顾虑。

      苏掌柜满脸堆笑:“这怎会惹人眼目呢?这颜色本就暗了许多,公子将衣裳换下,穿在里头怎会有人看呢?”

      是这个理了,穿在里头却是无人能发觉的。陆相宜思忖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接过掌柜的衣裳走里头换了,他换上这暗红里衣,又将自己的外套套上,隔开了水渍却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苏掌柜见他换上了自家衣裳更是止不住笑了,天花乱坠夸了顿好,陆相宜愣是听得云里雾里,只是暗暗笑了一声,告别了苏掌柜和小囡囡,便出门骑着马扬长而去了。

      陆相宜很会骑马,从前也常常与一些贵人公子们去京郊纵马,陆惟明也引他去过皇家校场练习骑射,这是皇帝亲赐的恩典,他紧着胯,两腿夹紧马肚,半坐在鞍上,从前的陆相宜只觉得快意,现如今他倒觉得骑马似乎也是一件很累人的事。好在这马儿熟悉了他的动作,纵使陆相宜的动作并不再标准,马儿也能大体领会他的意思。

      按照单子上的顺序,现如今他本该回大相国寺的,但他并不打算回去,碎云并不好惹,说好了下钥前回寺里那便没得改,若还带着一身麻烦事回去,岂不是自讨苦吃?

      他去的是城北的另一座寺——慈云寺,慈云寺是净明和尚尚在筹建的寺庙,有不少贵人捐了砖瓦钱,如今初具规模,陆相宜去这儿的目的不只是为了找净明,而是慈云寺前不远处便是曾经朔北将军赵醒的府邸,赵府的位置如此偏僻,很大的原因是因为这儿能离校场更近些。

      单子上本该也有这个地点,但出乎陆相宜的意料,大理寺并没有查到这一桩事——赏梅宴时,当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的时候,他偷偷串通好谢疏林让他替自己前往赵府一探究竟,只因谢疏林将谢闻枝质问赵醒的那一桩事说了出来,陆相宜对他便产生了无限的怀疑。

      如今的赵府已被贴上了封条,但皇帝并未下令查抄,或许还有些东西尚在。

      想必是担心会受人怀疑,陆相宜先去了慈云寺,马儿只能拴在山下的马厩里,而他却得一步步爬向山顶,慈云寺所在的山叫做笠山,山体呈斗笠状,因此得名,笠山虽说不高,但爬起来却也是十分苦累的,所涉足的人少,台阶也是有一阶没一阶,从山脚到山顶,花了他将近一个时辰。

      陆相宜看着慈云寺三个大字喘着粗气,净明和尚却像是早有预料般在门口等候,瞧见陆相宜时脸上露出了“果不其然”的笑容。

      陆相宜想着自己的狼狈模样,忍俊不禁道:“都怪你,老和尚,你说你在大相国寺待的好好的,来什么城北?”

      净明捻着佛珠笑:“贫僧若还在大相国寺,陆公子今日怕是没这个机会来此喽。”

      陆相宜支起身子,净明牵引他到寺内休息,他坐在木桩凳子上,一旁便是一尊大佛像,大佛像后头的墙壁上,画着一副巨大的仙人像,仙人骑着口首仙的青狮,手上拿着宝剑和书,恍若便是菩萨显灵,而这堵墙就隔断着人间与天界。

      “你这画工可真是精湛,不然怎说是画师出生呢,我从前还不信。”陆相宜啧啧称奇,说着,他喝了一口热茶,顿时要舒服了许多。

      净明却看着这幅画像陷入了沉思,“从前是做什么行当的都无关紧要,现如今已皈依佛门,好好念佛就是了。”

      曾听碎云提起一嘴,净明从前也算是个名声响亮的画师,也是因为些人情世故从而削去了头发,至于是什么人,什么情,碎云不再和他说了。

      陆相宜今日来也不是来揭他伤疤的,他懒得废话,开门见山道:“今日来寻您,是想问问从前在大相国寺中,您可有见过什么可疑的人?”

      净明笑而不语,而是走向了一旁,从桌上拿了一个签筒,“倒不妨问问?”

      “掷签?这又能问出什么来?”陆相宜疑惑道,他只懂问运势,不懂其他,但也听着净明的话开始摇着木桶了。

      “啪嗒”一声,一根签随之落在地上。

      净明先一步捡起了那木签,看了一眼,随即又放回在木桶中,脸上笑意不减,倒惹得陆相宜一顿抓心挠肝,忍不住问道:“是什么?”

      净明淡淡道:“今日你恐有血光之灾。”

      陆相宜下意识往后退,随即皱起眉骂:“好你个和尚,最喜欢诓骗人!”

      净明忍俊不禁,拿起桌上的柿子递给了他,这大概是今年的最后一些柿子,净明权当做给他赔罪:“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但贫僧也可指点公子一二。”

      陆相宜吃着柿子,白着眼。

      “公子心中疑窦我已知晓,只是公子若想问何人有疑,那贫僧便只能答,不觉有疑之人方为有疑之人。”

      净明短短一句话,倒让陆相宜摸不清头脑来了,经过了这么多的事,他已然腾不出那个脑子去寻思这些事来,他巴不得趴在神龛前,求那神佛显灵开口告诉自己答案。

      “您说清楚些,说清楚些。”陆相宜有些不甘心,而净明却摇了摇头,淡淡否决了。

      未几,二人相谈片刻,陆相宜估摸着时辰也该走了,他来到大门前,重新望着“慈云寺”三个字。

      “为什么要叫慈云寺?这里的云很好看吗?”

      净明笑道:“哪里的云不和蔼慈祥?随心而变罢了。”

      “那为何要取这个名字?”陆相宜下着台阶,净明打算送他一程。

      “贫僧曾经有梦,梦中我走出一片混沌,隐隐约约瞧见一道门,待我推开那门时却见一片祥云,祥云如山堆叠,在那云山之巅,有一座金光闪现的寺庙,待我走近时那寺庙已然不见踪影,心中只留下‘慈云寺’这三个字。”净明说道,嘴角又泛起了笑意。

      “是梦中的慈云寺?”陆相宜笑问他。

      净明点点头,“梦中的慈云寺。”

      不知走了多久,净明停下了脚步:“前路就得公子自己走了,山上有些乞丐和老人,贫僧还要回去烧些斋饭。”

      陆相宜有些落寞,但很快便收敛了情绪,他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好”,便要继续往下走。

      “公子。”

      “嗯?”陆相宜回头看向他,不知净明为何又叫住自己。

      净明温言道:“若是犹豫不决,便学学那仙人,一手执书,一手执剑,求智慧便要斩烦恼,大抵要容易得多。”

      陆相宜虽不太懂净明的劝慰,但依旧颔首,又道了声“好”,说完便转身下山了。

      身在佛门净地,一步一步登上山时便消磨了自己大多的力气,坐在了寺里好像时间又慢了下来,陆相宜仿佛看淡了许多。况且还有净明这个看着自己慢慢变大的和尚,每每与他交谈,自己都会忘了时辰,忘了眼下要紧的事。

      他解开缰绳望着笠山顶上的慈云寺,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祈愿自己清清白白,自己大仇得报,若是查不出什么真相来了,便求天上的慈蔼祥云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漏夜里,卷着自己逃吧。

      不久,大理寺衙门。

      侍卫冲进大门,单膝跪在了云岁骛与季先生的面前。

      “禀大人!陆相宜去了慈云寺,已然从寺里出来了!”

      “大人!陆相宜去了赵府!”

      云岁骛的指节在桌上有节奏地叩击着,一下,两下,像是在倒数着什么。

      而一旁的季先生也早已不再犯困,他将陆惟明之案的册子与此番松溪案的册子全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云岁骛对他倒是没什么隐瞒。

      “禀大人!陆相宜出了赵府,现如今往怀青馆去了!”

      云岁骛听见“怀青馆”三字挑了挑眉,看向一旁的刘恪时,倏地站了起来。

      “还等什么?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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