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之仙缘》上官虞

5、第五章

　　一、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

　　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自杨戬赴任以后，天庭秩序大为改观。杨戬与王母配合默契，大事上一拍即合，随后干脆利落地实行。依照新天条，有条不紊，逐渐将各处人才笼为己用，杨戬的权位也越来越稳固。玉帝这边的老臣，隐隐感到主上有被架空之势，眼头活的就想方设法改换门庭。而暗地里，望向司法天神的眼神，多了畏惧、嫉妒和不屑。
　　罗珠对待这新来的司法天神却是热情，每天表哥长表哥短的献殷勤。这罗珠生得确是国色天香，如牡丹一般艳压群芳。嫦娥的美是清冷的，静静地站在那里，却让人禁不住被她吸引住目光。罗珠的美却是艳丽大方的，只一出现就绽放无限活力。只是相处久了，她眉眼间的精明算计，就让人产生莫名的畏惧感，想要敬而远之。
　　罗珠接近他，目的也很明显，因为他们都是为王母办事，杨戬又是王母最为倚重的人。聪明如她，自然将热情都投注在表哥身上。杨戬也不拒绝，回以温柔和热情，两人配合得也相当默契。

　　近些日子，杨戬发现，他时不时在散朝后偶遇嫦娥。或是东西掉了在找，或是脚崴了回不了月宫，或是到神殿外等候有急事求他行个方便。她的事，似乎总是发生得那么不经意、不得已，她虽不热情如火，但那焦急无助的摸样，那柔媚的浅笑，又使人经不住爱怜，无法推却。
　　“二爷，当心啊！”真君神殿中，梅山老六指着广寒宫的方向，提醒着。
　　“如今的嫦娥，在天庭人称毒蝎子，不是您记忆中的素娥了。她近来对二爷尤为关注，一定有她的意图。”
　　杨戬抚着额头，用手指揉着眉尖，觉得心烦意乱。知道兄弟是一片好意，答道：“放心，我自有分寸。只是还不知道她目标是什么。”
　　老六安慰说：“二爷，若实在心烦，兄弟陪你出去散散心。”
　　杨戬指了指案头堆叠如山的文案，一副无奈的表情。老六见了，识趣地退下忙公务去了。

　　天庭治理有序，玉帝王母心情大好，赶上这届蟠桃会又要开了。王母吩咐百花仙子好好筹办蟠桃会，一定要开得热闹，好好庆祝一下近些年的成就，罗珠和嫦娥也被安排协理百花仙子。
　　几位仙女就这样忙开了，蟠桃会开得隆重、繁华，众仙都十分满意，赞不绝口。
　　盛会到了高潮，嫦娥带着仙女们到瑶池正中献舞，一曲《霓裳》，跳得众仙如痴如醉，仿佛入了画境。
　　今天的嫦娥，打扮得比平时明艳。她平时不甚化浓妆，而今精心打扮一番，越加显得妩媚动人。纤长有致的身姿，配上仙气飘飘的长袖，一颦一笑，每一次转身，每一次舞动，都将人的神思携入乐舞的意境中。众仙娥伴着舞，也被嫦娥仙子的情绪感染着，表演得十分投入。
　　众仙看得痴了，连连称赞。杨戬的兴致却并不高，只附和着拍手微笑。但见那坐在一边的天蓬，却被迷得神魂颠倒，口水都流到桌上。

　　舞毕，众仙娥退下，大家还陶醉在优美的舞乐中流连忘返。杨戬怏怏地倒了酒，又与梅山兄弟共斟。
　　不知什么时候，就见那嫦娥和天蓬元帅坐到了一起，笑着在谈什么有意思的事。杨戬揉揉眼睛，怕是自己看花了。但他没看错，嫦娥的确坐在天蓬的桌旁。两人喝着酒，聊着聊着仿佛还在朝自己这边望。杨戬觉得他们在谈论自己，不禁心中无名火起，眉头紧蹙。
　　这天蓬也是不拘谨，聊得开心了，还去摸嫦娥的手。嫦娥并不避讳，笑着为天蓬倒酒。天蓬干脆伸手搭在嫦娥的肩头，亲昵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嫦娥听了之后笑得花枝乱颤。
　　杨戬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他叫来梅山老大，让他去转告天蓬，说玉帝找他有要紧的事，将天蓬支开。天蓬听说有事，起身离开，走时还对嫦娥依依不舍。
　　这桌酒席的后半程，杨戬完全忘了自己是怎么吃下来的。就记得自己一杯杯地倒酒，然后仰头一饮而尽，接着又倒一杯。似乎喝了不少，天界的陈年佳酿，已使他有些醉意。

　　玉帝和王母吃得差不多了，就提前回寝宫去，让众仙尽管玩乐。
　　天蓬此次蟠桃会玩得兴致高昂，喝得也有点多，趁着酒劲就开始一桌桌敬酒、吹牛。虽然有些语无伦次，但他说话不拘有幽默感，不讨人嫌，神仙们都很给他面子。
　　转到杨戬这里，天蓬倒了一杯，给司法天神敬酒。
　　杨戬却没给他面子，将酒杯推到一边说：“我喝醉了，恕不能再饮。”
　　天蓬听了，顿时火起，怒道：“杨戬，论资历，我是天河大元帅，是你的前辈。你凭什么不喝我的酒？”
　　杨戬还在为刚才天蓬抓嫦娥的手一事生气，当时也有些酒劲，不在意地说：“你算什么东西？我杨戬想喝谁的就喝谁的。”
　　天蓬拿起酒杯，哗的一下，酒全泼在杨戬的脸上。他拍着桌子骂道：“臭小子！你以为天庭谁不知道，最坏的人就是你！你在娘娘身边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以为别人不清楚吗？”
　　杨戬“霍”的一下站起身来，往前用力一推，仙桌上的饭食连着仙酒，一股脑都被掀翻了，洒在天蓬的脸上、身上，也溅到了旁人的衣襟上。
　　这下可乱套了，就听杯碗碟的碎声，男仙的叫骂声，女仙的哭喊声和劝架声，交杂在一起。
　　天蓬身边也有不少人，见元帅吃了亏，都赶过来，与杨戬身边的人扭打在一起。整个蟠桃盛会以一出闹剧收场。

　　天蓬打不过杨戬，被推得一个踉跄，跌坐在仙桌边的椅子上。他身体有些肥胖，没坐稳，顺着椅子倒的方向就仰了过去，摔得不轻。
　　嫦娥见状，忙过去扶天蓬起身，娇滴滴地说：“元帅，你没事吧？”
　　本来天蓬没打过杨戬就有些没面子，嫦娥这一来，他更是起了好强之心。念动咒语，抽出钉耙来。
　　“仙子，你且退下，看我给你出气！”他摆起架势，身体有些摇晃，声音却丝毫不怯：“杨戬，你不要刚一来，就打我们天界第一仙子的主意。告诉你，我和嫦娥仙子是朋友。今天就要替她教训教训你！”
　　杨戬也不示弱，抽出三尖两刃枪就迎了上去。这下可好，两人在瑶池大打出手，将仙桌玉器击得粉碎。

　　司法天神和天蓬元帅在蟠桃盛会上大打出手，这事报到玉帝和王母那里，把二人气得火冒三丈。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玉帝浑身发抖，除了这句话说不出别的。
　　王母知道，必须找个法子让玉帝消气。杨戬她是不舍得动的，而天蓬刚弃了玉帝投靠于她，想必玉帝心里还在犯别扭。如果不让他们受些委屈，恐怕无法平息玉帝这边的怒气。
　　本想怎么各打五十大板了事，没想到两家手下的人却水火不容，互相攀扯对方的不是。还抖落出天蓬在酒宴上调戏嫦娥的事来。无奈间，只好将嫦娥仙子叫来问个明白。谁想嫦娥仙子却没有帮天蓬说半句话，承认是天蓬调戏她，还说要玉帝给她做主。
　　王母刚说过思凡要受到严惩的，如果不重责天蓬，又怎么收场呢？于是依着玉帝的主意办。玉帝当即将其削去神籍，贬下凡去，所属水军旧部归李将军府统领。
　　天蓬被贬下凡，又不幸错投了猪胎，走背的时候，真是喝凉水都塞牙啊。

　　王母自然要将杨戬叫到跟前痛斥一顿，杨戬则一副“明明是杯子先动的手”的态度，稀里糊涂就混过去了。王母将他的司法天神职位撤了，又说眼下“正值用人之际”，职权仍保留，以观后效。也就是说，杨戬闹了半天，除了象征性地被骂了一顿，装模做样地被撤了职，其实没怎么着。
　　这年头，上哪说理去?

　　杨戬在神殿的厅堂内，慢慢地踱着步子，思忖着该事件的起因经过。他发现，这就是嫦娥设的一计。天蓬刚刚投靠王母，带了几万水军过来，王母的力量又壮大了。她这么一闹，王母的内部两败俱伤，真是一石二鸟。
　　梅山老四也看出来了，仔细与杨戬核对着种种细节，才知嫦娥那段时间有意接近杨戬，原来是这个意图。
　　“好阴啊！”老四讶然，想到凡间那位令他又敬又爱的素娥，不禁摇摇头。
　　杨戬的看法却不同，他只平静地说：“天庭本就人心叵测，嫦娥看不惯娘娘的作为，才会这样做。”
　　老四双臂交叉在胸前，不服气地白了一眼——都这样了，还替她说话。

　　广寒宫，嫦娥听说杨戬只是被骂了一顿，撤了职，并没怎么样。
　　“便宜他了。”她冷冷地说。抱着月瞳走到广寒宫外，斜睨了一眼下方的真君神殿——
　　只见那人，仍然如往常一样，手里拿着什么，正在朝月宫这边望呢。
　　“仙子，你看，二郎神还在那呢。”月瞳说。
　　嫦娥更加气愤。这次没让你死透，居然还不长记性？还是说，他根本没明白这是自己的有意提醒？
　　她气冲冲地回到宫里，盘算着怎么对付这个阴魂不散的人。

　　二、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络纬秋啼金井栏，微霜萋萋箪色韩。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照例的女仙宫会，仙女们聚成一小堆一小堆窃窃私语。近来，有一位公主出了大事。
　　蟠桃盛会后，王母开恩，给自己宠爱的两个女儿放了一个月的假期，允准她们下凡去玩，见见世面。谁知七公主下凡之后就没有回来，前日派到下界的探子来报说，七公主和凡间的一位叫董永的人成亲了。
　　最不可思议的是，七公主平时可是娘娘的忠实维护者，尤其是严令禁止思凡以来，她平时都是唱得最起劲的。谁也没想到七公主会思凡。
　　大家觉得这下可有好戏看了。今日规训，王母铁青着脸，陈述了七公主思凡的事实，又将神仙动欲的危害重申了一遍。然后说，即便七公主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也一定要依令严惩……

　　宫会散后，罗珠与杨戬如往常一样坐在王母的后殿办案。
　　“表哥，你这几天呀，又要收到紧急任务了。”
　　“什么？”杨戬有一搭无一搭地问，却没抬眼。
　　“你知道不知道，七公主思凡了。母后要命你去抓她哩。”罗珠饶有深意地抿抿嘴。
　　“嗯？那你怎么知道，娘娘要派我去呢？”
　　“你可能想不到，是嫦娥仙子推举你去办这个案子。她还将你夸赞了一番，说你办事得力，这件事只能交给你。”
　　杨戬听了，顿时有一种不妙的感觉。心下言道：“这嫦娥是要往死里整我吧？”
　　要说思凡一事，虽然王母明确立场禁止，玉帝也点头了，但众仙心里却是一个敏感的话题。大家并不认为它是一个非禁不可的事情。上次杨戬刚刚就职，王母就交他去惩办织女，那是没办法。而承接这种案子，对积累功德没用，得罪人却是实打实的。嫦娥点名推举杨戬去惩办七仙女，这是怕他得罪的人还不够多啊。
　　虽如此想，但杨戬却不露声色，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回去后，左思右想，怎么把这事给推掉。果然，王母第二天就找杨戬去抓七公主上天，并把董永处死，魂魄贬下九幽。
　　杨戬本就不想干这事，于是承应了之后，今天说受伤了要休养，明天说哮天犬鼻子坏了要治。这么拖着拖着，一两个月过去了。
　　王母有些不满道：“你该不会是想等董永老死了再去吧？”
　　杨戬将准备好的说辞呈上：“娘娘，是这样的。听说七公主和董永的儿子练了一身法术。杨戬想先调查清楚，他的法术练到何种境界。如果冒然行事，他们的儿子反上天来，会成为天庭的一大祸患。”
　　王母点点头说：“你考虑得很周全，那就尽快调查清楚，有什么事及时向本宫禀报。”
　　这边拖着，那边梅山兄弟已帮他找好了解围之法。上朝时，就报说北面妖族作乱，据说要打上天来，夺玉帝的位子。
　　北面妖族一直是天庭的心腹大患，自封神之后被封印以来，这些年还算安分。但近一段时间，他们的后代却有鹊起之势，尚未形成气候。梅山兄弟获知这一情况后，故意夸大了事实，将危机说得严重一些。
　　“陛下，娘娘，此患不除，今后将对我天庭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小神以为，必须立即行动！”梅山老大呈报说。朝上杨戬这边的人也一致认为该由杨戬去办这件事。
　　玉帝听了，即刻下旨命杨戬去平定北面的妖族，只有他去才放心。这样，七公主的事就划过去了。经过商议，决定让李靖和哪吒去承办捉拿七公主一事。

　　七公主被李靖父子捉拿归案。王母审问她时，十分不解地说：“七儿，你是本宫最喜欢的公主。自小长大，你一直都乖巧听话。怎么你也会和凡人成亲呢？母后对你不好吗？”
　　七公主得知董永和儿子已被处死，如今心中只有滔天的恨意。她冷笑道：“经历了凡间的一遭，我才知道什么是爱。那是一种真实的情感，那种真心的喜欢和关怀，想要和他厮守一生的强烈感情。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神仙，整天喊着爱是付出，可你们都在做什么？你们杀我的丈夫和儿子，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那时，你们的爱又在哪里？”
　　王母站起身来，俯视着七公主，反驳道：“你所谓的爱，不过是小爱。小爱，就是你和你的家人那些情爱。你的爱太狭隘了。而本宫所说的爱，是大爱。本宫禁止思凡，为的是三界的秩序，是更多的人享有太平和安宁。你生性驽钝，还理解不了这种境界。”
　　小爱，大爱？众仙女有些惶惑，却觉得王母说得似乎有道理，于是不由得点点头。
　　七仙女被罚面壁十年。这事以后，王母更加强对仙女们的“大爱”教育，强调要把大爱和小爱区分开来。更重要的是，她决定从今往后，将禁止思凡正式写入天规。

　　杨戬和梅山兄弟、哮天犬平定北面妖族祸乱告捷，将这一隐患彻底排除。玉帝、王母十分满意，当着众仙的面嘉奖了他。王母趁着这个机会，就将杨戬官复原职。
　　“杨戬，你是天庭的中坚力量。好好干，有你在，三界才能永享太平。”王母笑眯眯地鼓励说。
　　“小神定将不负娘娘厚望！”
　　散朝后，杨戬和嫦娥在殿外擦肩而过。
　　“杨戬。”嫦娥的声音在身后清冷地响起。
　　杨戬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看她，且听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恭喜你呀，又官复原职了。”
　　“仙子是真心恭喜杨戬么？没被玉帝贬下凡，你很失望吧。”
　　嫦娥语气中夹杂着戏谑：“谁不知道，二郎神是娘娘跟前的红人，我有什么失望的。不过，现在娘娘已将禁止思凡写入天规，我想，二郎神不会管不住自己。”
　　杨戬转过身来，不解地问：“仙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嫦娥垂着眼帘，并不看他，“什么意思？作为司法天神，自己却不克制自律，如何令众仙信服？”
　　“仙子说话，杨戬听不懂。”
　　嫦娥抬眼，晶亮的双眸凝视着他，“好，那我就说得再明白一点。真君神殿是离广寒宫近了些，可真君也该管住自己的凡心，不要每天都窥觑广寒宫。天蓬的处罚，我想你也看到了。”
　　杨戬被她这么一说，才恍然大悟。原来近日嫦娥处处与他针锋相对，是恼他夜晚望月。
　　“所以你就设计让我和天蓬在蟠桃会上大打出手，连累他被贬？”杨戬说这话时，离她极近，黝黑深邃的双眸，令嫦娥顿时打了个寒噤，把头别向一边。
　　“好，现在把话说清楚。杨戬每晚望月，只是在思念一个遥远的亲人而已。没想到引起了仙子的误会。今后杨戬去看别的东西就是。还有，仙子莫要自作多情，并非每个人都对你有什么意思。”
　　说完，杨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自那以后，嫦娥在夜晚去广寒宫的阁楼上站了几次，那个身影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错怪了人。杨戬看她的眼神，并没有那些王公贵族的轻佻意味，根本不是贪恋她的美貌。他的眸子幽黑深沉，那其中含着一种她从未体会到的东西，又感觉很熟悉。

　　三、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

　　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

　　北面妖族已定，天庭空前强盛，王母对杨戬的信任又进了一步。她经常找这位司法天神到瑶池密谈，一谈就是许久。众仙都心知肚明，这位权倾朝野的娘娘和掌管天条的战神，已形成紧密的联合，将权力完全掌控起来，任是谁，都无法撼动。
　　而在大殿的另一边，却多了一双注视的眼睛。自上次朝下对峙以后，嫦娥总是下意识地注意到他。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是那幽深的眼神，令她感到惶恐。如果那不是贵族子弟玩世不恭的轻佻，又是什么呢？或许是他令人不解的行为，他盖世的法力，他办案时如鹰一般的敏锐和果断。可是，王母是什么样的人，谁心里不清楚，难道司法天神会不明白她的野心吗？杨戬却如此卖力地为她效命，又令嫦娥百思不解。
　　两人在大殿上的位置遥遥相对，每逢散朝后，不知不觉地，就会走到一起。这却成了他们最尴尬的时刻。或许是对他朝上谦恭的姿态颇为不满，嫦娥每每都冰冷地斜睨他一眼，随之急匆匆地走开，似乎在逃避着什么。久了，杨戬也装作毫不在意，昂首挺胸、目无表情地朝前走。
　　有时，却是杨戬得了王母的赞赏，笑意盈盈地走出凌霄宝殿。这时，嫦娥却在身后将他叫住。
　　“杨戬——这事虽与我无干，但还想提醒你一句：别那么卖力，没你什么好果子吃。”
　　而这时，杨戬毫不在意地哼了一声：“不劳仙子多问。”就头也不回地走开。
　　她却不知道的是，这些日子里，杨戬已经在周密安排着一件惊天大事了。

　　真君神殿的密室中，一排橙色的烛光，摇曳着，照亮了堆积如山的卷宗。
　　在天庭的惊涛骇浪中九死一生，这些年里，杨戬已将王母手下的一些人笼为心腹。这些神仙看出王母有意独揽朝政，虽在她手下听用，心里却另有主意。得知杨戬的这个计划，一拍即合，遂聚在密室里商议改天条的大计。
　　这些卷宗，就是经大家商议后草拟的新天条。
　　拟定天条，是一项极为繁琐的工作。这些天庭的老臣，可是帮了杨戬的大忙。杨戬和梅山兄弟提出王母所拟天条的不合理之处，这时，紫微星君就可以说出玉帝旧法条的出处，王母修改它的缘由。然后，火德星君等神仙又谈论天庭过往的一些案例，提出法条的弊端。经众仙商议后，再拟定新的条款，由梅山老三、老五整理入册。每一项，都经过慎重的研究和讨论，精密而琐碎。
　　同这样一群人商议三界大计，虽辛苦，但众仙都干得热火朝天。杨戬仿佛回到了灌江口，那些和凡间高手共谋治理蜀地的日子。唯一不同的是，那些年里，每当他忙得疲累，总有一抹温暖在他身边，倾听他的喜怒哀乐。如今，昔日的那个容颜未变，可这一切都不能让她知道。那些难忘的日子，总像一颗摇曳的烛火，在心的某一处照亮。
　　保密工作也是一项重要任务。首先，玉帝的人不得知晓，表面上，大家还要装作拥护王母的权力。其次，王母这边的不坚定者也不得参与。一旦泄露，将面临毫不留情的处置。最后，新天条必须严加防守，不得给任何人接近它的机会。
　　初稿草拟过后，还要经过仔细的推敲、修改和整理，根据实际办案的情况，加以增减和重拟，这个过程甚至比草拟天条还要漫长得多。

　　“真希望哪一天，看到这个天条问世啊！”梅山老大憧憬着。
　　老三瞟了他一眼，“早着呢，大哥。天条虽出来了，谁知道咱们能不能做成？”
　　“怎么不能？”杨戬倒是淡定得很，“现在你们能做的，就是慎之又慎，不得出丝毫差错。听见了没有？”
　　众仙都点头，为了这耗费大家心血的新天条，忍这一时是值得的。
　　当然，这一切，包括嫦娥的多数神仙都蒙在鼓里。在大家眼中，王母这边的神仙都是一些趋炎附势之徒。但是，玉帝势弱，对王母的所为一概听之任之。朝下常有神仙议论，谁知哪一天，这天庭归谁呢。难说，不可说。

　　自从得了女娲娘娘的宝莲灯以后，杨怀素潜心修炼，随着自身法力的提高，宝莲灯的法力也不断增强。他时刻谨记着女娲娘娘的话，必须拥有仁慈的法力，不得滋生邪念。杨怀素用宝莲灯治病救人，降妖伏魔，每做一件善事，宝莲灯就有更多的法力释放出来。
　　凡间的百姓都爱戴他，得知他是杨戬的儿子，不少人都前来投靠。杨怀素带着这些能人，平定了川蜀一带的叛乱，使这片地区重新恢复统一，繁荣发展。
　　只是有一件事始终不得要领，女娲娘娘所说的至高境界——修炼者的本命真元与宝莲灯合为一体，从未抵达。即便宝莲灯的法力始终在不断增强，杨怀素的修炼境界提高了很多，可他只能将其作为一件法器，用自己的意念催动它才能使用。而且这里有一个隐患，倘若它被道行法力更高的仙妖夺去，或许仍可以被窃用。他苦苦思索，尝试了多种方法，仍不得将灯与自己的真元融合。
　　“必须修炼到至高境界，才有办法驱除我娘身上的寒毒，我们一家才能团聚。”怀着这个意念，就有些心急，越是心急，不但练不成，反而走火入魔，于己有伤。

　　他担心的事果然应验。这天，杨怀素用宝莲灯救了一个受伤的妖仙。谁知那妖怪看上了他手里的灯，佯装负伤，却在杨怀素用法力施救时，忽然将他打伤，抢走了宝莲灯。
　　杨怀素忍着伤痛，与妖怪拼斗，谁想那妖怪法力高深，他却奈何不得。眼看着宝莲灯被妖怪抢走。
　　他带着一众兄弟跟踪妖怪，到了洞府外讨要宝莲灯。没想到，妖怪使用法力催动宝莲灯，将手下一众全部打伤。
　　怀着沮丧和疑惑，他独自躲到树林里疗伤，一边想着怎样将那宝莲灯夺回来。
　　本就精神不振，又受了伤，调息间，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他梦到了爹爹，梦到了嫦娥仙子。他们在云层上相遇，拉起手，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怀素，快过来。”嫦娥仙子向他招手。
　　“娘，我好想你呀。”他喃喃道，不由得朝那片云移去了脚步。
　　终于游到了那片云彩边，嫦娥仙子伸出手来，抚摸他的额头。他从来都没有感受过母亲的温暖，那是什么感觉呢？

　　这时，就觉得一只毛手在他的脑门上拍了一记，杨怀素惊醒了，才发现刚才是个梦。
　　那只毛手在眼前晃了晃，他揉揉眼睛，发现是一只猴子。可他从没有见过这样一只猴子，身穿一件金色战袍，披着猩红色斗篷，手持一支金光闪闪的兵器，双眼炯炯有神。他站在那里，山风吹动着他的战袍，威风凛凛。
　　可他毛茸茸的手却调皮地在面前摇来摇去，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杨怀素站起身，作了个揖，道：“这位神仙，在下杨怀素，见礼了。”
　　那猴子更是笑了起来：“刚才听你梦中一声声喊着娘，现在又这么正经，真好玩！”
　　“让你见笑了，告辞。”杨怀素施了一礼，试图离开，继续去寻宝莲灯。
　　谁知猴子在他肩上拍了一记，绕到他面前说：“你怎么不问问俺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似乎，他因自己没有引起别人的兴趣而感到不满。
　　“对不起，我还有要事，心里很急。”杨怀素企图绕开他。
　　越是如此，那猴子就越好奇：“什么事？说出来俺老孙也许能帮你呢！”

　　原来，这就是保唐僧西天取经，修成正果的斗战胜佛孙悟空。自成佛以后，他整天在峨眉山上修炼，甚是无聊。见怀素在他的领地睡着，还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觉得好玩。
　　得知了斗战胜佛的身份，杨怀素连道失敬，遂将那宝莲灯被抢的事说与他听。
　　孙悟空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这好办！俺老孙今天就帮你把宝莲灯给抢回来！”
　　“要小心，那妖怪也会使用宝莲灯！如果动了邪念，非但拿不回来，还会被它所伤！”杨怀素提醒着。
　　孙悟空自信满满：“你放心！绝对帮你办成，还不被灯所伤！”
　　杨怀素带着孙悟空到了妖怪洞府，孙悟空施了一计，两人你扮我演，用计将那灯拿到了手。有了斗战胜佛的帮助，妖怪很快被制服，现了原形。
　　“原来是一只蟒蛇精。你不但在俺峨眉山附近成妖作乱，打扰俺仙家清净，还抢俺徒弟的宝莲灯。”孙悟空义正词严地说。
　　“哎？谁是你徒弟啊？”杨怀素不解。
　　“俺说的啊！”孙悟空嬉皮笑脸地说，那表情真欠揍。
　　杨怀素暂不辩解，先把这妖怪解决了再说。
　　蟒蛇精连连求饶，他原是天界仙官养的一只宠物，因厌倦被豢养的生活逃下界来。知道被孙悟空制服的妖怪，都要回到原来的主人那里，可他不想回去。
　　“只要不让我回去，任凭你们处置。”
　　杨怀素想了想说：“不知你愿不愿意随我到灌江口，做个冲锋将领？你法力高强，是个可塑之材。”
　　蟒蛇精磕头如捣蒜，“愿意愿意！请神君收下小妖吧，以后再也不敢作恶了。”
　　杨怀素也就收编了他，灌江口的先锋队从此又多了一员大将。

　　四、大厦如倾要梁栋，万牛回首岳山重

　　扶持自是神明力，正直原因造化功。大厦如倾要梁栋，万牛回首岳山重。

　　孙悟空帮助杨怀素夺回了宝莲灯，又降服了蟒蛇精，杨怀素自是感激。早就听说斗战胜佛的大名，又见他性格豪爽不拘，越聊越投机，就这样成了朋友。
　　只是，杨怀素有一事不解：“女娲娘娘曾说，必须有仁慈的法力才能驾驭宝莲灯，万不可心生邪念。我没想到，这妖怪也能驾驭它，还用它打败我。”
　　练了这么久，如今见识到高手，方知道法宝的威力也是有限的，不由得有些颓丧。
　　孙悟空笑了笑：“世间法宝皆是如此。想当初，西天取经的时候，俺老孙骗了那么多法宝，从未据为己有。说到底，法器都是身外之物，只有自己的本事才是靠得住的。”
　　杨怀素不服道：“这宝莲灯须以本命真元加以修炼，至高境界，是人与灯合一。但我从不得要领，只有法力的进退，却从未与这灯融为一体。”
　　听了这话，孙悟空倒是起了兴趣，想了想说：“灯即是人，人即是灯。人本就是阴阳合体，正邪交杂。只存善念，邪恶来了却无法抵抗，终究不是完整之物。”
　　“你是说，我一味地驱赶邪念，反阻碍了我修行的进度吗？”杨怀素问。
　　“那你想想，你的法宝是怎么被蟒蛇精偷走的？你过于轻信他，却没有办法打败他。其实，蟒蛇精也并非纯粹的邪恶之物。如今，他被你降服，又成了你帐下的大将。”
　　杨怀素若有所悟：“你是说，万物都是正邪合体？我缺少的正是那股邪恶的力量？”
　　“正念，是善念，是仁慈。邪念，是计谋，是力量。我们取回宝莲灯，也使用了计谋，以邪恶打败邪恶。一味的仁慈，往往是达不到目标的。”
　　杨怀素眼前一亮，“以邪恶打败邪恶。只要是为了捍卫正义，那么就可以将一切运用自如。”
　　斗战胜佛点点头。
　　杨怀素笑着站起身，“胜佛这番话，以前未领教过。但我今天终于明白了，像你和我爹那样，都练成了超凡的法力。而我，总是被什么挡着一样，无法进益。或许就是缺少你说的这种力量。”
　　“你爹？”
　　“我爹，杨戬。”杨怀素提起父亲，掩饰不住自豪的表情。
　　孙悟空这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是二郎小圣的儿子。从一见他起，他眉目间的清澈就吸引了孙悟空。峨眉山修行的日子，总少了些趣味。平日里交往的那些菩萨们，个个都是一副表情，呆板无趣。可世间多矫揉奸猾伪邪之徒，他聪明剔透，有多久不曾交往一个朋友。
　　他不禁好笑，拍手道：“想当初，俺被二郎小圣降服，后来他在西行路上助我师徒降妖。如今，俺给他的儿子当师父。不亏，不亏！”
　　杨怀素瞥了他一眼，道：“谁说要拜你为师了？”
　　孙悟空被他这么一激，甚是不服气：“怎么，当你的师父，没让你吃亏啊。”
　　“你要教我真本事，我就拜你为师！”杨怀素仰起脸，掐着腰。这架势，第一次见拜师有这么理直气壮的。
　　孙悟空伸出了他的毛手，“好，拉钩。俺老孙教你本事，你就认俺做师父。”
　　杨怀素觉得他那毛茸茸的手特别搞笑，不由得就伸出了手，跟他拉钩了。
　　“就这么定了啊，明天五更起来，练功。”孙悟空放了话，就蹦蹦跳跳地回洞府去了。
　　杨怀素目送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这么缺个徒弟啊！”

　　两人就这么混熟了，孙悟空和杨戬不一样，他的施教方法灵活多样，会使用多种手段调教徒弟。杨怀素进步飞快，不久就上瘾了，每天起得越来越早，三更半夜就爬起来。孙悟空还没醒，就被他拎起来去喂招。
　　“这深更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杨怀素回敬道：“还不是你当初拉着我拜师，才让我不能自拔的！”
　　“嘿！你还赖上俺了……你要是不听话，等你爹来了，俺就把你那些糗事都告诉他！”
　　杨怀素得意地笑着：“我爹来了，我告你强收徒弟，让我爹教训你！”
　　“你你你你你！”孙悟空气喘吁吁，“哼，这么多年了，你爹打不打得过俺老孙，可不好说咯！”
　　除了练功夫，杨怀素还从这师父那里学到了许多东西。他发现自己从前做事都是一板一眼，而师父不同，逢山修路遇水搭桥。终于明白那些年父亲哭笑不得的眼神里包含着什么，他一直耐心地关注和等待着自己的成长，虽然那一切都是那么缓慢、笨拙。
　　但斗战胜佛说，他最欣赏的就是这份纯粹和恒心。世上奸伪之徒太多，这么多年仍活得如此纯净坦荡，着实不易。
　　似乎，师父比父亲更了解他。孙悟空更善于表达，而父亲从未对他说过这些。他永远都是面带微笑地关注着自己的成长，令他欣慰的，也可能是师父所说的这些吧——简单和纯粹。

　　待杨戬将新天条拟定好之后，他就去昆仑找到了玉鼎师父，商量将这天条完好地保管起来，只等待它出面示人的那一刻。
　　玉鼎谨慎思索后，决定请女娲娘娘保管新天条。女娲爽快答应了，将天条藏于昆仑之眼。
　　计划已走了一半，杨戬思定，下凡来灌江口找杨怀素。
　　只见孙悟空和杨怀素师徒二人正在屋内切磋法艺。杨戬觉得惊异，没想到这两人却走到一起了。
　　见父亲来了，杨怀素兴高采烈地迎上去问长问短，杨戬微笑着，满眼慈爱。孙悟空还未见，原来二郎真君还有这么柔情的一面。
　　杨戬与儿子谈笑几句，就来和孙悟空打招呼：“斗战胜佛，许久未见！”
　　孙悟空也笑着还礼：“不好意思啊，杨戬兄，你家儿子天天缠着俺老孙教他法术，没想到撞见你回来，打扰打扰！”
　　“哎！明明是你非要当我师父的！”杨怀素反驳道。
　　“那是谁天天三更半夜就把俺老孙拉起来陪他练功的？”
　　两人四目相对，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起来，完全忘了旁边还站着个杨戬。
　　杨戬笑着：“既然做了怀素的师父，就是自家人。杨戬在这里谢过胜佛，调教怀素。”
　　孙悟空一听，搔着头上的猴毛，呲牙笑着。被二郎真君这么夸，他乐开花了。在他心里，早就敬重佩服这位法力高强的战神了，如今真君又肯定他对儿子的调教，别说有多兴奋。
　　“我看这样，胜佛就留在这吃饭吧，我让仆人安排一下。”杨戬邀请着。
　　杨怀素立刻说：“不劳父亲费心，我这就去安排。”
　　孙悟空也就不推辞，大方地留下来。

　　几道菜上来，大家谈天说地，就聊到如今王母在天庭独揽朝政一事。孙悟空听了，也有些愤愤不平。
　　“你们天庭啊，怪事就是多。想当初取经那会儿，这玉帝老儿就管不住三界许多事。如今愈发没出息了。”
　　杨怀素对父亲说：“灌江口在这些年的治理下，力量已经逐渐丰满。待时机成熟，可助父亲一臂之力！”
　　杨戬并不避讳孙悟空，将天条已经拟定并置于昆仑一事向怀素交了底。
　　“哦？杨戬兄，莫不是，你想改掉王母娘娘的天条？”孙悟空听出了端倪。
　　杨戬点头：“这套冷酷无情的天条，已经给三界带来了不少灾难。这样下去，凡间将再次遭遇几百年前的浩劫。这些年，我和手下心腹拟定了一套新天条，只等时机成熟，就逼娘娘修改天条，以此限制她的权力。”
　　孙悟空笑着拍手：“好好好，现在俺是杨怀素的师父了。你们想做这样的大事，需要帮助的话，俺老孙绝不推辞！”
　　父子二人听了都很开心，点头相视一笑，改天条大计，又多了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