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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荒唐!”祁尘下意识低斥了一句,“莫砚是国之重臣,怎能说杀就杀?”

      江花影眉心一压,提声反问:“重臣也是臣,有何杀不得?”

      大约是她过于理直气壮,祁尘一时间倒显得有些语塞,只能含糊敷衍:“国有法规,北厉不比中陵,怎能由你胡乱草芥人命。”

      江花影轻嗤一声,并不争论,自顾自地低头把玩食指上的金托红宝石戒指。

      多年相处,性命相托,无人比她更了解祁尘。

      他哪里会在乎什么国法,又岂会怜惜他人的性命,不过是莫砚这个卒子用得称手,他不愿割舍罢了。

      果不其然,祁尘沉吟片刻,再开口时已有了回旋之意:“说到底,莫砚于朕有恩,你也是清楚的。又何故非要取他性命?”

      “我做了一个梦。”江花影眸光晦暗,娓娓述说道,“在梦里,莫砚派遣石惊霄在我的身体里打下骨钉。一共二十三根,用了一整晚的时间。小锤子慢慢的敲,我数得很清楚……”

      江花影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秋波流转,落在祁尘身上,含了笑意问:“他让我如此不痛快,难道就这样算了?”

      祁尘用力抿了抿唇,起身来回踱了几步。

      他烦闷暴躁而又无处发泄时总会如此,江花影却不会再如往常一般耐心宽慰,只佯装不知,静静地看着他。

      片刻后,祁尘坐了回来,执起江花影的手,状似安抚:“我知道你的脾气,从不愿意受一点委屈。但这只是一个梦而已。为了一个梦杀人,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不如这样,朕让莫砚亲自过来向你赔罪,如何?”

      江花影锁起了眉,做出万分不情愿的模样:“有果必有因。若无他平日里的无礼行径,我又岂会做这样一个梦?”

      “他来向你赔罪时,你可以让他吃点苦头,小惩大诫一番。”祁尘打量着她的神色,姿态又放得更软了些,“就当是为了朕,嗯?”

      江花影看着他伏低做小的模样,心中冷笑,面上却嫣然点头:“那便依你所言,小惩大诫一番吧。”

      祁尘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说:“只是……莫砚毕竟是外臣,无故入后宫必会引起非议。此事还得容朕安排一番。”

      江花影看穿他的心思,知晓他是想借故拖延,再伺机寻求转圜的余地。

      她眼眸略垂,迎着阳光,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像是个懒散收网的猎人:“后妃与外臣相见确实不易。但若是在毓宁殿,那便无可指摘了。”

      北厉历代皇帝常在太乾殿起居与处理公务。与太乾殿以一条短短的甬道相连,百八十步的位置另有一座雕梁画栋的殿宇名为毓宁殿,为皇后接受朝贺之所。

      前朝德敏皇后职掌朝政的三年里,为表无心篡夺皇位之心,处理朝中公务皆在毓宁殿,而极少涉足太乾殿。

      自此以后,这座在太乾殿的阴影之下隐匿了百年的宫殿逐渐变得特殊起来,不仅蕴藏了德敏皇后的野心,也为历代皇后与皇权朝堂之间留了一隙通道。

      祁尘替江花影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又顺势抚了抚她的脸颊。

      这一次,江花影没再避让,反而有意无意地迎上了他的手,眼里露出明晃晃的讨好之意,似是一只告饶的猫。

      祁尘笑了笑,充满爱意的目光包裹着试探的心直戳戳地刺向江花影,丈量着她的目的。

      江花影有些无辜而不解其意地微微扬了扬眉,一眼看去,轻浮张扬而又不失可爱。

      大概还是放不下皇后的位置,祁尘放松了些,应允下来:“好。都依你。”

      *

      “娘娘,老斌头那边火候了。”轻铃走至江花影身边耳语一句。

      江花影点了点头,将茶盏略微移开,随侍的丫鬟立马躬身上前将茶盏接住,与此同时,轻铃也扶着她起身,向稍间走去。

      稍间与次间之间只开了一扇小门,厚厚的两片黑色毛毡低垂着,将里外隔作两个完全不同的天地。

      外面是艳阳轩窗、漆桌高台,博古架上的摆件锃亮。

      里面是黑暗阴冷,四面无窗,唯有墙角的烛台在挣扎着摇曳。

      莫砚跪伏在地上,看不见他的脸,整片背脊都在细细地发颤。

      站在他旁边的是一矮壮的汉子,瞪着黑洞般的一双眼睛,手里擒着一根手腕粗、半丈长的木棍。

      这便是老斌头,在牢狱里呆了二十年,一根木棍使得比刀剑还好,能三杖毙人性命,也能百杖不破肌肤,在外人看来,棍子却都舞动生风,没什么分别。

      见着江花影进来,老斌头很谄媚地笑了,小跑着上前将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椅子用袖子飞快擦干净,也不敢扶,只点头哈腰迎她坐下。

      “娘娘容禀,这小子骨头硬得很,别说告饶了,八棍子都打不出个哼唧声。可若是再打,怕是要伤筋骨了。”老斌头赔着笑解释。

      江花影和煦地道了一句辛苦,让轻铃领着他下去领赏。

      到了这个时候,莫砚才努力支撑起身体。

      即便烛火昏暗,可他狼狈的模样还是一眼可览。

      官袍加身不行刑,因而他只着一件中衣,上面染着零星血迹。

      他抬起头,几缕发丝被冷汗浸湿,落在额前,显得落拓而凄惨,再开口时,连声音都变得沙哑,神情却仍似从容。

      “娘娘可解气了?”

      “并未。”江花影冷冷回应,“莫大人如此安之若素,倒显得本宫像是白费功夫。”

      听闻此言,莫砚失笑,不知是扯到了何处的伤口,笑容一时有些痛苦,连呼吸都停了须臾,片刻后,他却谈笑风生一般调侃:“娘娘难道是想看臣下哀嚎挣扎?还请明白示下,微臣或许也可以一试。”

      无形之间,他似是又在悄悄扭转着局面,反客为主。

      江花影感觉到他在试图争抢自己手中的缰绳,本能地警觉起来,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与警示。

      这是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并没有任何实质的交锋,但她莫名地接收到了抢夺的讯号,并且深信对方也十分清楚自己对此的厌恶和抗拒。

      慢慢的,她想起什么,微不可察地泄了些力,搭在太师椅上的手指愉悦地飞舞着,眼角眉梢都泄露着一点点恶意的欢喜:“莫大人就不好奇本宫是用什么理由说服你的皇上,将你送到这里的吗?”

      “如果好奇能让娘娘感到开心的话……那么是的,臣下愿闻其详。”祁尘说着有些费力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几乎半坐在了地上,不必全依仗旧伤未愈的双膝去承受力量。

      他也在观察着。

      看着江花影再度冷下来的脸,发髻上的金桂步摇都因为愤怒而摇曳了一瞬,印着烛火,恰恰洒在肩上几粒碎光。

      真是好大的气性。

      莫砚嘴角再度弯了弯,未免再次激怒面前的皇妃,他很快又忍了下来,正色道:“娘娘自然有千万个法子让臣下落在您的手上。这个理由可以是莫须有,也可以荒诞,甚至可以没有。只要您坚持,陛下总是会应允您的。因而,比起这个理由……臣倒是更好奇您非要置臣于死地的理由。”

      他说得没错,江花影的确能有很多方法报复他,却唯独要用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境逼着祁尘亲口许下此事,就是偏偏要说与莫砚知晓的。

      自古以来的有识之士都自有风骨,甘于为臣,却绝不愿意为奴。

      她就是要让莫砚看看,他奉之为主的人是如何将他的皮肉与尊严一起轻易许之他人,比之一个珍贵的玩意都不如。

      这原本是为诛心,却仿佛低估了莫砚无耻的程度。

      江花影无名指的指尖无意识地自掌心划过,带来一点痒意。

      “从认识之初,本宫就不喜欢你。”她的声音愈来愈柔,愈来愈轻,比起倾诉更像是自语,“人皆有所求。你却像是生来就为祁尘而求。他为你做了什么?你又究竟可以为他做到何种地步?”

      “臣不过区区凡人,所求的自然都是凡人都想求的。”莫砚语焉不详地说。

      江花影懒得再与他周旋,从袖袋里掏出四枚骨钉,甩手扔在他的面前。

      “莫大人,本宫给你一条生路。将这四根骨钉亲手打进你自己的手脚四处关节。你我之间,可暂告一段。”

      莫砚闻言,伸手捡起一枚钉子,玉竹一般的手指仔细地感受了钉子的每一处森寒。

      “这四枚钉子打进去,人大概也就废了。”他陈述着,如同在背诵礼典上的条目,可是轻哂之后,他手指微扬,骨钉被甩回了江花影脚下,一声脆响,“就这还只是暂告一段而已吗?”

      “你不愿意?”江花影问,不像是动怒的模样,反倒因为他的反抗而微感兴奋,“你如今在我手里,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不愿意?”

      “陛下不会容许您杀了微臣的,娘娘应该很清楚。臣虽是贱命一条,可若是结果在了您的手里,所牵扯的不只有您与陛下的夫妻情分,也不只有陛下与臣子的君臣情谊,更有皇权威严,两国邦交。”

      “所以呢?”

      “所以……”莫砚淡然一笑,“若娘娘一定要让这四枚骨钉打入臣的四肢也无不可。但臣可以保证,今日走出去的绝对不会是一个活着的莫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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