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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我在 ...

  •   “诶,真是稀奇,老娘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在聚餐的时候吃这么像神仙拿来养生的东西,元舒你看,这烟是不是特别像哪座道山顶上冒的那种仙气儿?”
      换下制服的程真披着一头靓丽的波浪卷,一身精致的都市穿搭配着明艳的大红唇,一手箍过扎着马尾满眼还透露着些许清澈的愚蠢的元舒,笑得略显得有些邪魅。
      一旁特意取下眼镜视线有些微模糊的伍一满意地小口喝着碗里鲜香无比的菌子汤,看着此刻眼前虽不太清晰却冲击强烈的画面,默默地脑补着一出“红太狼怒劫美羊羊”的惊天大戏。
      正仔细地把锅里煮好的菌子盛入专门找服务员要来的大碗里放凉的陆邻,听到程真那不带半丝犹豫带着揶揄的吐槽,只能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扭头咳了咳,再继续四平八稳地掌着他的“爱心小挖勺”,专心地致力于将眼前这碗里累出一个美味小山。
      “程真姐你就别抱怨啦,这可是林屿哥那天顺嘴说了一句想喝菌子汤,我们陆医生才提前做功课订了这里的,我刚刚瞅了瞅菜单,那些名字都没听过的菌子都可贵可贵了,平时可没得机会吃。反正我和伍一是打算在这里吃饱喝足再回家,你再爱油爱辣,今天也为了这份绝美的同事情谊忍忍吧。诶,诶诶姐你松开我我必须比伍一多薅上一筷子!”支着筷子往锅里奔的元舒看着伍一在一旁就着无声炫耀的目光慢条斯理地薅了两碗最贵的那种菌子下肚可急了眼,惹得哭笑不得的程真没好气地松了手,一边轻勾起嘴角无奈地摇摇头嘟嚷着“这一个两个没出息的”。
      这边手上的“细活儿”终于尘埃落定的陆邻习惯地看着三人调笑打闹的画面,心里有些淡淡的温然。也不知道这时候林屿在家睡醒了没有,希望等会儿赶回去的时候时间正好,闻到心心念念的菌子汤浓郁的香气,会不会又迷迷糊糊地露出
      纯真喜悦的眼神朝他走来。
      “最近大家都辛苦了,路童目前状态还算平稳,家长这边也做了一定的干预与调试,预计下周就会让他的父母来接他回家,林教授的意思是可以暂时从我们这里结项,后续会由研究中心其他小组跟踪安排……”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元舒咋咋呼呼地闹起来,“啊这么快的吗我们路童好不容易也会偶尔跟我聊聊天了,他离开了我会想他的……”瞬间低落的语气满是细密的不舍。
      “路童好起来了才会这么快从我们这里‘出院’,回到家休整一周,应该就能去学校和老师同学们见面,该为他高兴才是。”放下筷子的伍一重新将眼镜仔细在自己脸上安置好,又习惯地往上推了推,依然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也算尽力地去安慰了。
      “就是,小丫头难过个什么劲儿,拿出刚刚跟伍一抢东西吃的兴致,为小路童即将迎来的重新开始干一杯才对。”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这个也才二十出头还未毕业的小姑娘还奶呼呼的脸蛋,依旧笑得张扬的脸上藏着隐隐的柔软。其实他们都有些舍不得,路童是他们接手的第一个项目试受对象,分明年纪不大,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却会觉得他的周身像是压了许多静谧了千百年的空山。没有光亮,没有呼吸,没有念想。什么也没有,所以没有东西可以表达,无论谁去看他都无法让他开口说话,像一只主动坐在角落已然自我弃绝的冰凉木偶,你想伸手去够他,却发现他所在的暗影如同一层有形的屏障,天然地隔绝着站在光亮下的他们。所以林屿他……究竟是怎样越过那道看不见,却异常封固的壁垒,轻易就卸下木偶身上禁锢着的繁复的咒枷,将原本活生生的小魂灵从沉睡中唤醒,再牵着他若无其事地一并走出来的呢。在这个领域一线深耕了这些许年,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无论怎么看,都能算是一桩奇迹吧。竟然真的会有先前只是“假想”的“能力共情者”存在,让现行的心理与精神疾病临床治疗手段显得像是没用的摆设和笑话。路童只是一个开始,个体的案例能说明的问题有限,还掀不起太大的波澜,如果项目继续进行,林屿的特殊共情能力还可以被不断印证,到时一切又会变成什么样……陆邻,你是不是已经瞒着我们自己想过了。
      感受到程真有些复杂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陆邻心下顿了顿,才又故作轻松地开了口,“元舒还是多吃一些吧,最近有关项目的记录资料你的键盘都快敲出火了,正好多吃些天地精华好好补一补。至于路童,只是离开我们研究中心而已,以后又不是不见了。林屿上午还陪着他一起辅导他落下的功课了,跟人拉了勾说如果回学校还是觉得跟不上就周末到家里来找他,还用他小时候的辉煌成绩作保了,反正一副这学你尽管回去上有我在不怕跟不上的架势,哄得路童一愣一愣的,好像真的对自己落下很多进度这件事放松下来了些。你们是没看见,他那个难得霸气侧漏自信又得意的威武模样,别说路童,我都莫名其妙对他有些信服和崇拜了……”
      看着陆邻一提到林屿又开始毫无自知地话痨以及面带悦色合不拢嘴,另外三人十分默契地同时低下头喝了一口汤,互相瞟了一眼后又默默地抬起头无言地望着说到已经停不下来的陆邻,各自内心都有震耳欲聋的旁白飘过。
      “陆哥,又开始了。”
      “栽了,陆邻这小子,他真的栽了。话说他自己知不知道他已经栽了?”
      “陆哥和林屿哥关系真好啊……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羡慕谁。老天爷你什么时候赐我一个和他俩差不多的男朋友啊啊啊啊今年好想脱单!”
      窗外车水马龙,灯火四布,平逢的夜晚远远看上去总是有一种来去匆匆的热闹。这么大的城市,那么多的人,每天发生过的,那么多的故事和对白,产生过那么多不为人知却又真切存在过的感受和情绪。白日的忙碌熙攘总透着虚假与空洞,而夜晚的静谧包容所有人兀自独对的深渊。什么是生死,什么是真假,从何处来,到哪里去,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在活着。
      林屿从失去了时序的黑暗里睁开眼,内心幽深的山谷,吹过一阵无言呼啸的风。
      “所以程真姐是不是对着今晚的清汤寡水愁眉苦脸了?”睡饱了起来刚好碰到轻手轻脚贴心外送回家的陆邻,鲜浓的菌子汤暖暖地浇在亟待安抚的胃里,整个人心情愉悦到还没来得及捋下去的头发尖儿都在发亮,这会儿都出门消食走出好远了都还能感受到这人通体安畅的舒坦与柔和,让缓缓跟着他的步子并肩走着的陆邻不由得暗暗思忖,以后得多让他吃到想吃的那一口才行,心情好了身体自然也会好些吧,那郑重其事的模样活像在认真操心如何将好不容易捡回家身弱见怜的珍品狐养得白白胖胖油光水滑,要不根本不放心就这样把他放归山林,即使他从来都是自由的。
      “真是有点可惜,今晚大家一起聚餐一定很有意思。是我太弱了,下午突然疲惫得不行得先回去躺着……身体弱成这样,虽然是个男的,是不是也很像林妹妹啊,我又刚好姓林,你说以后他们会不会福至心灵给我取个外号叫‘林妹妹’?那也……”看着眼前人小嘴一张一合开始自己织罗出一场预想式“惨剧”,脸上的表情随着一句句说的话丰富地变幻着。是错觉吗,总觉得林屿的话开始变多了,也越来越天马行空自由无拘,愈渐鲜活的模样,偶尔会让自己觉得像是在撒娇。明明是个男孩子,还是意外地年纪比自己大一岁的男孩……为什么偏偏只会很要命地觉得可爱,除此之外都快想不了别的。很想知道,这样的你,是独自跋涉了多遥远的路途,经受了怎样无法向他人开口的风雨,被命运如何来回磋磨拉扯万分痛苦过,才有了如今蜕变成蝶满身轻盈的美丽。想起林越川今天在办公室对他说过的那些话,跃动的心再度一点一点变得平缓,沉静。
      “所以路童就算离开了研究中心也会和我们保持联络,他妈妈那里有你的微信,我把自己的号码给了路童,如果他周末要来找我补习功课还要请房东先生批准一下哦你有没有在听啊这位房东?”林屿伸手在人跟前晃了晃,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听的人竟然在出神的呆萌模样让再次放松下来的陆邻没忍住笑出了声。
      “好的,没问题。只要路童想来,家长也同意,房东先生全凭林老师做主,把咱家大门永远向这位小勇士敞开。”一番逗趣的话让林屿趁着绿道上灯光昏暗抓紧时间红了红,又悄无声息地消褪在浓郁的夜色里。
      “你觉得路童回家后,会怎么样?”结束了刚刚的调笑打闹,林屿安静下来的声线带着淡淡的怅然。
      陆邻望着他不笑的侧脸,想起天台上听到过的那句,“你信吗”,好像有些明白他此刻的心情。
      “你在担心,由来已久而无法被解决的问题,无法被简单而快速地消除。我们放任路童回到造成他心结的环境,一切早晚会回到原地。”林屿在夜色中抬眸,准确地找到这个人隐入墨色的眼睛,那样短短的一瞬,却好像有千言万语流淌了过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沉默了半晌,林屿低着头看着自己缓缓踱步的脚尖轻轻地说。
      “而命运的显示都来源于漫长累积的因果,生长在那样的家庭,路童会变成这样,一点都不奇怪。一株早已病入膏肓,只剩下勉强维持的腐朽躯壳的树,到头来只会怪自己竭力结出的果子干瘪残缺,不及别的果子光鲜亮滑,生动水灵,这难道不是个笑话吗。你说他的妈妈已经改变了,可我总觉得,骨子里的东西是很难改变的。如果她和路童爸爸能够解决自己的问题,早就解决了,将一切视而不见经久积压,最后残酷地从路童这里爆发出来,除非路童自己长大,能看清许多东西并非自己的错误,能明白他人的问题最终只能依靠他们自己解决即使这些人是他的父母,能够丢掉规训与斥责的枷锁,能够发自内心地释怀并且放过自己……”林屿说话的尾音都开始有些颤抖,但他尽力地在将自己逐渐汹涌的情绪暗暗抚压。
      “我只是觉得,路童还太小了,要到那样一天,他还要走过好长的路,而这期间,如果他的家庭仍然只会以原来的方式负向地影响他,那种反复坠入深渊又无法挣脱的感觉,会让人就此把绝望冷静地埋入骨子里,很难再抹去了。他现在只有十一岁,我还能试着去靠近他。以后呢?如果接下来属于他的时间,不是在慢慢地治愈,而是继续不为人知地加重,等他再大一些,我……我可能就没有把握了。”林屿有些慌张去寻陆邻的眼眸,微蹙的眉间透着放不下的忧虑与难过,而陆邻就这么定定地停下来,像是在等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样,沉默安定地站在那里,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腕。
      “林屿,我没有打算停止对路童状况的追踪。”他的手不像自己的,掌心总是有让人安稳的温度。
      “我已经跟老林申请延长对项目试受者的跟踪时限,除了暂时交给其他小组的日常后续测评和回访,我以项目研究需要较长时间的连续性为理由,让老林同意一旦试受者再次出现严重的心理精神危机还是由我们持续介入干预,他已经去跟上面争取去了。”
      “也就是说,这次项目所有的试受者,研究中心都会为他们建档,尽力往终生追踪的方向上靠。即使项目结束,他们也不会没有人管,中心的绿色通道永远为他们敞开。”
      “所以不用太担心,林屿。”嗯,我听到了。
      “路虽然得每个人自己去走,但他的世界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了。我们会在他身后。”我……们吗?
      “是你牵着他走出来的,既然这样,就一起把他送到更远的地方吧。别怕,我在呢。”
      自从相识,他对自己说了多少次“别怕”?林屿已然记不清了。
      此刻他只是定定地望着眼前愈渐熟悉的面孔,一遍又一遍,在心里默默地重复着那句总是轻易让人恍神的,“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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