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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她心 ...

  •   “所以昨天是有蚊子在你眼睛上扎寨了能肿成这样?”一如既往毫无惧色稳定输出的程真这番因由几分真诚的好奇心连同怼人的尾音都不免往上飘了几个调以显示本人此刻由衷的不解与震惊。
      自从陆邻毫无避讳顶着一双红肿得万分可疑的大眼泡进了会议室的门,瞬间瞪圆了眼懵怔在原地的元舒和一旁只微不可察抖动了一下肩膀但沉默的脑海瞬间被无声爆破的伍一都各自在心里迅速挥洒了一篇万字长文,但奈何这画面过于诡谲且陆邻的面色实在难以揣度,一时间怵楞在原地都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的两人听到刚刚从卫生间回来还在擦着手的程真一句疑惑尽显的灵魂发问,彼此都有一种不用再憋气终于能呼吸了的得救感,以及尚未有机会言表真诚十足的感激之情。
      一大早就各自受到了冲击的三人顶着三张欲言又止的脸默契地一同在陆邻的对面落了座,也不知是什么让他们甚至不自觉地靠拢了一些。端坐正中此刻脑内风暴到已快要宕机的元舒,有些惊慌又有些无措地眼看着自己脑袋里正源源不断四处乱蹦的“哭过”“谈崩了”“吵架”“表白被拒”“意见不合”“失恋”“苦情大戏”“我的CP要BE了”等等一系列张牙舞爪到无法无天的词组,有些懊恼地在心里哀嚎最近好像有的没的看太多了回家得通通都先锁柜里。陆哥这副模样昨天他们回去一定发生什么事了,自己却还在这里想些有的没的实在是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仿佛对一切早有预料的陆邻倒是显得十分淡定,似乎完全没有把脸上这一双完全暴露了他昨天应该流了好几公升眼泪的铁证放在心上。也对,就算把今天整个研究中心和他打过照面的人脸上震惊又复杂的神色加起来,大概都比不上今早林屿懵懵地从楼梯上走下来,然后在餐桌旁恰巧转过身来的自己脸上看到它们那瞬间清醒若有所思逐渐明了最后忍不住偷偷笑了的玩味表情来得涤荡灵魂当头棒喝。
      “咳咳。嗯。想不到陆医生的肿眼泡还是会隔夜长大的类型。倒是怪少见的。”虽然很快又贴心地转移话题满脸开心地夸起他刚刚做的蔬菜三明治有多好吃,嘟囔着什么陆医生人帅又聪明厨艺还好完全是女娲杰作人间楷模……但不要以为你这么登峰造极地把我夸出了花儿我就没看见你躲在三明治后面压都压不住的嘴角。我究竟是为什么才在一切尘埃落定都回了房间躺下以后还莫名其妙把这么多年都攒下的眼泪都一并流了个干净啊你这小没良心的!
      都说人半分念不得,正当陆邻想着他的事眉头微皱又不经意露出宠纵又无奈的笑容以至于对面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的三人都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的时候,林屿仿佛带了一片春风缓步走进来了。
      刚刚还沉浸在昨天的回忆里些微有些忘我的陆邻这时倒是听到了动静,回身抬眸又自然地轻轻拉开身旁的座椅示意他坐下,周身是一种看不见,却又熨帖如水在每一个在场的人心间不着痕迹无声滑过的温柔。还是那个妥帖周全无微不至的陆医生,却又让人怅怅然觉得,似乎有什么,已和从前不再相同。
      “等久了吗?好像在那儿多待了一会儿,不知不觉有些忘记时间了。”落了座的林屿完全没有跟一旁绅士体贴的陆邻道谢的意思,甚至眼神都没来得及落在一旁的人身上,反倒先直直望着对面各自若有所思发着呆的三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起歉来。啊,对,林屿哥向来是很亲切,温和,有礼貌的,就只有……在对待陆哥的时候才会有些理所当然与心安理得。听说最亲密的人之间是不会说谢谢和对不起的,这几个字虽然听起来不赖,但同时意味着克制与距离,而真正亲密无间的人没有距离,可以安心放肆。就在被自己日渐臻进的脑内文学感动到无以复加的元舒快要眼含热泪默默送上真挚祝福的时候,一旁早些回过神来的程真适时地出声接上了话,“哪有多久,从陆邻进门到现在简直弹指一挥间好吗,我们仨盯着他这张脸研究半天了,你不来我们估计还会一直研究下去今天啥也别干得了。”半开玩笑漫不经心却又犀利中的杀伤力满级的模样让逐渐习惯并觉得十分有趣的林屿差点儿笑出了声。
      “差不多行了啊,看也看半天了,笑也笑半天了,麻烦把注意力从我一如既往的帅脸上拿下来开始说说正事吧。”说着便在桌上够了之前的资料拿起来翻看,一副尔等都打住强行进入工作状态的正经模样,林屿瞅了瞅这人依旧显眼的肿眼泡心里化开一小片不为人知的柔软,不经意望向对面又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程真侧头搞怪作呕吐状,元舒星星眼不减感觉在拼命点头表示认同,以及伍一再次郑重地推了推眼镜以完成开始工作前最后的仪式感的精彩画面。大家还真是……人设屹立不倒难以撼动啊。林屿自觉有趣,低头无奈地轻笑了笑,随后便认真地收了心等着陆邻开始今天的会议。
      “昨晚你发消息说今早会带林屿先去看看年诗宛的情况,然后碰头开会,你把林屿一个人留在那儿了?这样好吗?”说起工作的事程真也瞬然收起了玩味打趣的心思,目含关切地看着林屿,仿佛在认真担心他是否能够独自面对可能会发生的各种状况。没等陆邻回答,林屿便自己接过了话头,安抚似的应道,“是我让陆医生留我一个人在那里的,我也还没有进去,只是站在窗外看了她一会儿,没关系的。”
      “嗯。是这样。林屿说想隔着窗户先看看她,让我先过来,他等会儿自己过来找我们就可以。”自然地接话补充的陆邻并未注意到程真的眼眸里一闪而过的讶异。留他一个人在那里,自己放心地走开了。陆邻,之前你可不是这样的,那过盛的保护欲恨不得给人林屿浑身都开个写着你大名的屏障,把人当个瓷娃娃磕了碰了都要认真炸毛吓坏小孩的那种。现在倒是一副能安心放手的样子了,看来昨天是发生了点儿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是吧。
      “昨晚我待得比较久,还是老样子,不睡的时候就静静望着窗外,陪护跟她说话也没有反应。身体指征上比较平稳,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精神状态依然很不乐观。”没等程真细想下去早已沉浸在工作状态的伍一语气淡然地开了口,难得地从惯常无它的声调里听出一丝无可奈何的怅然。
      元舒也在一旁敲着键盘调取着昨天重新整理过的资料,开启了认真模式,看着病房那边提交的看起来毫无起色的行为记录,不自觉皱紧了眉有些沮丧又有些无辜地抬头轻声地问道,“林屿哥,你刚刚去看了她的情况,感觉如何?”小心的神色里又隐隐跃动着一份微茫的希冀。
      林屿一如往常朝她温和地笑笑,却也只能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暂时没有特别锋锐的危险,但又像结界一样无法走进去。是完全拒绝与封闭的状态,而这种封闭甚至都不来源于她本身强烈的意志,只是一种再平静不过的自然而然。大概需要一个契机能让她与外面的世界再次发生联系,然后才能对话,交谈。可我现在也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什么能再次提起她的兴趣,引起她的注意,让她愿意从现在已经达到的一种平衡境地里抽离。”
      很厌倦吧。这个世界上,一切的存有和可见的未来都是那么无趣,就连死亡也是一样。怀抱着毁灭之心不小心死过一回的人,是会这样的。
      一旁久未开口的陆邻似乎觉察到他此刻微坠的心绪,轻柔的目光停留在他的眉眼间,来回逡巡了许久。
      元舒一边聚精会神地听着,一边打开速记簿双手本能地在键盘上飞舞,脸上是难得正经又肃穆的表情。程真也不由得向前倾了倾身,仔细思量着什么,伍一难得地忘记要向上推一推他那已有些下滑的金丝眼镜,低垂着头,仿佛在细细回想那些刚刚听到的话。
      “所以目前我们所有的常规治疗方法全部失效。心念的力量是强大的,得找到突破口,让她愿意从那个静止的世界回过头来,给我们一点回应,一点点就好。”陆邻接过话来,不动声色重新掌管全局,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感受到了一瞬由leader注入的力量感,彼此都多燃起了一份继续下去的信心。
      “元舒,昨天让你留意的年诗宛比较隐秘的社交账号,有眉目了吗?”昨天两人都整理好情绪都平稳如常后又凑在一块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说关于年诗宛的事情,自己无意间跟他念叨的一句,“得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过去的也行。如果她有随手记下心事的习惯,一切应该易解得多”,没想到他回房间去继续偷偷哭鼻子前还干了这么些事情,什么都有条不紊什么也没见耽误,真不愧是陆医生啊这要是自己的小孩那不得骄傲死。
      这边厢正妄想单方面和陆邻开启父子局的林屿还没来得及偷偷乐完,元舒那边就冒出了熟悉的精神抖擞灵光闪现的声音,“有的陆哥!稍等马上!”随后掏出手机一阵噼里啪啦的操作周遭便前前后后响起了群消息的提示音。
      “昨天陆哥跟我说了以后我就去找了之前联络过的年诗宛的同学和好友,想问问他们年诗宛以前有没有用过什么比较私人的账号,来记录一些想法和心情之类的。本来想着如果有相关的线索之前他们应该早就提供了可能希望不大,没想到问来问去真的有意外收获。”其他人也都纷纷拿起手机点进群里的链接翻看,是一个关注和粉丝数都很少,隔三岔五会有一段文字记录的微博账号,从内容和语调来看,像是它的所有者在有意保持这一方小天地的隐秘与清净。
      “诗宛有一个大学同学,是其他寝室的,但她俩在入学军训时认识,相熟,关系一直很好,只是这位同学不是梧州本省人,毕了业便回到了沿海工作。虽然她们后来联系得也并不多,但从心理距离来说应该算是诗宛放进心里能靠得比较近的人。这个账号之前算是公开的社交号,据说也发过很多学校的日常和照片,那时她们就是互关,后来好像账号的主人就开始清空关注和粉丝,也改了用户名,过去发的东西也删掉了,开始写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些类似短日记一样的文字,就这样一直持续到她实施自杀前半年。而这位同学应该是唯一一个在认识的人的范围里没有被她清退的好友,所以只有她还能找到这个账号。”
      所有人埋头默默地翻看着,一句句,一行行,那个毫无生气整日平静地躺在病房里让人无法靠近的女孩,此刻仿佛一瞬之间变得生动鲜活,从未褪色过。
      “戴上耳机,背对夕阳。春日的晴朗,有一种温和的想象。”
      “她走在微凉的晨曦里,体会着一株植物的愉悦。如何能知道植物没有喜乐呢,你没有穿起过它的衣衫,没有在早露的清晨舒展开放过,怎么能断定那一刻它没有被生命的美与温柔感动。她快乐极了。她只想做一株植物。”
      “我没有想过我会成为一名老师。都是他们在想,从我出生起,一直都是。世界上是否存在不容置疑的正确,我应该‘正确’,但我的心又始终在试图告诉我‘不如错误’。”
      “他们能给予得不多,但很爱我,对于一切我应当知足。可是怎么办呢,我是蝴蝶,就会想要忘我地飞舞。而他们总是准备好看似合身却无法飞翔的衣裙,在大地上等着我。我从来没有除了降落以外的,别的选择。”
      “有许多旧舞鞋,已不记得买过多少。没有人能理解家中四下无人可以独自旋转跳跃的轻盈与快乐,因为从来没有别的观者。尤其是他们,对此一无所知,毕竟他们一回家就是魔法失效收起羽翅的时刻。他们关心房子,股票,菜价,我的成绩单,从不关心我的舞鞋。从前觉得庆幸,如今却有一点难过。”
      “你说我们还有机会和喜欢的那个自己相遇吗?人生是否本来就是如此理所应当,乏味正确,又毫无意义的?如果可以,离开这个世界前想让灵魂升到空中,在月下忘我跳完最后一支舞。那应该会是很美的,我相信着。”
      “……”
      “舞鞋。”
      “他们。”
      大致翻看完的程真和伍一先抬起头一前一后地开口,又自然地望向彼此仿佛印证着某种无言的默契,一种有效线索开始出现将有些什么可以去做的隐隐跃动的激昂。
      “反复出现的‘他们’应该就是指年诗宛的父母,‘舞鞋’……她热爱跳舞,父母却对此所知甚少,他们一心一意希望她好好学习,成为一名老师,没有对她预设过其他道路和可能性。”
      “虽然还不知道这个原由是如何最终导致了如此严重的后果,但心理矛盾和纠葛的源头开始清晰了,我们得沿着这条线继续深入,有希望!”顺着两人的话头拘着眉仔细分析的陆邻,脸上也渐渐有了终于找到突破口的昂扬。
      “太……太好了,是不是有可能再见到笑着的年诗宛了?昨天她的朋友发给我以前她笑着的照片,可好看了……”林屿目光温柔地望着对面突然有些结巴的元舒,假装没有看到她刚刚因为看了那些柔软的“袒露”久久不能平复已经有些湿润的眼角。
      人间并没有什么奇迹。但希望的感觉,是一份温然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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