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相他以下犯上（重生）》言晓春

8、第 8 章

　　祁尘问话问得若无其事，江花影仿佛与他唱戏一般，答话也答得格外磊落。

　　“闲着无趣，到通财斋去看了看。”

　　她走进去，并未行礼，也未挨着祁尘坐下，而是径直到了另一边的罗汉榻上，命人上了茶，余光里看到祁尘的影子，又连讽带讥地开口：“陛下这是在查我的行踪？”

　　这一番劈头盖脸的质问倒是让祁尘有些始料未及。

　　虽说江花影出身皇室，性情骄纵，但也并非无理取闹之人，自从祁尘有心问鼎皇位以来，若非真的气急，一般都会在下人外臣面前替他留着面子，极少有直接批驳的时候。

　　偏偏就是她这幅刁蛮的模样，让祁尘恨到了心里，又莫名生出些爱怜。

　　他驾轻就熟地让下人离开，主动上前，坐在江花影的身旁，语气低沉：“不过是来找你，见你不在，随口问一句。哪来的这么大气性。”

　　江花影自顾自地点茶，一点接话的意思也没有。

　　祁尘悄悄观察着她神情，心里痒得厉害，偏偏又得按捺着，做出调情一般自在轻松的态度，状似不经意地问：“说起来——你平时不是懒得过问生意吗？怎么想到去通财斋了？”

　　今日通财斋的事情，即便江花影不讲，祁尘要想知道也不是难事。与其让他浮想联翩，不如自己先春秋笔法交代了，至于其中能信几分，交给他自己衡量便是。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江花影刚才有意摆了架子，就是打好了腹稿，递个梯子等着他往下问，因而此时答得老神在在，不慌不忙：“原本是想看看铺子里有没有新收的首饰，可惜黄掌柜是天子旧仆，架子大得很。一会说生意忙，不愿招待；一会又说他是替陛下做事的，除非陛下要亲自过去，否则是没人能支使他什么的。”

　　祁尘表情不由自主地一僵，自觉不对后又干笑几声，勉强应和却又处处都显得他欲盖弥彰：“朕与他也是久不相见了，竟不知他如今变得这样混账。”

　　“我也纳闷呢，不过是个管账的奴才，哪来的这样大的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私底下吩咐了他在铺子里什么大事呢。”

　　江花影说得暧昧不清，直让祁尘一颗心七上八下地不安宁。

　　他强撑着镇定自若的模样，实则如坐针毡，一时间竟摸不准自己现下究竟应该作何反应，仿佛连沉默都显得不合时宜起来，可真要说点什么，却又觉得字字都会泄露心虚。

　　好在江花影很快就将方才的话轻轻掀了过去，似乎只是突发奇想地玩笑了一句：“他如此狐假虎威，我本想让木山给些教训。哪里知道，还没把他怎么着呢，他倒是当着来往客人的面，扬言说自己是替圣人办事的……”

　　“当着外人？”祁尘终于忍不住，声音陡然拔高。

　　通财斋之所以揽财如此之甚，是因为其中典当的远不止是金银财宝，更多的还有黑白消息。

　　自江花影接手之后，通财斋面上不显，实则暗暗有了立场。祁尘有许多不方便出面打压的人或是不方便脏手的事情，多是由通财斋暗中疏通人脉或推波助澜，交由他人代为完成。

　　如今，皇位未稳，二皇子一党又尚未完全伏诛，朝中真是人心惶惶的时候。若此时知晓了当今圣上竟与通财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可真是一石惊起千层浪，难以平息。

　　江花影看穿他的慌张，却尤嫌不够地再添一把火：“是当着外人呀，伙计、客人都在那儿呢。”

　　眼见着祁尘的脸色越发阴沉难堪，江花影这才噗嗤笑出了声，解说道：“陛下何必紧张么？我既然在铺子里，自然已经料理过了。只是黄兴元生性蠢笨，又目无尊卑，我已将他赶了出去，铺子也另交了人打理。”

　　祁尘松了一口气，却也开心不起来，满腹哑巴吃黄连的憋闷，一贯说得自如的违心话却像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进退都难受得紧：“通财斋是你的产业么，想任用谁自然都是你说了算。”

　　“我就说么，黄兴元是黄兴元，陛下是陛下。你们虽是主仆，却定然不会是一丘之貉的。”江花影笑靥嫣然地亲手递给他一杯茶，身体虽难以克制地与他保持着距离，语气越亲密得很，“对吧？陛下。”

　　“那是自然。”祁尘勉强报以一笑，一杯热茶却无论如何都难以下喉，坐了没多久，便推托还有公务要处理，起身离开了。

　　玉绫阁终于被甩在了身后，祁尘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不自主地放松了一些，只是表情还是阴沉得很，回首交代道：“黄兴元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不可放任他在外瞎晃。让影卫过去，尽快将人处理了。”

　　“是。”陈平低声应下，“那贵妃那边需要再查查吗？”

　　祁尘凝神细思半响，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花影性骄纵惯了，一向都是这样半分委屈都受不得。但她对朕心存倾慕，又性情耿直，所言应该是八九不离十的……还是黄兴元没脑子，什么东西，也敢在花影面前顶撞。”

　　他拍了板，陈平便不在多说什么，揣手垂头，静静地听着，狗一般忠诚，摆件一般老实。

　　*

　　祁尘才走，江花影回身看着满院子的下人，眼底是一阵阵的波涛汹涌。

　　玉绫阁的一道墙将宫中的奴才隔成两拨，里面的是专职侍奉江花影的，除却轻铃之外，还有十二个宫女并八个太监。

　　二十个下人此时站坐三排，战战兢兢地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的主子贵妃隐在院门旁的梅树树影里，安静地打量着他们。

　　祁尘初登大位，忙得一个时辰恨不得掰成两个用。

　　她午后出宫，日头尚未西斜时便赶了回来，却正碰上祁尘有如此闲暇，在玉绫阁里枯坐空等，说是巧合，未免也太过牵强了。

　　显然，祁尘在玉绫阁里放了一双自己的眼睛，如孤狼一样蛰伏，时时刻刻盯着她。

　　是谁呢……

　　江花影怒极反笑，即便一声素衣，嘴角的弧度也让她变得明艳起来，危险而又动人。

　　“陛下难得过来，你们都伺候得很好。每人都去轻铃那里领一两赏银吧。”

　　她轻描淡写地交代了，悄悄与阎罗定好了人。

　　*

　　江花影生辰这一日，意料之中的，祁尘派人送了三抬厚礼过来，其中的一尊满绿翡翠菩萨尤其珍贵难得，引得人人艳羡。

　　她照单全收，却连打开观赏的兴致都没有，扭头就吩咐人将所有的东西都放到后头私库里去。

　　若真说起来，祁尘送她的这些玩意加一块，也不如莫砚口中的厚礼令她好奇期待。

　　只是这份心思注定了不足为外人道。

　　李平喜气洋洋地走过来打了一个揖，用太监独有的尖细嗓子奉承道：“还是娘娘的福气好，阖宫上下，再无人有这样的恩宠了。”

　　当年祁尘到中陵为质，身边只有李平一个人跟着。这份同甘共苦的情分自然不一般，祁尘登基之初便命他掌管了内侍省，现下已是宫里宫外都要挣着巴结的人物。

　　只是因为在中陵的那点子交情，上一世祁尘意图杀江花影祭旗的时候，李平曾派自己的徒弟过来通风报信，虽说到最后也还是没逃得了，但江花影对他还是感激的，因而也没有下他的面子，淡笑着附和了几句，又给了足够丰厚的赏银。

　　李平也是识趣，并不多呆，领了赏便主动告辞了。

　　桌上摆满了各宫送来的贺礼。

　　江花影百无聊赖地随手翻着：“莫砚没送东西过来吗？”

　　轻铃在外打点，跟在江花影身边的是另一个宫女，闻言一愣：“回娘娘的话，前朝后宫最忌私相授受，莫大人……大概不会送东西过来。”

　　“是么。他还在乎这个。”江花影低笑一声，将手中绸缎无所谓地往桌上一扔，“这些东西拿去给轻铃和木山挑一挑，剩下的你们拿下去自己分了吧。”

　　下宫女喜不自胜，连忙谢恩。

　　直至傍晚，莫砚的厚礼依旧没有送来，奇怪的是，连祁尘也没有过来。

　　江花影觉得有些奇怪，随口念叨了一句。

　　“娘娘不知道？”木山不知从哪个房顶上翻了下来，脸上带着一点幸灾乐祸的兴奋：“皇上登基那日的刺客招了，指认说是受伍一顺指示，前朝现在乱成一团呢。”

　　这事江花影是知道的，只是不在今日，而在前世。

　　伍一顺出身虽不高，却是朝廷新贵陈一志的女婿。陈氏一族如日中天，他自然也跟着享用。

　　只是有这层关系在，伍一顺被指认刺杀皇帝一事无可避免地就会牵连的陈一志。虽然因为没有直接证据，陈氏地位并未受到动摇，但祁尘心中到底还是暗自存了个疑，不再对陈一志推心置腹，渐渐将他的权利架空，使他成了个富贵闲人。

　　只是这件事情该是这个时候被捅出来的吗？

　　江花影皱紧了眉，想得出神。

　　她以往并未关注朝中风云，所见所闻皆只是皮毛，因而想破脑袋也没想出究竟。

　　但她记得，上一世，祁尘登基以后，自己第一个生辰分明是和他一起过的。可知在那个时候，刺客还未将伍一顺咬出来。

　　她本能地觉得不对，却听木山又说。

　　“对了！今日早些时候我在园子里碰到莫砚，他也忙得厉害，却托我恭祝娘娘千秋。”

　　原来是他……原来这就是他的厚礼。

　　江花影一愣，继而又是一笑，摇头叹道：“倒是小瞧他了。”

　　*

　　今日早朝结束得有些晚，待到皇帝与近臣结束密谈，已是未时之后了。

　　江花影看到莫砚走在群臣之中，八面玲珑地与诸位高官一阵热切地交谈，彼此关系似是熟络得很。

　　官场里的都是人精，莫砚官位虽不高，却算是莫氏嫡系，又身有圣宠，这些人自然愿意卖他个人情，对他十分客气。

　　江花影看戏一般看了一会儿，直到他们又出来了些，这才提着食盒向皇帝书房走去。

　　书房密谈偶尔是会遇见后妃的，过路的大臣都见惯不惯，只管目不斜视地连声见礼。

　　唯有莫砚，唇角带着一点笑，直愣愣地看着她，待走近了，这才收起所有的放浪形骸，周周正正地一拱手，装模作样，行礼行得一板一眼，规范得堪为模板。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他原本身在人群之中，遇见江花影之后，却逐渐落后了其他人一步，一礼行罢，又仿佛没什么用心，提步就要离开。

　　江花影原本应对众人皆是颔首而已，到他这里却开了口：“莫大人何必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