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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剥茧 ...

  •   “又来了,又来了,这要命的熟悉感,唉,救命,菩萨,请救我狗命……”
      驾轻就熟跟在陆邻身后走进会议室自个儿挪了凳子轻轻坐下的林屿一抬眸看到的,就是对面熟悉的位置熟悉的元舒同学翘着顺滑的马尾辫儿脑袋耷拉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还时不时磕出些声响的诡妙情景。旁边坐着的依然是神色淡然目光专注于手上厚厚纸页看起来早已见怪不怪心无旁骛翘着呆毛的伍一。当然,也一定少不了趁着陆邻埋头拉椅子还没来得及坐定就十分没好气地开口呛他“金屋藏娇麻烦也有个限度林屿这么个大活人被你藏得都像快八百年没见到了”,一边不忘热情地扑上来顺便豪气地箍了箍他的脖子又揉揉他的头发好像很认真在欢迎他回来整个人飒美不减让人无法忽视的程真姐。
      听到“金屋藏娇”四个字的时候,本来神色从容无澜心情尚显平舒的某人差点儿跟轻微呲啦了一声的椅子腿儿一起歪个趔趄,一想到这个“娇”此刻就在自己身边连要第一时间拆怼回去都全然忘记只顾得上偷偷侧脸去瞄被一同调侃的那人脸上是何神情。分明在打嘴仗能全身而退这件事情上还从没输过谁,也就遇上程真算熟人之间半开玩笑知己知彼又暗让三分,即使如此,从前也是平分秋色有来有回绝不会只能自己闷声吃哑巴亏。可今日鬼使神差,脑子和目光都一同随着默然的关切半路拐向了别处。都是玩笑也就罢了,偏偏这几个字好像又在此时一个个掷地有声地迎面向他砸来,硬是贴切到连他也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对林屿的保护欲有些过剩所以减少了让他本来可以和大家多相处一些的时间……还好,没有生气,没有不适,没有别扭躲避,也没有局促不安,甚至……是真的觉得程真呛他的场景有些好笑加上被人亲昵地摸了摸头脸红红的弯了一双笑眼,扭头看向他的神色里甚至带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玩味……
      哈?不是,这位天才小笨蛋你哪头的?你是不是忘记了我的“金屋”里这些天藏的可就是你啊?!
      这边厢“久别重逢”的画面一如既往精彩纷呈,对面仍沉浸在一沓厚资料里不动声色的伍一趁无人注意郑重地伸手扶了扶被擦得一丝不苟的金边眼镜,被纸页挡住的嘴角微微朝上咧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而此刻重新被舒适地夹在画面中心仿佛断线重连了的元舒也终于支棱起她那颗金刚不坏的圆脑袋,看见对面坐着的林屿好似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救星,瞬间清醒精神满分地站起来伸出双手想向前扑棱给好一阵都没见着的林屿哥一个隔空的拥抱,结果依旧是还没来得及出发就在对面某处直勾勾的眼神射线里被左右两只表示习惯了的手熟练地制裁在原地。
      “林屿哥!你可算回来了,我们都好想你的!”看着元舒吊着两只显眼的黑眼圈可怜巴巴的模样对他夸张地表达着思念,心头有些暖意的林屿有些好笑又有些担心地问道,“陆邻只是说给我放几天假让我休息,下一个病例的情况他会都整理好了再告诉我,让我在这期间可以先不用管顾这边……怎么了?你们进展不顺利是吗?元舒像是几天都没有睡好觉了。”一边说着一边侧身过去满脸疑惑地望着从一进门就反常地还没能说上一句话的陆邻,看上去分明如常的温和一瞥,落在对面仨人的眼里却都莫名其妙不约而同微微打了个寒颤。
      “咳。咳咳。嗯,目前来看情况的确不算明朗,前期能做的工作我们差不多都做了,记录和分析也积了一大堆,大家也都想了许多办法,可是收效甚微。”一开始还带着些微慌乱无措的语调,在进入正题以后瞬间变得平稳沉定,陆邻这个人……该认真的时候比谁都认真这一点,莫名地会让人觉得很加分呢。
      “这个病例,其实有些特殊。病人在大学的时候就有过首次抑郁症发病的记录,后来情况有所好转,还顺利地毕了业,找了工作,这一次,已经算是复发。”接过对面伍一递过来的两份新整理好的工作笔记,一边自然地递了一份给进入状态仔细聆听着的人,一边熟练地拿起笔准备开始今天重要的碰头会议。
      “元舒,情况简介。”一进入工作状态便不自觉切换的威严利落,自然而然就暗暗加快的节奏,刚刚还在松散玩笑各有姿态的众人,好似也在一瞬间被带入严谨有序的工作进程中。唯有身在这样的情景里也还能分一份神偷偷感慨着陆医生身上这略微奇妙的反差感的某人,好似能从整个画面从容地跳脱而出,在旁人看不见的心流里,度过着只属于自己秘密范围的,被缓慢拉长的时间。
      “好的,陆哥。”刚刚见着他还情绪汹涌一脸委屈的元舒此刻也换上一副伶俐镇定神情,熟练地操作着面前走哪儿带哪儿的宝贝电脑,开始了必要的情况说明。
      “年诗宛,女,24岁,梧州云桉人,6年前进入省内的平昌师范大学就读汉语言文学专业,根据周围较亲近的人的说法,从小学业成绩优异,个性温和,且多才多艺。大三下半学期在学校出现明显的抑郁症状,情绪长期低落,反应迟缓,经常性缺课,后来影响到部分生理机能以至卧床难起,呼吸困难,辅导员知晓后立即通知了她在云桉的家人带她到校外就医,在平昌综合医院的心理卫生中心治疗休养了大概两周左右,出院后就回了学校复课,虽然还在按医嘱服药,思维行动也没有立即恢复到之前的水平,但总体上能够在室友的陪伴下继续进行正常的校园生活,听家属说大概过了三四个月后听声音谈吐心情状态大致就和从前一样了。因为是师范生所以进入大四就慢慢开始实习和找工作,多番辗转最后定下去平逢郊县一所公办小学当语文老师,据一个宿舍关系较好的舍友回忆毕业的时候她的情绪和状态都还非常好,大家一起开心地拍了毕业照,还去了毕业旅行,回忆起来也都是愉快顺利的,没有什么异常,可是再听到她的消息就是她从学校辞了职,回了云桉老家,后来才知道她回去没有多久就半夜起来独自出门一个人直往湖心走,如果不是碰巧遇到湖边结伴夜钓的大哥正收着东西听到动静发觉不对,趁人刚沉下去没多久的时候就合力拉了上来,怕是现在人已经没了。人救回来以后家长也伤心欲绝,送到云桉市医院做了急救和各种检查,除了身上有些小伤口和肺部进水引起的吸入性肺炎以外,暂时没有发现其他物理性损伤,由医生建议治疗得当后转入云桉的心理精神卫生住院部继续做专门治疗,但那边的医生尝试过后表示束手无策,建议家属往平逢的大医院转。目前病人的情况是在平逢的五院住了近十一天,一周前转入我们研究中心,身体状况现在是平稳了治疗和监测仪器也都撤了,就是主动进食意愿仍然不高,需要营养液点滴补充。有一定自我照料起居能力,但不多,整体上仍然反应迟缓,与外界交流意愿微弱,但不哭不闹,情绪沉静,暂未发现有再度实施自杀的倾向。另外,虽然协议里规定入院后家长暂时不得探视,需要进行关系隔离,但父母还是放心不下,两人在平逢郊外租了民房暂住,等着我们这边通知能第一次探视的时间。完毕。”
      一番细密的话下来愣是让平日总显得活泼有余的元舒也不免长舒了一口气,林屿用手支着脑袋,专注地拆解和吸纳着刚刚涌入脑海的大量信息,平静如常的面色下看不出多余的表情。
      “这次的情况摸得好详细……”眼神重新聚焦的林屿不禁扭了扭刚刚有些僵直的颈项,一边无意识地咕哝出声来,被对面完成了任务大松一口气立马恢复精神的元舒敏锐地捕捉顺便一本正经地回应道,“那可不,陆哥吩咐的,这次对试受对象的病征缘由要有充分的事先背调,对可能造成病征的周遭关系,重要事件要进行逐一摸排,以此形成完整的因果链锁,便于我们后期做病人的心理感受变化模拟。”字正腔圆摇头晃脑模仿显眼度百分百好笑度百分之两千。
      “……”好吧,虽然欠揍度已达百分之八十五,但有认真听细节,转述严谨分毫不差且把刚刚周遭散发着些许沉落氛围的某人略微逗笑了那么一下……这次本组长就大发慈悲放过你了。
      “行了啊,少抖机灵,忘了你刚刚还长吁短叹一副要完了的样子,情况摸得倒是已经挺细,现在我们跟云桉那边的医生也差不离,一样都是,没辙!”难得程真开口帮他压场面,平日收放自如一个眼神解决所有行事干脆利落的陆大组长,今天倒像是被什么无形束缚住了一般,连带着对所有人都减了三分严厉。不过程真说的也是事实,这些天他们也都去病房和年诗宛打了照面,那种历经生死后全然的卸力与至极的平静,让人根本看不透她放空的眼眸下还在想些什么,想上前试着同她交谈,甚至会被她身上某种“鬼门关前走一遭,从此人鬼皆分辨”的超然气质默然震慑。那是刚在生死门前悠转了一回的灵魂,我们这些一直在尘世苟生,未有旁悟的人,理所当然,很难接近那个属于她的世界。如此思忖着,眼神不自觉飘落在身旁人微翘的发尖上,内心一片沉静。
      “根据之前的住院治疗记录,适用的抗抑郁、抗焦虑药物都已经开过了,各种辅助治疗手段也用过了,但到目前为止,没有看到预期应有的效果,总体来说,就是她现在太平静了,而且是一种药物或外界刺激都很难介入的平静。既没有之前难以承受的压力和痛苦导致出现强烈的自杀倾向并予以了坚定的实施,也没有发现好转平复迹象使得她能慢慢恢复正常的生活和社会活动。感觉像是停在了一个难以触及的缝隙,只要她自己不愿意出来,没有谁能走得进去。”在工作上自然地开始变得话多且流畅的伍一,若有所思地翻动着年诗宛之前的用药和治疗记录,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好似在平静地认同程真刚刚那句颇带懊恼的“没辙”。
      林屿细细地听着,眼神却又好像落在了窗户外的某个地方,片刻的飘离让屋子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默契地落到了他的身上。陆邻向后靠着椅背,轻蹙着眉一直盯向他的侧脸,总怕会遗漏些什么的,不愿歇止的凝望,让无可避免感应到的人终于浅浅回了神。
      “我都记下了。”仍旧温和的眉眼,再开口时却已有了瞒不过某人的昏倦。
      “陆邻,情况我大致知道了。今日就到这里,我先回去想一想,可以吗?”微微抖动的眼睫,小心商量又有些微急切的语气,陆邻也不知自己可以这般沉不住气,想也没想便直直地立了起来一只手急切地把正准备站起来整个人有些摇摇晃晃的林屿牢牢地扶住,柔声应了一句“好,我现在送你回家”,再甩下一句“继续观测,保持联络,有什么明日再说”便牵着面色已有些苍白难受都写在脸上的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程真姐,林屿哥他……没……没事吧?”刚刚被林屿瞬然难看的面色有些吓到的元舒不禁紧张得使劲捏着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抱在一起的手,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有些颤动。已经站起来身体前倾略有些凝重地望着已然空荡荡的门口的程真视线并未有分毫的偏移,却也勉力开口应了声,“不会有事的。有你陆哥在呢。”
      “吓死我了,刚刚陆哥的脸色看上去也太可怕了……可是接下来咋办,今天的会还没开到一半呢,就剩我们三个臭皮匠了。一想到叔叔阿姨还住在郊外眼巴巴地等消息,我们这边还毫无进展,感觉头发都要开始一把一把地掉了唉……”
      “既然这样,那还是去病房看看吧,陆哥说了在他回来之前我们继续观测。”手上四平八稳开始收拾散乱着的资料的伍一淡淡地说道。
      “没错。照料和改善病人的状况,是我们的职责。”站在一旁楞了半晌神的程真也定下心来一起拾整着准备离开。临走不忘看向还懵懵的元舒一眼说,“林屿他不是神,没有拯救进入这里的每一个人的义务。”随后又望着前方喃喃地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如果有这种义务,那应该是我们的。虽然我们也不是神吧……”
      看着先后向门口走去的伍一和程真还呆愣在椅子上的元舒有些坐不住了连忙起身手忙脚乱收着资料和设备着急忙慌就跟着往外奔,口中不忘大声吵吵着“诶诶不是你俩等等我啊不管什么义务也算我一份呀!”那跑得叮里咣当的架势活像下一秒就要从身上掉下笔或者鼠标之类的玩意儿来,不出意外地收获了走到门口又被吸引注意的两人一个默然无语的扶镜和又一次毫不留情地笑话。
      在这个世界上,谁能够拯救谁呢。
      如果真的有神,这人间发生着的众多命运,万般流离,想来也都早已被他默许,所以世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真正的奇迹。
      如果有。如果有的话。那也应该是人的心念所化,万千涓流,终成湖海,无声宏大。
      可是谁也没有把握,自己恰好能是被神眷顾的那一个。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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