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相他以下犯上（重生）》言晓春

9、第 9 章

　　莫砚被单独叫住，却也并不惊讶，很自如地再次见礼，顺势与其他大臣拉开了距离。

　　他有意拿腔作势，待开口时周围已无其他朝臣能够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微臣愚钝，唯恐激怒娘娘，因而只能在礼数上下些蠢笨功夫，求个周全罢了。”

　　江花影平生最厌烦矫揉造作之人，此时见他如此做派，满心不耐虽未宣之于口，却尽数从眼角眉梢泄露出来。

　　她提防着与莫砚再起口头纠缠，因而勉强按下不发，直奔来意：“陈氏如此势大，竟也能与刺客扯上瓜葛，莫大人如此手段，实在令人叹服，怎能称上愚钝呢？”

　　这一番话虽是明褒暗贬，却也算得上真心实意。

　　若非莫砚主动讨好卖乖，恐怕她也会和祁尘一样，两世都蒙在鼓里，全然不知伍一顺一案实是莫砚在后面推波助澜。

　　“娘娘慎言。”莫砚双眸微弯，一展官袍，负手而立，悠闲道，“这一来么，刺客指认的乃是伍一顺，与陈大人并无瓜葛；二来么……刺客是在刑部受审，微臣万万不敢越俎代庖，冒领其功，当不起娘娘如此称赞。”

　　他装傻装得得心应手，江花影却并不吃这一套，毫不留情地将他戳破：“哦？若真是如此，本宫方才言及陈氏，你又怎知本宫说的便是陈大人而非他的庶女、伍一顺之妻呢？”

　　莫砚明显一愣，还未思量，江花影轻迈莲步，走得更近了些，压低了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蛊惑与威胁。

　　“这难道不是莫大人送给本宫的厚礼吗？”

　　天子书房，勋贵往来如云，两人之间的距离之近甚至难以自他们之间窥全储熹宫的牌匾。

　　莫砚长睫一闪，不由自主地屏息片刻，像是担心自己的呼吸会冲撞到面前的人。

　　半晌，他垂眸看去，正好瞧见江花影秋波之中含嗔带怒，似白莲染火。

　　微风轻拂，腰间玉饰与鬓边金步摇一起叮咛作响。

　　莫砚的指尖在玉佩玉环之上轻轻摩挲，暗自安抚，而后镇定地后撤一步，躬身告罪：“以娘娘之见识，世间恐怕难有珍宝能称之厚礼。微臣那日孟浪之言，悔不当初。细想想，还是敬祝娘娘身体康健，万事顺遂。”

　　他一顿，歪了歪头，一副震惊而无辜的模样：“微臣昨日偶遇木山侍卫，托他代为转呈。怎么？他竟忘了？”

　　事不过三，他铁了心装傻，江花影却彻底失了耐性，不愿再与他周旋试探，冷笑一声便转身离开。

　　“娘娘！”莫砚高声唤道，小跑几步追上她，看着她提着的食盒，状似好意地提醒，“陛下现下正是空闲，您既带了吃食过来，不妨进去一见。”

　　江花影回视着他，没有说话。

　　果不其然，他很快又低声继续：“臣闻言民生多艰，来往大多不便，若有船可乘便不可辜负。船夫是谁倒是细枝末节，一点都不紧要的了。”

　　他在江花影的灼灼目光里很自在地笑了笑，甚至摊开手以示毫无保留之意，半真半假地补全他这似是而非的典故：“毕竟船夫也会有船毁人亡的顾虑，被过客拉着沉了底，到底不值得，您说是吧？”

　　他倒映在江花影的眸子里，像是一汪绿水静揽人影。

　　江花影不自觉地想将他看得更透、更清楚一些，平生第一次生出了一种迫切而又平和的心绪，如同翻阅史书，对结局的好奇和对过程的享受对垒着，很难说得清楚哪种心情更强烈一些。

　　半晌，她勾勾唇，学着对方假模假样的做派，自矜地颔首：“莫大人，受教了。”

　　莫砚也笑，不过一顺之后又收了起来，谦逊而诚惶诚恐地回礼：“不敢不敢。”

　　分别前，他们最后一次看进了彼此的眼睛，像是戏子登台之前心照不宣的交流。

　　*

　　宫里的菊花开了最后一茬。

　　陈氏如今陷在流言蜚语之中难以自拔，陈平霜赶在入冬之前邀请各宫妃嫔一起赏菊，也是有意摆出皇后架子，宣扬陈氏未倒的意思。

　　十几个花容月貌的女子坐在越湖边上谈笑风生，面和心不和地彼此奉承着。

　　江花影来得晚，架子却摆得足，远远才从越湖边上露出一个影子，这头的各宫嫔妃就已忙不迭地起了身，行礼的行礼，让座的让座，忙成一团。

　　自上次被推入越湖之后，陈平霜对江花影便一直有些畏惧，大多时候都避之不及，哪怕是今日派人相邀，心底也一直期盼着她最好还是不来的好。

　　此时见她坐在自己身旁，气势便已弱了三分，更不敢计较礼数上的周全。

　　“眼见着就冷下来了，还以为妹妹畏寒，不愿意赏脸呢。”陈平霜到底是世家女子，不肯在面上做得太难看，即便此时如芒刺背，还是强笑着问候了一句。

　　“怎会，皇后相邀，臣妾自然无论如何都要过来。”江花影说得客气，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任谁看上去都是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模样。

　　陈平霜有些尴尬，思忖着那日过去请人，或许正巧碰见了祁尘在玉绫阁里。

　　如今这个局面，皇帝那边是无论如何也要替陈氏撑好面子的。江花影大概也并不想过来找不痛快，只是受皇帝请托，这才勉为其难走了一趟。

　　她心中百感交集，更不知该如何面对江花影，只想着多说多错不如不说，因而沉默下来，掩饰性地饮着杯中热茶。

　　陈平霜是陈氏嫡女，又是皇后。其余妃嫔却与她不同，顾忌的难免更多些，并不敢让江花影的话落在地上，硬着头皮解说笑道：“贵妃娘娘迟迟未至，咱们心里都没底气呢。”

　　江花影到底还是不愿太过倨傲，漫不经心地解释道：“原本也不该来这么晚，只是碰到太监横冲直撞，多说了几句，这才迟了。”

　　“是哪个宫里的太监如此不长眼，冲撞了您？左右皇后娘娘也在，请娘娘做主发落了，岂不便宜？”

　　如今的妃嫔多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入宫后皆以和为贵，只求不牵连家人，不愿多生事端。

　　陈平霜知晓她们是有意劝和自己与江花影，也不愿拂意，就坡下驴道：“妹妹若有什么不如意，自然都是可以同本宫说的。”

　　“不过二皇子病重，宫里太监张皇得没了主意，我倒不至于同他们计较。”江花影笑着摇了摇头。

　　祁尘至今无所出，宫里的二皇子指的只能是那个被软禁在宫中的天子兄长。

　　众人听后都有些唏嘘。

　　陈平霜掐了掐掌心，声音发涩，少有地多管闲事起来：“二皇子怎会无缘无故的病了？身边伺候的奴才对主子这般不上心吗？”

　　“宫里主子多，自然有的上心，有的不上心。”江花影满不在乎地轻哂，“只是这两日便病了，再过几日入了冬，莫说是碳，连床像样的被子都没有，恐怕难捱。”

　　说完，江花影端起茶杯，只管慢慢地饮。

　　二皇子之事与皇位牵扯不浅，众人也不敢随意置喙，很快便将话题岔开了。

　　*

　　月黑风高。

　　江花影早已卸了钗饰，一身淡粉色锦缎中衣，斜坐在床榻前，长发如云垂在身侧。

　　烛光猛地摇曳一瞬。

　　轻铃推门而入，行至床前低语：“木山回来了，说皇后身边的双儿带了床褥药材，往二皇子的住处去了。”

　　江花影一边整理着头发一边躺了下去：“不愧是世家教养出来的，还是皇后心肠好啊。”

　　烛油一滴一滴落下，噼里啪啦响了两声，昏黄烛光紧跟着便熄灭了。

　　“退下吧。我也睡了。”江花影吩咐道。

　　玉绫阁陷入黑暗，地面全是枯枝的倒影，木山坐在屋顶，极小声地哼着一段小调。

　　*

　　前几日的星象有些离奇，司天监的官员钻研了一段时间，得出了个吉兆的结论。

　　祁尘龙颜大悦，趁着节气下宴请群臣以贺。

　　江花影思量着，伍一顺收押也有一段时日了，刺客一事却迟迟没有定论，朝廷正是人心浮动的时候，祁尘大概是打定了主意要演一出君臣和睦的戏出来。

　　果不其然，摆宴这日，陈平霜垂帘出席，以示陈氏圣宠未衰。偏偏江花影也在天子身侧得了个席位，这就让圣心愈发难以琢磨了。

　　觥筹交错之间，有位新近的举人趁着酒兴，五步赋诗一首，引得众人称赞。

　　“这诗倒是作得好。”江花影笑意盈盈，“臣妾听闻，前朝文帝登基之后，其兄谋逆。文帝令其五步成诗以自救。其兄诗成，反倒是落了个千古之名。但依臣妾看来，文帝之兄诗才远不及这位大人。”

　　她平日里从来都懒得在不相熟的人身上留神，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

　　祁尘颇有些惊讶，对如此笙磬同音的场面也十分满意，对那位举人大笑赞道：“贵妃难得如此高兴，这是你的功劳了。赏！”

　　酒气像是源源不断添入火堆的柴，烘得他志得意满、面红耳赤。

　　江花影顺着他的心意又道：“文帝之兄虽是惊才绝艳，奈何包藏祸心，死不足惜。可陛下治下，诸位大臣皆是忠良之士，自然都在他之上。”

　　这一番话像是搔到了痒处，祁尘满心通畅，正要再顺势说些鼓舞人心之言，却听陈平霜横插了一句。

　　“文帝得位不正，其兄之案疑窦颇多，怎能听信一家之言。”

　　此话一出，虽歌舞未停，却觉四周突兀地安静了下来。

　　江花影嘴角弯起一抹弧度，秋波流转，看热闹一般看向帝后二人。

　　仗着圣恩坐在近侧的莫砚将酒饮尽，小巧的酒杯在纤长的手指指尖滚动着，倒是有玉石之姿。

　　他似乎也有些醉了，似笑非笑，状似随心调侃地叹道：“皇后此言，难道是想替逆贼翻案吗？”

　　陈平霜手一抖，琼浆倾倒在腕上，激出满背冷汗。

　　她脸色煞白，看向祁尘，只见天子眼中已是一片清明，阴沉仿若雨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