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邻者》沐米丫

24、庆宴

　　“等会儿，你刚刚说什么，你就这么跟林屿告白了？！”眼睛和嘴巴同时瞪得老大满脸怀疑人生的肖佑差点儿握不住刚到自己手里的那杯新品鸡尾酒。
　　“天呐……我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大八卦，好家伙，陆邻你真是好家伙，敢情你在七院这么多年不分男女无情拒绝了那么多莺莺燕燕，是在这儿至死不渝地等你的真爱呢？”因为过度冲击整张脸都开始出现诙谐的扭曲的人活像一个濒临崩溃的系统，憋了半天都没决定好应该先展示惊吓还是喜悦。
　　“你小点儿声。”无语地给快要凑到自己身上的一坨人翻了个熟练的白眼，末了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自顾自把头撇到一边闭着眼轻轻笑了笑，看得还在缓冲中的肖佑差点儿又喷发了另一座火山。
　　“行行行，你小子，行啊。上一回只是觉得你们有些亲近，我哪儿能知道那就是你将要坠入爱河的对象啊！啧啧啧，人林屿看着温温柔柔单纯无害的样子，你可别欺负人家，他是没见过你平日里是怎么磋磨我们这些兄弟的，要不也许能把你当大尾巴狼，跑得远远的。”总算平复了些情绪，抿了一口酒开始调侃这万年不开花的铁树如今这副有了软肋和牵挂的鬼模样。这还是认识陆邻以后他第一次喜欢上什么人，模糊地回想着上一次见到那人的样子，心里隐隐地浮现出一丝为朋友高兴的欣慰来。
　　“你话可说早了。我只是表了白，人家还没答应我呢。”没答应？没答应你还笑得一脸幸福怕不是傻了吧！喜欢继续追啊，看你这么喜欢一个人可真是不容易。
　　“路还长着呢。就这样喜欢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这是我的决定。”
　　“而他可以做任何决定。”
　　到达你心里的路一定还有千难万险，我知道的。无法轻易接受他人的爱，无法完全地敞开自己去信赖和依靠，这些都不是你的错。走向我的路，即使你很想向前挪动脚步，也会有顽固的荆棘藤蔓从地下冒出来，缠上你的脚踝，走或不走，你都会流血，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件事了。
　　让这条荆棘路变成柔软的鲜花地，让你能没有负担与惊恐地向前迈步。
　　这是我应该做到的事，不是你的。
　　“陆哥？……陆哥！”从旁落的思绪里回过神来，面前是三张神色各异却又都齐刷刷盯着他的脸，刚刚左瞅瞅又瞅瞅好不容易壮着胆子开口打断对面似乎正陷入什么棉花糖味道回忆的组长大人，此刻正扑闪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将嘴巴闭了个紧实。
　　“我忍不了了，我们项目组难道不能加一条禁止恋爱的规定吗？单身狗的世界容不下这种碍眼的粉红泡泡。”一脸嫌弃地将脸侧过一边，一边在心里暗暗拍手大笑好样的陆邻你也有今天等我回了五院看我不给你那些小迷妹们好好宣传宣传哈哈哈哈。
　　“同意。”一向言简意赅的伍一难得在这种事情上严正表达立场。好巧不巧这个项目组的四个人加上林屿原本都是单身来着，之前聚餐的时候他们还一起笑过这个组合看起来非常的“黄金”，很适合齐心协力心无旁骛为伟大的事业倾心奉献。这下可好，陆哥自从上一回莫名其妙跟他们摊牌说他喜欢林屿且已经告诉他了以后，每次开会都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这种被爱意包裹的人身上自然浮现的某种气质，弄得他们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只有明朗灿烂都写在脸上的元舒压抑不住嘴边时不时上翘的姨母笑，一副喜闻乐见狠狠磕到的幸福样子。嘿嘿，趁林屿哥不在可以偷偷放肆一下，陆哥专门打招呼了林屿哥在的时候要记得收敛一点，他脸皮薄可能会害羞，自己当时还一脸了然十分坚定地拍胸脯保证了。
　　“咳咳。咳。”一时有些无言以对的陆邻只好清清嗓准备说回正题。
　　“好了。刚刚说到哪里了，哦对，林教授那边的意思是我们要准备提前结项，之前的几例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元舒，宋圆的资料整理得怎么样了？”
　　“报告陆哥，目前有的也整理得差不多了，在她出院之前只剩下你和她约的单独会谈，到时候合并一下就完整了。”这位着实很有趣的小姑娘最近在这研究中心悠闲转悠得差不多每个活人都说过话了，把中心里能去的区域去了个遍，能玩儿的也都玩儿了个遍，待在房间的时候就抱着电脑哼哧哼哧敲打那些追星需要用的文案和资料，据说她好像还是哪个明星粉丝后援会平逢这边的分会长，像个女将军一样在网上领着一群人干着些轰轰烈烈的事，看着她每天充实自在乐在其中的样子，元舒都有些觉得羡慕了。这样活着有什么不好吗？或许她之前的痛苦纠葛不过是没有办法按照自己喜欢的样子活罢了。注定要飞翔的人，何必要以为她好的名义剪断她的翅膀呢。
　　“好的。目前就是这样，项目已接近尾声，宋圆从这里出院以后，我们要做的就剩下回访和完成研究报告了。没什么特别的事情林屿就不来了，这段时间他做得已经足够多，让他休息一阵吧，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想起那天回家某人眼睛亮闪闪地给他看手机上收到的第一份约稿，自己跟着一起开心的心情让他差点儿忍不住想把人就地抱起来转上三圈。不，你要忍住，陆邻，君子协议可是你自己定下的，在他真的向自己敞开心扉之前绝对不能冲动！
　　那一天他试图想要回应的那个主动的拥抱，已经足够自己在心里偷偷满足好久好久了。我爱的人是这样因为自己的破碎而害怕与他人产生亲近联结的人，即使如此，他也没有依循本能转身逃离我的身边，而是轻轻上前给了我一个无法承诺却近于默许的拥抱。他不知道的是，我珍惜现在组成他的每一寸碎片，比他自己更想要好好保护这份脆弱的完整。谢谢你一个人走过了经久的暗路，带着一身微光降落到我的世界。谢谢过往那些时时茫惑的时光和暗自慷慨的命运，谢谢它们让我遇见了你。
　　项目结项开庆功宴那天一起绷着神经共事了几个月的大家都喝醉了，只有说要开车送人的陆邻，喝着鲜榨果汁的林屿两个人独自清醒着，就连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意外地喝起来十分豪情的宋圆也已经开始在桌上抱着元舒扯着嗓子鬼哭狼嚎。
　　“……所以谁能解释一下这位小姐为什么会在这里？”脸颊微醺刷着长长睫毛的程真打了个酒嗝儿眼神有些迷离地发问，坐在她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取下了眼镜放在桌上的伍一甚至已经脑门贴着桌布安静得好久没看见脸了。被已经喝嗨了的宋圆越抱越紧肩膀上一把鼻涕一把泪耳边还有高低起伏的魔音环绕的元舒，顶着一张大红脸努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你忘了啊，最后一个回访的是她，你说漏嘴了问我们结项庆祝是哪一天，她就举手说要参加了。”看着这一屋子东倒西歪开始有些头大的陆邻已经有些后悔刚刚没稍微拦着他们点儿了，醉鬼是很难对付的，这还是一群醉鬼，自己还答应了林屿晚上结束以后带他去南边的落云山看星星呢，把他们一个一个盘回家去都不知道几点去了。
　　“呜呜呜……你们跟其他医生都不一样，不把我当成疯子，不觉得我需要去住精神病院，也不骗我吃那些讨厌的药，还说服我那难沟通的爸妈给我空间，你们也太好了吧，嗝，你们能不能不解散啊，以后我还来行不行，嗝……”林屿温柔地看着宋圆趴在元舒肩上闭着一双泪眼话多到停不下来的样子，眼里是同样泛着些波光粼粼的宠纵，仿佛在透过她看着什么人一般。
　　“你这说的听起来我们才是招摇撞骗不干事的医生，再说一遍我们这是试验研究项目，只是在现行医疗手段以外试着寻找其他方式，还有很大的不确定性的。我刚刚都觉得我们接下来要去解放每个地方的精神病院病友了，给我都吓清醒了好的吗？”不愧是气场依然稳健的程真姐，虽然看上去已经喝了不少也快要倒下的样子，说起正事都还是逻辑清晰头脑在线，这职业水准值得钦佩啊。
　　“可是……我们不是做得很好吗？回访的结果，路童，诗宛，还有……额，我身上这位，情况都比我们预计的还要好不是吗？之前都有其他组跑过来跟我打听了，好像外面在传我们这边的治疗效果惊人，还有些人托他们来问能不能把家里的病人转过来试试的。”被还在抽搭的宋圆当成安慰柱一晚上给折腾得够呛的元舒努力撑着有些迷离的眼，一脸懵怔地问。
　　“是的。也有人找我了。我只能回复项目还在保密阶段，试受对象由总负责人林教授全权对接，我们没有这个权限才……才挡回去了。”突然诈尸一般从桌子上弹起脑袋抓紧时间说了一通的伍一又放心地接着倒下了。
　　有些微怔的陆邻和看过来的林屿对视了一眼，又都浅浅地笑了。的确，项目本来进行得很顺利，按理说不该这么早结束，但……即使说是保密但之前的疗愈效果依然流传了出去，通过各种手段想加入项目试受对象的人突然变多了，因为和以往的治疗手段和理念都大为不同林教授那边也开始受到了各方的压力。在事情变得更复杂之前他干脆大手一挥宣布项目提前结束，阶段性的成果已然显著，暂时先到这里也没什么要紧，为了终极愿景与目标，他们要走的路，本来就还很漫长，并不急于一时。
　　林屿想起结项之前和陆邻两个人出现在林越川的办公室里的情形。自从林教授一个人跑到乘川请他出来见面商谈这次参与项目的事一别后，自己还没有像这样和他再当面对话的机会。
　　先隐藏自己的来路和身份，保持距离，非必要不私下联络，这是他们说好的。
　　“请原谅我的冒昧，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
　　“‘完美共情者’是那个孩子怀着热情倾注了很多心血的假想构建，当时我出于多方原因让他删减了这一部分，只留下很少的内容一笔带过了。”
　　“而你的出现让我第一次觉得他的这个构想真的有实现的可能性。你的《与邻者》虽然还没写完，但我反复看了很多遍。有过从抑郁到双相的完整病程，又能通过持续的自我调节恢复到良好的状态，还能以旁观的视角对发生的一切细节进行复盘和深度思考的，实在是少数。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你现在正是好不容易才获得的平稳期，以共情者身份介入他人的病理状况，有反过来再度引发你自身病情反复的可能性，这个我无法回避。”
　　“但我知道你心里应该会和那孩子有同样的愿景，让那些还在遭受同样折磨与苦难的人能远离这样危险又致命的水火，能有安然平淡地过完余生的机会。”
　　“现在他也站在一个交叉路口，可能快要放弃了。我几乎是看着他长大，他也是好不容易才抓到一个目标一直撑到了现在。如果这次他离开了，我也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来给他一个支点了。所以……算是我脸皮厚地拜托你，能不能来平逢和他一起试一试？你们年龄差得不多，应该会聊得来。”
　　是挺聊得来。这一聊聊出别的情愫来了，也是我这老头子没想到的哈哈。
　　“咳。你小子还想说什么，快说。林屿可是我专程去乘川请过来跟你做搭档的，希望以后你过得幸福了不要忘了这一点。”虽然年纪尚林越川是陆邻绝对的大长辈，但或许是在很小的时候就产生了紧密的联结，两人相处到最后倒更像是可以互相没大没小的忘年交，这不又开始调侃他把对林屿的喜欢公之于众连研究中心在外出长差的其他几个老家伙都打电话来明里暗里跟他八卦这件事了。
　　林屿闻言依然有些不适应地脸红了红，但心里竟然是有些高兴的，就连自己也觉得蛮神奇的，换作是以前，面对别人的爱意自己早就原地扭曲成长满刺的小怪兽见人就扎了，这一次……目前倒还算是情绪平稳，看着大家有分寸地调侃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没有本能的排斥与抗拒。曾经只想逃跑一个人安静地待着，觉得爱等同于伤害所以自己就先有了一箩筐的惶恐惧怕的林屿，是什么时候变得消失不见的呢？
　　“我能跟你说什么，不就是项目结束后调到研究中心特殊项目组开始新研究的事吗？是林屿庆功宴后要回乘川了，想跟你提前告个别而已。”臭小子还是那副欠揍的样子，你可稳重点儿吧，都是有爱人的人了，怎么还这么能气人，跟你爸一个德行！
　　“是这样。林教授，我想来谢谢你，各种意义上的。”林屿抬起头真挚地望向眼前瞬间眉眼柔和下来的老人，心里没能说出的感恩更多。
　　“孩子你说笑了。我该感谢你才是，这几个月我虽然在这里待得不多，但你们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你该为自己骄傲。以后还会见面的，陆邻这小子虽然气人，但他真的是个好孩子。以后你俩就好好地过，遇到什么麻烦或者他欺负你了尽管来跟我打报告……”刚刚难得地听到了林越川嘴里对他的正面评价的陆邻还没好好感动一下就发现这老头儿开始感性地越说越离谱，一边分神去看林屿的脸色一边急惶惶地打断，“老林！跟你说过了是我单方面追求林屿他还没答应成为我的恋人呢！简而言之就是我爱他但他是自由的，你别胡说八道了行不行。”一番机关炮似的解释同时看傻了林越川看笑了仿佛置身事外一脸无辜的林屿。
　　“啊？敢情你还是单相思啊，诶不应该啊他们跟我不是这么说的来着林屿你过来听我跟你说……”眼看着要拉着林屿的手开始长篇大论了心思转得快的陆邻赶忙抓上身边一脸看好戏的某人利落地逃离林越川的是非之地，只远远的留下了一句音量十足的“先走了老林吃完饭我们还得赶一场电影拜拜”便彻底消失了身影，留下目瞪口呆的林越川迟钝地感叹着路漫漫其修远兮小伙子你自己加油吧。
　　被喜欢的人牵着手向前无拘无束地奔跑，是自己没能实现的，关于青春里最想要拥有的画面。
　　这个人的手很温暖。让我都已快要忘记自己手心由来已久的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