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邻者》沐米丫

23、奔赴

　　“……别发呆了，祖宗，你还不如跟我拍桌子呢，你现在这样我害怕。”关起门来坐在陆邻对面眉头都拧到一处的林越川实在忍不住开口出了声。原以为要等项目快结束的时候才会有这么个进展，结果这小子没过去多久又拎着斧子来跟他约战了，哎呦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们小年轻这么折腾了。
　　进来后神色恍然一时不知该从哪里说起的陆邻已经坐在这张椅子上好半晌了，目光落在别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活脱脱像个快要悟道的哲学家，看得也跟着不发一言的林越川不禁浑身发毛。
　　“老林，这件事我应该做，也愿意做，可是……对方是林屿，我……我心里反而没有底了。”没有像上回一样板着一张臭脸杀气腾腾地冲进来找他质问，却像认真苦恼怯怯地寻求帮助的丧气小狗一般一副委屈又难安的样子，倒让逐渐心里有数的林越川想起了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那懵懂乖巧还会自然地对看起来可靠的大人表现出依赖的画面，一时心头温热，百感交集。
　　无奈地摇摇头轻叹上一口气，抱起已然不烫的茶杯，沉下声问道，“你问你自己为什么了吗？过去我怎么教你的，遇到不明的思绪混乱和情感波动干扰，不要逃避，正向面对，通过自己的口，直接说出缘由。正视和接受才是应对一切的第一步，你忘了吗？”
　　将林越川的话听入耳的陆邻终于慢慢聚回了刚刚有些散落茫然地目光，抬头直视着面前正泰然望着他的人的眼，开始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我害怕。我已经无法把林屿当成普通的研究样本，没有信心可以在过程中一直保持专业冷静的水准。他会引起我与研究无关的额外情绪波动，在那些不可控的波动里，我无法一直保持理智。换句话说，也许他可以平常无它地同我讲述他的经历和感受，与我分享在其中产生过的念头，遇到的疑问，悟到的可能的解决办法，可我，很难一直只站在医生和研究者的旁观角度，专注于我应该要分析探讨的问题。我无法旁观，因为我已身在其中。他不是一个无关者，他……是我在爱的人。”
　　一连串还算冷静的自我剖析后，一直有些心绪难安又不知缘由的陆邻像推开心上一块巨石一般狠狠松了一口气，眉眼间竟浮现出一丝原来如此了然又满意的温柔。
　　是的。我爱上他了。难抑的不安与焦躁瞬间被已击破的真相抚平。
　　一切已成事实，我得接受。
　　“我想完成这项研究，如果需要，国外的项目交流也可以去，但时间不能太长。”林越川还没从刚刚瞬然的惊诧里恢复过来，眼前这小子突然加快的语速和满眼晴光的精神样又给他吓得够呛。
　　“宋圆这边能安排的基本上都安排妥当，这期间观察为主，允许范围内让她随意活动，时间满了就让她从这里出院，家属那边明天我和程真会去谈，争取给她的狂躁期创造平和过渡的条件。这之后还有没有新的试受对象进来？如果有，要尽快，如果没有，我就和他们一起弄结项报告了。项目结束后我想把主要精力放在课题研究上，把我重新调回研究组的重任就交给您老了，之前不是说有眉目了吗，您再加把劲，我的博士论文就能提起完成，您也解决一心头大患不是？”
　　“……”
　　这边逐渐兴奋难抑的陆邻几近开始妙语连珠，坐得愈渐僵硬不敢动弹的林越川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你这臭小子，给我慢点儿说！你安排这么紧是要赶快把论文写完去环游世界啊？！医生你不当了，病人你不管啦？你倒是爱得死去活来了那人小林对你有意思吗你就这么头热，这样的人心防很高的，你应该能懂，创伤不是那么容易能抚平的，感情不是那么容易能接受的。如果你没有足够的真心和诚意，就不要轻易去招惹人家，弄砸了后果会有多严重你最清楚，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越说越气都快用鼻子示威似的哼哼了，这让人操心的臭小子还挺着一张独自开朗的灿烂脸没心没肺的模样。
　　“我知道，爱对他而言可能是带血的刻刀，痛苦的回忆，既渴求又排斥的魔物。让他重新相信一个人，接受一个人的爱是很难的，也很危险。”收拾东西站起来一身轻快地准备离开，“我不期待他能接受。我只是想告诉他我的爱，如此而已。”
　　“这样的话，好像接下来的一切我都能面对了。研究的过程中有许多需要深层沟通的细节，我实在无法在他面前表演我不爱他这件事，就是这个让我一直在犹疑不安。”
　　“我们之间不需要表演。他将要对我剖白所有被习惯隐藏的秘密，我也应该对他毫无保留地坦诚，这是信任建立的基础，也是开始研究的前提。”
　　“我先走了。其余的事就拜托给你了哦老林。”没大没小的家伙走的时候还不忘做鬼脸气我，没看见为师胡子都要被你气歪了啊！诶，我好像没有胡子才刮干净了。独自将坐着的椅子转来转去的林越川嘴上气狠狠地抱怨着这难伺候的不肖徒，嘴角却已不自觉快要咧到耳根上去了。
　　“你小子也有今天。”乐呵呵地恢复了慈眉善目的模样。
　　“我反正不反对，终于有人可以收拾你了哈哈。”神采飞扬的派头仿佛这些年在这调皮小子身上吃过的瘪受过的气马上就有人撑腰了似的，趁没人嘿嘿笑了两声就恢复了往日一本正经的严肃背着手出门安排事情去了。
　　开玩笑。好不容易他愿意留下了，后面可不得赶快安排起来。就这小子现在的兴奋劲儿，不早点着手准备到时候又会被他催得烦，啧啧。
　　爱情是个好东西。年轻还是好啊。一路遇到中心里的其他人打招呼都难压住非要上扬的嘴角，弄得今天全研究中心大楼都在猜测平日不苟言笑直来直去的林教授是不是中彩票了，千万起步的那种。
　　陆邻从地下车库一路跑回家的时候心里始终跳动着难抑的雀跃，他什么都没有想，只想快一些去到那个人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坦白地说出自己现在最想说的话。
　　匆忙拉开门的时候额间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明显刚刚剧烈运动过来不及平复的喘息声，一切落在刚好站在门的不远处踩着拖鞋举着手机的林屿眼里竟有些失真的错觉。
　　“你……不是说去研究中心有事要谈，这么早就回来了？还跑得这么喘，这……家里也没着火啊？”一边有些懵怔地嘀咕着一边自然地朝他迎过去，近距离观察着他满头的汗有些好笑又有些无从下手的样子，就算是这样，还没喘匀气的陆邻依然只觉得可爱。
　　“林屿。我喜欢你。”吸了一口气仍有些微喘地说完，自己倒是莫名其妙地笑了。
　　“我好像再也藏不了了，所以我想现在就告诉你。”林屿的眼神从刚刚一瞬的惊诧逐渐恢复到微漾的平定，仿佛窗户纸终于捅破，有些意料之外又在预想之中一般。
　　“你还没有认识全部的我。”原以为自己会再次第一时间想逃，但还好，这一回还能安稳地停留在原地。
　　“我知道。所以我会继续去认识，如果你允许的话。”目不转睛地直视里依然有着懂得等待的温柔。
　　“陆邻。我有严重的情感障碍，不会爱人，从我这里你得不到什么，只有不必要的波荡。”拒绝的话说过好多次，只有这一次，不太像拒绝，更像是袒露后的求助。
　　“嗯。作为医生，我承认你说的对。但我不想从你那里得到些什么，我只想在此刻诚实地表达我对你的感情。你不用勉强自己来回应，不必来爱我，不用因此而觉得痛苦纠葛。但请你允许我陪在你身边，不要马上从我这里逃走，不要从我的世界里消失。这样就可以了。这样我就很开心了。”什么啊，我又没说我准备要逃走。心里咕咕嚷嚷有些傲娇地抱怨，却一直看着这人亮亮的眼眸移不开目光。
　　其实我也担心过自己会不会本能地想要逃掉，爱，这种实在陌生的光芒，对于习惯了暗夜里近乎死寂的平静的人来说，只会是引发恐惧慌张的利箭。对像我这样的人而言，再接近死亡的平静也是值得珍惜的平静，再美丽光明的热焰都只能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即使这么多年爱一直像个梦幻的泡沫一般成为了空洞的自己难以消解的执念，但同时爱是诅咒，是枷锁，是极尽引诱的陷阱，是更入地狱的囚笼。好不容易从一场注定破碎的大梦中清醒，明知向前方走去也许会让自己和眼前这个人再度陷入灾难的漩涡，而我竟也挪不开步子退后。
　　一时有些思绪纷乱不知何解的林屿将自己堪堪定在了原地，还没等他做决定本来还有一段距离的人却一步跨上来站在了和他特别近的地方，轻轻握上他的手，安抚似的捏了捏，再开口已是如常的平定。
　　“不要烦恼。”弯弯的笑眼里究竟是哪里来的笃定与确信？
　　“你继续走自己想走的路就好，不管在哪里，不管要去什么地方。”
　　“我会先走向你。”
　　“不要甩开我，自己跑到消失不见。就这么一点需要你答应。”
　　“好吧，这一点也取消。逃跑也没关系，我会自己找找看的，希望你能躲得明显一点。”一脸拿他没办法连唯一对他的期望也干脆撤销的人，仿佛已经完全接受如果他真的逃掉自己要先从哪里的线索开始找起这回事，看得还没来得及插上一句话的林屿有些哭笑不得。
　　“我没有想要逃掉。”轻轻回握住这人还有些汗湿的手，一阵总是令人安心的温暖从掌心传来。
　　“但我的确还做不到主动向前走。”抬眸直直地盯着高自己一些的人睁大的眼睛，眉眼间恢复了一丝平日里偶尔出现的俏皮。
　　“所以谢谢你走向我，陆邻。”上前环上他的腰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是一个比想象中更加温实无隙的拥抱。
　　瞬然有些屏住了呼吸的人眼中闪过瞬然的难以置信，随后又很快彻底柔软下来，缓缓抬起手试探地抚上他的背，犹疑了好一会儿没有等来预想之中的惊惶与挣扎，才安心地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
　　原来全世界都在自己怀里的感觉，是这样的。
　　陆邻侧过头看着已经将脸完全埋在自己左肩的人微微泛红的耳尖，情不自禁地咧开嘴笑了。
　　我好像真的很喜欢你。
　　自己都觉得有些没救的那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