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之仙缘》上官虞

3、第三章

　　一、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自封神大战以来，天庭充实了力量，玉帝的权位一步步升高。之后，周朝衰落，凡间经历几百年的分崩离析，终又统一。
　　玉帝与昆仑神女西王母联姻，将西王母接到天庭居住。西王母定期举办蟠桃盛会，为神仙延年益寿，备受三界爱戴。至此，天庭基本上掌握了三界的统治根基。
　　玉帝觉得自己的权力没什么威胁了，开始放纵享乐。骄纵自矜逐渐滋生，往日的谦逊严谨不见了踪影。
　　他花费重金修筑天宫第一神殿——凌霄宝殿。那凌霄宝殿金碧辉煌，众仙看了直咂舌。玉帝坐在气派威仪的宝座上，可别提有多神气。他俯视着唯唯诺诺来朝拜的众仙，更觉得自己了不起。
　　就这样，他逐渐与众臣拉开了距离，听不到下面的声音。需要处理的杂事越来越少，耳边的劝谏也逐渐淡下去。玉帝也就开始怠慢懒惰，除了观看宫女跳舞，御酒喝醉了就倒在一边大睡，好像没什么事可做。

　　天宫的南天门，也用去了大量投入。南天门一眼望不到顶，每根金色的擎天柱上，盘着口衔龙珠的蛟龙，极尽奢华。擎天力士威武庄严地守着大门，将闲杂仙妖一律挡在门外。
　　不仅如此，玉帝还派重兵十万守卫南天门，由托塔李天王掌管。那李将军府气派威严，凡间的军营和这个比起来，可谓小气至极。这样的天庭，还有什么人能打得上来呢？
　　玉帝更在天宫仿照昆仑山瑶池的样子，为王母重修了一座瑶池。雍容华贵，花费巨大。王母有了瑶池，坐拥后宫，开始她的权力掌控。
　　原先，王母没来的时候，云华仙子时不时地要来天宫看望哥哥。自王母来了以后，云华就逐渐被边缘化，话语权降低，来的也少了。
　　玉帝对此感到无力，但王母心机深沉，云华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她在管理上又着实有一番能力。有这么一个顶梁柱帮他料理天宫，玉帝也就放任自流。

　　凡间，自汉一统以来，天下太平。玉帝觉得，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撼动这样的三界了。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他可以永世坐在这个位子上，长长久久。

　　经过几百年的经营，蜀地已成了凡间最繁华富庶的大州之一，天府之国，沃野千里。灌江口的生活，总是那么恬然宁静，又充满了生活情趣。
　　杨戬与素娥两人夫妻生活和谐，又有这样怡人的风水调养，心情愉悦，素娥的身体越来越康健。
　　她自小缺乏照料，气血亏虚，一直不曾有孕。而近一百年来，有几次竟发现不小心怀孕。杨戬牢记太上老君的叮咛，每次都促她服下老君给的丹药。服下后，只稍调养一阵就无事了。这样，一直都无影响。
　　只是这样有了几次，素娥就于心不忍。那都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这么被杀死了。想着就觉得痛心。后来，她提出说现在身体无碍，或许可以试着生养。但都被杨戬断然拒绝，监督她服下丹药才放心。素娥也就不再坚持，每次都遵从了杨戬。

　　就在这次，杨戬出去用兵要几个月。前面走了没几天，素娥发现有了身孕。按照惯例，她还须服用丹药，将孩子化掉。但这次，她犹豫了。
　　她实在很想要这个孩子，这个想法在心里埋藏许久许久了。
　　每次看到朋友来家里，见院子里摆的小物件，问她是不是有孩子了，她笑笑说没有，但那些话却触得她心里发酸。
　　其实她看得出来，杨戬也是喜欢孩子的。他看到凡间的小婴儿、小孩子，时常望着出神。只是知道她身体的缘故，才不敢冒险，每次都令她服药把孩子化掉。想必他的心里不会没有那样的期待。
　　还有，素娥想到，如果两人生一个孩子，那么云华仙子会不会因此对他们改变态度？这或许是一个契机。

　　于是，趁杨戬不在，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这次没有服下丹药，任由胎儿在腹内生长。等到杨戬回来，那时都好几个月了，就没办法阻止她了。
　　胎儿一天天长大，素娥小心地观察着自己身体的状况，起初三个月，觉得一切都好。她心放宽许多，想到经历这几百年的调养，自己已与常人无异。凡人尚且能生养，她怎么说也修炼了几百年，不可能那么脆弱。忍过这几个月也就过去了。
　　到了四五个月的时候，她隐隐觉得有些虚弱。但每一天，她都能感觉到那个生命的存在，在腹内跳动，那种感觉很奇妙。这种喜悦掩盖了身体异样带来的不适感，于是，素娥就尽量支撑着。她吩咐仆人多做些滋补气血的东西，又使用朋友提供的一些方法使身体强健。

　　杨戬这次出行，足足有大半年，待回来时，看到素娥隆起的腹部，大为震惊。
　　“娥子，你……”
　　素娥有气无力地靠在椅子上，面色苍白，吃劲地支撑着。她现在十分难受，这个逐渐长大的孩子已吸走了她全身的气血。如果杨戬再不回来，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撑下去了。
　　不用解释，杨戬已明白怎么回事。他责了一声“好傻！”把她抱到床榻上，运起法力，缓慢渡入一些真气给她。然后就出去找朋友寻求解救方法。

　　老君来了，仔细查看后，摇摇头只是叹气，却说不出话来。
　　“师伯祖，她怎么样？”
　　“贫道当年给她服下仙丹，是压抑她体内的寒毒。但这些寒毒丝毫没有消失，只是压抑其不再流动。孕育婴儿就会使这些毒性再次活跃起来，她前些日子服用的安胎药也促进了经脉活络。往后孩子越大，这些毒性就越活跃，直到流遍她的全身。孩子无法生下来，素娥的性命也难保。”
　　“先不管孩子，现在怎样抑制寒毒扩散，使娥子脱离危险啊？求师伯祖万万想个办法，杨戬一定尽全力！”
　　“打掉孩子？或许小一些的时候还可行。现在腹中胎儿已经成形，如果借助外力强行毁掉胎儿，很可能使体内经血崩裂。这要比拖到生产更危险！”
　　老君眉头拧成一团，“贫道估计这孩子等不到临盆，你们要随时做好准备！现在能做的只有保一天是一天。到时，能保住一个已是万幸了。”

　　杨戬听他说得凶险，心理明白了大半。谢过老君后，就开始想主意。
　　跑遍了三界内有名的仙家、神医、接生婆婆，都说没见过这样的事。只能提供些尽量保住胎儿的法子，最大限度地减轻妻子的痛苦，延缓时日。
　　眼见素娥一天天越来越瘦弱，孩子八个月的时候，她已是骨瘦如柴。除了肚子以外，全身都瘦成皮包骨头。
　　不用老君来看，他也知这孩子是生不下来的。
　　他每天不忙的时间，都在床边陪着妻子，寸步不离。
　　他贴向妻子的腹部，已经能够感受到孩子在腹内的蠕动，那是一个鲜活的生命。素娥虚弱地抚摸着腹部，吃力地挤出一个笑容，说孩子在踢她。
　　杨戬心疼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你怎么那么傻啊？”
　　素娥拉着杨戬的手说：“戬，答应我，就算我死了，一定要留住孩子！”
　　她乞求的眼神令杨戬心碎，他别过脸去，点头答应着，“不要想那么多，一切都会好的。今天六弟已经去请神医了，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
　　素娥闭上眼睛，她知道杨戬只是安慰她罢了。自己这条命是不成了，只希望大家能想法子把孩子接生出来。

　　二、菟丝及水萍，所寄终不移

　　君在天一涯，妾身长别离。愿一见颜色，不异琼树枝。菟丝及水萍，所寄终不移。

　　六弟气喘吁吁地回到杨府，叫杨戬出来到院子里说话。
　　“二爷，神医说了，他也救不了。没见过这种事……”
　　杨戬叹了口气，“我这就去找母亲，母亲会有办法的。”
　　“可是二爷，云华仙子这些年……”
　　“素娥怀的是她的孙子，母亲不会不来的。”

　　杨戬带着哮天犬去了巫山，哮天犬朝天哀叫了一声，那声音，响彻巫山。
　　杨戬跪在洞府外面，“娘，二郎错了。当年不该那么对您说话！二郎向您赔罪了！如今素娥怀了我的骨血，她生命垂危，孩子和大人都性命难保。母亲十月怀胎，生养二郎，一定明白其中的苦楚。求母亲救妻子一命！”
　　洞府的门，缓缓地开了。这是几百年杨戬第一次见到母亲的面。她听了儿子的话，也颇为震惊，于是终于出门来见。
　　“快带我去灌江口！”

　　素娥还未到临盆时日，但她已是挺不住了。她被巨大的疼痛折磨着，却是奄奄一息，只能发出几声微弱的呻吟。
　　云华虽经历过妊娠之苦，看到这场景也实在下了一跳。
　　查看了素娥的脉息，云华摇摇头道：“她这样子，孩子是生不下来的。”
　　屋内十分寂静，大家的期待都凝聚在云华一人身上。
　　云华仙子果断地说：“只能用法力，借助外力把这个孩子推出来，别无他法。”
　　“可是这样的话，素娥姐姐的身体经脉就全都被毁掉了呀！”素娥的姐妹雪云觉得这个做法不可行。
　　“我看，嫂子的身体，根本就不适合生养。孩子是早产，也不太可能成活。不如……不如不要孩子，全力救治嫂子……”老四越说声音越低，大家的眼神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意味。
　　素娥拼尽全力喊了一声：“我要孩子！我要孩子！”说完就昏死过去。

　　杨戬神情凝重地下了决断说：“按我母亲说的做。娘，那就请您帮忙把孩子接生下来吧。”
　　“你们都退出去吧。这里由我和接生婆婆来。”云华吩咐道。
　　杨戬和众人都退出了屋外，关上门，焦急等候。
　　云华仙子先是施法护住素娥全身的经络，然后试探着缓缓将法力推入素娥的身体，将那个成形的胎儿一点点推出体外。接生婆婆也努力帮忙，她生平还未做过这样的接生。
　　过了许久，门开了，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那孩子刚刚长成形，还未到出生的时间，喘息很微弱。云华仙子小心地把他包裹好，不让见风。
　　她仔细查看了以后说：“孩子是仙体生养，又吸收了那么多仙丹，虽很弱却还有气息。我带他回巫山，养一些时候，他或许可以活下来。”
　　“谢谢母亲！”杨戬感激地攥着云华的手。
　　母亲拍了拍杨戬的后背，似是安慰，她的眼神有很多复杂的内容在里面。“我走了。”没多说什么，就抱着孩子回巫山去了。

　　孩子降生，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一起去看素娥。
　　“哎呦，吓死我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血！”接生婆婆端盆的手都在抖，盆里都是血。
　　杨戬冲到床前，素娥的身躯只剩下瘦小的一条，被子上、床上、地上都是血。
　　他运法力检查一下素娥的经脉，寒毒已经侵染了全身，经络都成了黑色，没有一点生命的气息。

　　杨戬异常平静地运法清理了血污，帮她愈合了下面的伤口。又唤仆人拿来清水和干净的毛巾，细心地帮妻子把身上擦干净。
　　他做得很平静，仿佛在清洗一件昂贵的艺术品。
　　梅山兄弟躲到外面，屋内很寂静，只剩下雪云和接生婆婆。
　　半晌，雪云打破了平静：“杨戬哥哥，她还有救吗？”
　　杨戬没有回答，他把素娥擦拭好了以后，又用干布重新擦了一遍。吩咐仆人拿来她平时喜欢穿的衣服，帮她一件一件穿上。
　　雪云不再问了，立刻上前帮忙。两人一起把衣服帮素娥穿好。
　　一切都整理好了，杨戬抱起素娥，朝门外走去，向众人说：“我去问问老君，还有没有最后的办法。”

　　兜率宫中，杨戬已把素娥平整地放在榻上。老君在八卦炉边，闭着眼睛，拿着他的浮尘。
　　“情为何物？看来禁止思凡是对的。”
　　一句话说得杨戬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他没有接话。
　　“这个寒毒是没有办法驱除的，除非帮她洗髓。但她底子不好，不是一个健康的身体。洗髓后变成凡人，也会病痛缠身，几十年后——或许她挨不了那么长时间，就会死去。
　　“如果不驱除寒毒，让它留在体内，贫道是可以想尽办法让她恢复。只是，我怕她之后又会重蹈覆辙，不听我的劝。到那时，恐怕贫道也回天乏术。”
　　杨戬诚恳地说：“求师伯祖一个长久的法子，只要能让素娥今后好好地活下去，不要再受这种病痛。”
　　“办法，倒是有一个。只不过，对你是很难呐。”老君慢慢站起身来。
　　“什么？”
　　“八百年前，玉帝就令素娥去月宫居住，但你们不肯。月宫至寒，可长久地压抑她的寒毒永不复发，月之精华也可以很好地养护她的经脉。”
　　杨戬沉思了片刻，然后说：“眼下也只有如此了。”
　　“还不只这些。”老君继续说，“她的病发皆在于情。所以今后必须忘情，才能康复。”
　　“忘情？”杨戬诧异。
　　“是啊。你们这样两地分离，她若一直这样，岂不是会病情加重？只有忘情，才能拜托困扰。另外，有句话我只对你透露——新来的那位王母，今后要逐渐掌管女仙，她对思凡戒律极严。如果素娥在天宫住着，是不可能允许思凡的。忘了对你的情，对她也有好处。”
　　这，未免太残酷了吧？杨戬犹豫了。
　　老君看穿杨戬的心思，“你可以不用立刻答复我。你是想要几十年或者十几年的厮守，让她病痛缠身然后死去，还是让她长长久久地活在天上？况且，这本就是她的命数。当年她吞了天帝的仙丹成仙，如今也只能承担它带来的命运。”
　　一番话，虽是无情，但原本就是这个道理。

　　杨戬慢慢走到床榻前，轻轻抚摸着素娥瘦削的脸颊。半晌，他转身对老君说：“那就一切都拜托师伯祖了，大恩不言谢，日后定将报答！”
　　老君颔首：“没什么谢不谢的，放在这里你可以放心，我自有道理。”

　　三、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

　　杨戬独自一人回到灌江口，杨府的院子中挤满了人。大家听说了素娥的事，都自发地来为她祈福。
　　杨戬进了院子，人人都望向他。朋友们迎了上来，“杨戬哥哥，素娥姐姐怎么样了？”雪云焦急地问。
　　杨戬见大家有人拿着签子，上面写满为素娥祈福的话，有人捧着素娥平日赠送的谱集，有人为她做了桂花糕，还有孩童为素娥姐姐画的画。他们都以最真诚的心求她恢复，早日回到大家中间，以回报素娥对他们的爱。
　　“素娥在太上老君那里，不久就可以恢复。只是，她以后都要在月亮上居住，不会回来了。”

　　素娥没有死，大家都很高兴。但是对于凡人来说，他们以后再也见不到素娥了，她在天上望着人间的沧海桑田。在他们的心里，她去了另一个世界，这和凡人所谓的“死”是一样的。
　　朋友们都哭了，正值八月十五，天上皎洁的明月，仿佛美丽的素娥姐姐，为大家送来祝福。
　　大家在院子里摆上香案，把祈福签和礼物都摆在案前，院子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品。每个人都说着虔诚的话，他们祈求素娥以后在天上永远幸福地生活，希望素娥姐姐能看到他们送的礼物，能记得她在凡间的这些友谊。
　　接下来的两个月，时常有十里八方的人来祭拜素娥。杨戬目睹这情景，肝肠寸裂，他才知道大家是这么的爱她。那份真诚和自己对素娥的爱是一样的。他把每一件物品都仔细地收好，素娥忘情了，她永远都不会记得与自己的一世夫妻，但是凡间朋友对她的爱，却可以永存。
　　有好一段时间，他很颓废，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见。一天到晚不梳洗，只穿着睡衣在床榻上躺着，望着天花板。就这么怔怔地从早到晚。
　　但来杨府祭拜的人绵绵不绝，他听着梅山兄弟在外面应酬，灰暗的心又被这些温暖点亮。

　　在太上老君的救治下，素娥的经脉逐渐恢复，被送到月宫。老君又与玉帝王母一番周旋，王母正式将她纳入新拟定的女仙册籍管理。玉帝命她改名“嫦娥”，仙籍上归档为，与大英雄后羿为夫妻，为护丹吞下灵药奔月。并将八月十五定为“中秋节”，每年的这一天，凡间都要祭拜嫦娥仙子，歌颂她与后羿的爱情。除此之外，其他一切说法都是野史。

　　巫山神女这些年修炼的法术都是偏门，自成一派，与天庭与昆仑山那些派别都不一样。所以杨戬在无计可施的时候，笃定母亲有办法。
　　自从将孙子从灌江口抱过来以后，她就把婴儿养在山眼之中，吸收天地精华。每天不仅施用独家法术，还亲自查看照料。
　　她给孙子取了个小名叫“愿愿”，每次施法的时候，她都会与婴儿对话。或许是寄托对孙子的爱，或许是寂寞，她对孙子说很多很多的话。见那小婴儿仿佛能听懂似的抖动着，云华觉得欣喜。其实那只是日月阴阳交感产生的气流，伴随着婴儿的呼吸，而发生的颤动。
　　云华她实在是太寂寞了。

　　过了两三个月，小婴儿越来越长大，长得比凡间出生的婴儿更强壮。巫山神女将它抱过来，用暖和的被子包裹着。它长得真漂亮，白皙的脸盘，水灵灵的大眼睛，红润的嘴唇。云华欣喜万分，今后，这个孙子可以朝夕陪伴着她了。她不禁想起了小时候的杨戬，粉扑扑的脸蛋吹弹可破，软乎乎的身体散发出乳香。可是后来长大了，他就开始淘气，惹她生气。如果孩子永远不长大，那该有多好呢。

　　杨戬将灌江口的事务打理好之后，就来巫山探望母亲和儿子。巫山神女将睡得香甜的婴儿抱过来，杨戬见那婴儿，眉宇间那股英气像自己，而鼻子下面嘴唇那娇糯可爱的样子又似素娥。一种亲切感顿时涌上心头，喜爱之情溢于言表，眼眶不知不觉就湿润了。
　　云华看在眼里，觉得有些酸楚。也许当初不该那样强烈地反对儿子的姻缘。虽是这样想，倔强的她却没有说出口。
　　杨戬想了想，用毛笔蘸上墨，在宣纸上写了两个字“怀素”。
　　“杨怀素。”云华重复了两遍。她在孙子的脸蛋上亲了一口说：“别人乐意怎么叫怎么叫，我的小愿愿。”

　　杨戬见母亲那宠爱的样子，不禁发笑，“娘，孩子就放在您这里吧。我平时经常出门，它在您这里可以陪您作伴。我闲时就过来看它。”
　　云华听在耳中，却故意装作不理睬，自顾自地逗弄着婴儿，亲脸蛋，刮鼻子，就差没有一口吃下去。
　　“我的小愿愿……”
　　这奶奶宠爱孙子的疯癫方式，还真是让人不理解。

　　巫山神女已得知素娥被送去月宫，改名嫦娥，且今后不许任何人提起她与杨戬的私情。
　　“看你今天气色不错，为娘就放心了。今后嫦娥都深居月宫，我看这样对你们都好。儿子，三界还有许多事等着你去做，为娘不希望你封闭自己。不如就忘了她吧。”
　　“娘，您放心。”杨戬看了一眼怀素，“今后您也不要对怀素提起这些事。”
　　云华点点头，眉头蹙起，“这个分寸我能把握。新来的王母心狠手辣，我预测三界还会有许多大事发生。杨愿在我这里很安全，少有仙家知道他的存在。我们也不会让他知道这件事。儿子，我知道这样你会痛苦，但男子汉大丈夫，不囚于儿女私情。为娘相信你会走出来的。”
　　“谢谢娘，我会的。”

　　巫山神女很喜欢这个孙子，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陪伴和教养他。给他讲故事，教他写字、画画，把自己会的都教给了怀素。怀素也悟性极高，教一遍就会，甚至云华不经意说的事情，他事后都能完完整整地重复出来。
　　随着学习的东西越来越多，怀素也越来越爱问问题。云华全都耐心解答，只是有些问题让她费了一番心思。
　　“奶奶，我是从哪来的？”这是任何小孩子都会问的问题。
　　云华早有准备，“你呀，是这巫山的山眼里长出来的。”
　　“我为什么叫他爹爹？”
　　“因为你从巫山的山眼里长出来，是你的爹爹把你拔出来的。然后我又把你炼了七七四十九天，你才降生。”
　　“奶奶，那爹爹也是从巫山的山眼里长出来的吗？”
　　云华摇摇头：“他是我从巫峡的水里捞出来的。”
　　怀素又问：“为什么他管你叫娘，我管他叫爹爹？”
　　云华想了想，说：“因为我是女孩子，所以他管我叫娘。你和你的爹爹都是男孩子。赶明你有了孩子，他也管你叫爹爹。”
　　怀素歪着头想了一会，似是明白了。自己是巫山的山眼里长出来的，爹爹是巫峡的水里捞出来的。如果是女孩子有了孩子，那就成了娘。男孩子有了孩子，就是爹爹。

　　怀素自小和杨戬不一样，他很好学，很懂事。虽是每天问题一大堆，但不淘气惹祸。云华对这个孙子很满意，有了怀素，她的生活就有了寄托。
　　她发现怀素几岁时就表现出超过孩童的成熟，和那种过早谙于人情世故的孩子不一样，他关心的并不是这些小问题，而是关于天地、世界、人间等等大方面的问题。有些问题令云华都感到吃惊，她不得不好好想过再认真地回答他。并且，这孩子是不容易混过去的，一旦她给的答案有一点逻辑方面的不通，他就会提出更多的问题，令云华时常招架不住。
　　于是，每次杨戬来巫山，她就让杨戬带孩子出去玩，好好调教他。在怀素的眼里，爹爹很聪明，而且很强大，能回答奶奶不能回答的问题，还会带他看很多有趣的世界。这样，云华就可以休息个把月，抓紧补功课，免得孩子回来后她说不上来。

　　四、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

　　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杨戬空闲的时候，就带怀素去云游。他们在山中打猎，这是怀素最喜欢的事情。不仅可以看爹爹如何布置阵法，如何捉妖，而且还看到爹爹在野外搭帐篷，生起篝火，怀素就帮着拾树枝和树叶。他们把野味和野菜放在火里，听着噼啪声响，香味就飘了出来。和爹爹一起吃野味，朝着群山高呼。
　　夜晚，苍穹像一大块深色的帘幕，笼罩着天地。明亮的月挂在夜空，父子俩躺在帐篷外的棉絮上。杨戬就随时教怀素吟诗作对。
　　“爹爹，月亮里面有人住吗？”
　　“有，月亮里面住着一位美丽的女子，嫦娥仙子。”
　　“嫦娥仙子？她是怎么上去的？”
　　杨戬就编了一些美丽的童话给怀素讲，听得他出了神。
　　“我喜欢嫦娥仙子。”怀素赞叹说。
　　杨戬没有回答，他望着那月光，入了神思。

　　杨戬还会教他一些武艺法术，但他发现，怀素在这方面并不是很上道。这令他有些诧异。想到自己小时候这方面悟性很高，无师自通还能举一反三。他原以为怀素从小爱思考，应该不会在修炼方面吃力，没想到他总是不得要领。
　　他只好耐心地、一遍遍地教，好在儿子悟性差点，耐力还是有。多教几遍，自己再去苦练一阵，也能学会，而且做得很到位。这让杨戬心里宽慰许多。
　　只是他这进展，和自己小时候比，可差远了。他不禁摇头，看来儿子以后成不了什么高手，中规中矩地走，不犯错误，也未必是坏事。

　　走的地方多了，见识广了，怀素想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他喜欢读史书古籍，每当有见闻感受，就拿起笔记录下来。时常独自坐在那里，不知道在纠结什么问题。小小年纪，整天一副圣人老者的状态，令杨戬有些发笑。
　　“这位贤人又在思考什么人生哲理呢？”杨戬见他紧锁着眉头，打趣道。
　　“爹爹，你说造物主在创造万物的时候，没想过后面要出乱子的吗？奶奶是女孩子，你是男孩子，为什么同样是巫山里长出来的，却不一样？如果生命的本源是这种偶然的，那这个平衡很容易被打破，世界总是无法处在一个和谐中。心情好了，就在巫峡里面捞一个小孩出来，不知道是男是女。没有一点规律可循。”
　　杨戬听了，头脑中一堆黑线，这个孩子他招架不住了。不如送到师父那里，看看是怎么回事，不要给耽误了。

　　昆仑山，玉鼎见了这个七岁的孩童，眼里发光，他对这个孩子很感兴趣。怀素见了玉鼎，并不胆怯，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谈了足足两个时辰。
　　杨戬在一旁听着，他发现自己平时太肤浅了，为什么世上会有人思考这些东西？扶额——
　　玉鼎把杨戬叫到桌旁，笑着说：“他没有任何问题，就是命格正且旺，将来定会做一番大事。”
　　“他似乎每件事都要想得明明白白，直到它们达到令他认为合理才肯罢休。可是师父，世间万物哪有都是合情合理的呢？”
　　玉鼎笑了：“所以你和他不一样。你是偏格，敢行常人不敢想不敢做之事。而你儿子是五行平衡正中央，犹如明亮的太阳。我们昆仑平日里练的道法，都是出其不意各走一极，因此你们两个会有冲突。但他没问题，是你有问题。”
　　“我有问题？”杨戬自忖，头一次听说。
　　“素娥也是偏格，然而你们两个命中注定，能够有效地互补。没想到，你们的结合却出来一个四角齐全的命格。它能包容万物，也能补全任意的不足之处。”
　　经师父这一番解释，杨戬暗自认同。他和素娥的确是互补的，这也是另一种和谐吧。

　　“师父愿意收这个徒弟吗？”杨戬问。
　　“贫道虽然很喜欢这个孩子，但是教不了他。这个收徒也讲究一个缘分，就像当年我把素娥引荐给老君。”
　　杨戬追问：“那您觉得谁做他的师父合适呢？”
　　玉鼎却道：“现在机缘未到，该来的自然会来。贫道只是给你交个底，这孩子不会让你操心，将来必然有大作为，还会成为你的助力。”
　　杨戬谢过了，对儿子有了新的认识，觉得心下清明。他不再强求怀素去练那些不擅长的道法，儿子对什么感兴趣，他就尽量去找足补齐，引导他开窍、探索。
　　杨怀素十岁的时候，就长成一个博学多才、胸怀天下的男孩子了。

　　嫦娥在月宫中醒来，眼前的一切都使她陌生。只见雕栏玉砌，一切都浸润在雪白冰莹的寒意之中。她身上穿着一件紫色的裘袍，并不觉得冷，反而热得焦灼。
　　一位美丽端庄的女子，面带微笑，端着糕点向她走了过来。她银盘般圆形的脸上，一对杏核似的水灵灵的大眼睛，正在望着她。见嫦娥醒来，美女欣喜之余露出关怀之色。
　　“你终于醒了，刚才母后还问起呢。”
　　“我是谁？我在哪里？你又是谁？”这个地方令她陌生，嫦娥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她顿觉恐慌，好像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样。
　　那位仙女坐在她的床榻前，一点点喂她喝着热茶。嫦娥才发现，那床榻也都是晶莹的玉打造的，上面镶嵌着价值连城的珍宝。
　　“你是嫦娥。这里是你的住处，广寒宫。我是天庭的五公主罗珠。”美女一件事一件事详细地讲给她，似在教一个刚刚萌化的小孩子。
　　“你是这个月宫里的仙子，前面为天庭履职受了重伤，你失忆了，昏迷已有半年之久。这半年来，我奉母后之命来照顾你。你醒了，整个天庭都要为你高兴呢。我一会就去禀明父皇和母后。”
　　嫦娥一件事一件事地记着，罗珠说的一切，她都全无印象。这些信息铺面而来，使她觉得如山重压。但罗珠亲切的笑容，又使她心中的恐惧和无助消逝了大半。
　　罗珠一勺一勺喂着嫦娥喝药茶，又和她聊了一会，然后说：“你在这调养歇息吧，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嫦娥应了，待罗珠走后，她开始细细查看宫中的事物，熟悉自己的居处。她相信自己是失忆了，什么都忘记了。

　　瑶池中，罗珠如实禀报着有关嫦娥的状况。
　　笑意飞上王母扬起的眉宇，她赞赏道：“罗珠，你做得很好！陛下总是跟本宫夸你办事周到齐全。今后你要细细查看嫦娥的状况，有事及时向本宫汇报。”
　　罗珠应了之后退下。

　　嫦娥身体恢复后，就由罗珠带着一起参加王母的女仙宫会。
　　听说，在王母来天庭之前，这里散漫松懈，毫无章法。王母法度严明，治理得当，办事公道，将后宫管理得肃然有序。不只天庭女仙敬服，连玉帝都称赞她。
　　嫦娥坐在一边端详着这位总是面带笑意的王母，见她侃侃而谈中不失亲和力，但说起天庭规矩的时候，眉眼中现出严厉之色。知道今后大多时候都要和这位主子打交道了，不禁端正坐起，不敢有丝毫懈怠，唯恐听漏了什么。
　　王母给每位女仙发了一本厚厚的册子，令女仙回去熟读学习，将其中的规训都贯穿在日常言行举止中。

　　“爱是付出，欲是索取。”王母踱着步子，悠悠的声音却不失凌厉，“神仙就必须有大爱，用爱来治理三界。要付出，不要索取。不能动私情，私欲。问问你的心，只要你想从他人、从外界得到什么，那就是索取。作为神仙，就是不断付出，这就是爱。”
　　罗珠积极地提问题：“那母后，神仙怎样去爱三界呢？”
　　王母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问得好。作为神仙，遵守天庭的规章制度，这是最基本的。在日常的行为中，就要努力规范自己，给其他神仙、给三界做出表率。不要总是想着自己的那点私事，那些都是私欲，权力欲、情欲等等肮脏的欲望。只要你有了欲望，你就不能做一个称职的女仙。”
　　罗珠似有所悟：“知道了。作为神仙，就要心怀大爱。所作所为，都必须为他人付出。这样才是一个称职的神仙，才能为三界服务。”
　　嫦娥听着她们的对话，觉得很奇怪。她听明白了，她们所谓的爱，就是不断付出。可是这爱，令她觉得很虚，很空。让这些女仙们都只付出不索取，由这些上位者坐在那里享受这些人的付出。而只有他们才有权力、有资格去说这些好听的话。
　　她感到滑稽，更滑稽的是，当罗珠、织女、七仙女不断地附和着王母，为她的那些规训增添论据时，王母就啧啧称赞，其他女仙纷纷点头称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状态。
　　她们是故意装作没看出来吗？嫦娥不想探究，因为连她自己也在其中诺诺称是，却从不提出异议。每天忍受着这种耍猴似的规训，心里只觉得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