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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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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花影将陈平霜推下越湖的消息不胫而走。
意料之中的,满朝文武对其作为嗔目结舌,在陈一志的带领下联名上奏,俱言江花影无才善妒、以下犯上,不堪为贵妃之位。
群情激愤之后,祁尘的态度则更加耐人寻味。
他将所有奏折都按下不表,朱批落的尽是不痛不痒之言,既未对江花影所作所为做出交代,亦未褒奖或申斥任何一个上奏的大臣。
朝堂之上风云变幻,天子的态度又暧昧不清。紧张的气氛甚至弥漫至了后宫,玉绫阁一夕之间变成了一个禁地一般,人人避讳。
江花影不在意这些,只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悠闲地坐在廊下,静静看着秋雨纷纷。
木山拾阶而上,拍掉了斗笠上的雨水,取下交给轻铃,这才穿过长廊,走至江花影身旁:“娘娘,查清楚了。那日在毓宁殿,门口侍奉的太监是御前的人。您出来之后,他走至殿后,放了信号弹。与此同时,皇后那边,李平公公亲自传的旨,说是皇上召见,请皇后速去。”
“知道了。”猜测被证实,江花影平静地点了点头。
她不禁回想起上一世,祁尘将自己揽在怀中,轻柔地梳理她的头发。
“花影,外面的声音你都不必管,朕会处理的。”
“我没有推她。”江花影犹豫了片刻,还是解释了一句。
解释在很多时候都是很无用的事情,她一向懒得去做。但在祁尘面前,她多少还是有些在意的,希望对方能够明白自己为他着想的心,明白自己并不愚蠢,也并不会为他带来任何麻烦。
“是不是都没关系。”祁尘满不在乎地说,见江花影蹙起了眉,便大笑着将头埋进她的脖子里,“花影,你要明白,无论他们再如何地贬低你,那都是他们的事。朕在意你,会替你将一切都挡下来。只要有朕在一日,就不会容许他们伤害到你。”
故事经年,那时候的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江花影在一瞬间露出一点茫然的神情,像是一个小姑娘到了学堂,翻开书,却发现明明昨日才背过的文章,却一字不识。
那时候的祁尘是在洋洋得意着自己的计谋奏效,还是在享受对她进行庇护的快感?
在那样早的时候,祁尘初登皇位,心中想的究竟是与她的苦尽甘来,还是在谋划着一场翻身的报复?
他一步步展示着日益丰满的羽翼,用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将她逼到孤立无援的境地,最终只能依赖这一人,即便被背叛也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忍受着昔日爱人的所有残忍施为。
如果他真的恨意如此之深,又为何还要继续这场虚伪的温情呢?
“还有什么是他放不下的……”江花影喃喃自语。
“什么?”木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错愕地问。
江花影伸出手,任由细雨在手心摔碎。
木山也不追问,安静地垂首站在她的身后,似是一道影子。
过了许久,江花影才突然开口。
“许久没有出宫了,收拾收拾,明日出去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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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从宫城的侧门出来,一路疾行到了正大街最繁华的地段,停在了一处名为通财斋的店铺前。
木山安置好马凳,轻铃先一步下了马车,而后再扶江花影下来。
她今日出宫不欲招摇,因此打扮得很是素净。头上高盘了一个单螺髻,插了两支白玉木兰银簪,耳下缀着一对珊瑚石耳串以作添色。
中陵商贾遍天下,江氏皇族亦有不少产业。宣帝年轻时常年征伐,所耗用的银两有一半都是来源于皇室商行自给。
江花影出嫁时,礼部议定,将北厉的四十六间当铺都陪给她做嫁妆。
这四十六间当铺名为通财斋,遍布北厉各个城池,彼此之间自有商道来往消息,可日进斗金。
祁尘回国之初,也是依仗着这些商铺,才能一掷千金地招兵买马、收揽人心。
他如今之所以对江花影还多有忍耐迁就,一方面是因为皇位未稳,需将中陵留作自己求生的退路,另一方面便是放不下这四十六间铺子,决议要化为己用。
江花影并不善于经营一道,平日极少亲自打理。祁尘有心钻研,登基之后不过半年,便将四十六间铺子的商道摸透,挨个换了自己人经营。
其中关键,便在他们今日来的这家通财斋的掌柜。
一行三人才走进店门,立马有小厮殷勤地迎了上来。
轻铃客气地颔首示意:“还烦小哥请掌柜出来,我家小姐有事相商。”
这小厮长相清秀,身量瘦小,又黑又大的眼球提溜乱转一通。
只见江花影穿着虽素雅,用料却讲究非常,周身气度也不似普通人。
他不过略有犹疑,很快便扬起更热络地笑:“下面人多,小姐跟我向上去雅间里等吧……您当心阶梯……这是今年新上的龙井,您慢用,我这就去叫掌柜过来!”
小厮动作十分麻利,倒好了茶,一溜烟便不见了。
不一会儿,一个瘦削高挑,脸色蜡黄,留着八字胡须的男人走进来,见到江花影,挂在脸上的笑容却蓦地收了回去,下意识问了句:“公主怎么来了?”
江花影端着茶盏,用盖子将茶沫拂去,慢悠悠品了一口,这才得空掀起眼帘看他:“怎么,我来不得?”
黄兴元适才听人说有个富贵小姐在二楼雅间,还以为能够接一单大生意,没想到却是江花影,失望之余又有些尴尬,态度也不咸不淡起来:“公主这是哪里的话,在下不敢有这样的意思。只是近日都是圣上跟前的李平公公过来传话,因而在下有些惊讶罢了。”
“你是圣上亲自提拔的,自然是盼着御前的人过来。”江花影态度亦不冷不热,对他的失礼并无怪罪的苗头。
黄兴元有些得意,努着嘴,半垂了眼,高挑着眉毛,尾巴都快扬起来。
北厉四十六家通财斋原本都是由中陵商人打理,只是此处的前任掌柜因母亲病重,在去年年初的时候赶回了中陵。
彼时江花影正忙着替祁尘收揽人心,成日都在诸多妯娌命妇之间周旋,听祁尘提过一句,想从府里支使个人过去,便随他处置了。
谁曾想,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竟招了个黄鼠狼进来。由得黄兴元四处打点,将整个通财斋都钻研得姓了祁去。
江花影眼睫微微下压了一些,眼尾露出杀机,又在眨眼之间被掩盖过去。
黄兴元自忖是天子旧仆,倨傲二字几乎写在了脸上,见江花影半晌都无吩咐,便失了耐性:“铺中事务忙乱,还需在下打点。公主自便,在下就先告辞了。”
江花影却扭头看向一旁,自半开的窗户向外眺望。
通财斋的斜对面,“群芳楼”三字牌匾龙飞凤舞,是都城中最有名的酒楼。即便此时正值下晌,门口依然人来人往,隐约之间,有一石青色的身影似是有些熟悉。
她端起茶杯,走至窗边,有意看得更加清楚些。
黄兴元以为她已默许,正打算离开,却被轻铃唤住。
“黄掌柜,您不是中陵人,恐怕不知道规矩。在中陵,公主没有发话,旁人便没开口的资格。公主没让您离开,即便您急着找郎中救命,也还请拨冗等上一等。”
黄兴元仗着祁尘的势力,自走马上任以来,从未听过这般霸道的命令,又轻视轻铃,认为她不过是一个下人,大感冒犯,因而冷声拱手,直道:“姑娘说得对,在下是北历人,不识中陵的规矩,只知自己奉了圣命在此打理铺面,实在不能尸位素餐。公主如今既已封妃,必然能善察圣心,体谅在下。”
说完,八字胡子搞搞翘起,等着江花影的回应。
可她不知在看什么,看得几乎入了迷,面容隐在氤氲的茶气里,柔和似水,暗潮汹涌。
窗外,群芳楼前,那抹石青色衣袍在人群中左右逢源。好不容易散去了一伙人,他趁着间隙,支撑不住似的靠在石狮子上歇了一瞬。大食马昂首走来,他很快再次站得笔直,快步去接坐于马上的一位大腹便便之人,与之一起进了门,消失不见。
江花影这才意兴阑珊的收回目光,半倚在墙边,懒懒看着黄兴元:“黄掌柜既奉圣命打理,想必自有本事,又何故在这小小铺面中左支右绌?若当真打理事务打理得如此辛苦吃力,不如让贤,自有能者取代。”
“你……”
黄兴元怒目而视,正要发作,江花影却并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这间铺子建在都城,银两每日都如流水一般进出。但本宫昨日翻阅通财斋去岁盈亏,黄掌柜手下的铺子却将将只比边陲之地多了一成盈利。这就是黄掌柜的在其位谋其事吗?”
黄兴元一愣,在这一番开门见山的兴师问罪里,气势已不由自主地矮了两寸。
诚如江花影所说,这间铺子地处皇城,每年的进项恐怕能与城中皇商较量一二。
只是祁尘派他过来,原本就是为了在账面上做文章,大半财银实则都进了祁尘的私库,又有小半被他中饱私囊,所剩自然寥寥无几。
江花影来北厉两年有余,从未查过账,今日过来,究竟是她自己一时兴起还是祁尘的意思。
黄兴元紧张的搓了搓手,暗暗观察着江花影的反应,心存试探:“公主金尊玉贵,恐怕不晓得经营之道。天子脚下,成也富贵,败也富贵。盈利能比边陲之地多一成,已是难得了。”
“是么。”江花影不置可否,回到桌前坐下,“那就请黄掌柜将铺中账本拿来瞧瞧吧。”
账本?黄兴元眉头一锁,心中警铃大作。
若当真是祁尘的意思也就罢了,无非是将吃进去的吐出来。可若不是祁尘的意思,江花影翻了账本,祁尘的谋算功亏一篑,他可还有容身之处吗?
黄兴元踌躇半响,依旧动也不敢动:“恕在下多问一句,账本是陛下索要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江花影反问。
“若是陛下索要,在下自然倾力为之。可若不是……恕在下直言,账目冗杂,一时之间恐怕难以整理。公主既入后宫,整理仪容以悦君心变好,大可不必在此等俗物上费心……”
黄兴元话还没有说完,却已被木山一觉踢飞出去,越过走廊半人高的围栏,径直从二楼跌至一楼,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引得人人围观。
伙计和客人们面面相觑,畏惧而又升起一点看戏的兴奋,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见个一身黑衣,魁梧高大的男子从二楼一跃而下,笑嘻嘻地说:“有些家务事要处理,今日不营业,还请诸位散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