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月老回眸》林炎意

9、追求

　　《中国古代文学史》的课堂上，苏明起正讲到韦庄的《春日游》。

　　不知道是谁家的风流少年郎，招惹了一位聘婷袅娜正处在最好年华的少女，在一个桃花盛开、夭夭灼灼的春日，谱写出一曲动人心魄的青春恋歌。

　　少女看他的第一眼，便已幻想出婚后的种种情态，她要两情相悦，要携手白头，纵然被无情休弃，却也要奋不顾身去爱一场。

　　苏明起从这首小令又谈到了《唐传奇》，说唐代的女性社会地位虽然没有男性高，但总体而言还是开放的。这一点呢，从唐传奇中几位女性对待爱情的态度就可以看出，她们是敢爱敢恨知进退的。反而是当时的男性啊，凉薄寡情而又不负责任。

　　比如说《莺莺传》和《霍小玉传》里面的两个男主角，张生这个人哪，为了解决一己之情|欲就误了莺莺的青春，再遇后又想占人家的便宜，品格真是不怎么好。而李益这个人呢，被家里的母亲管得死死的，对霍小玉许下的承诺也做不到，空害得她家财散尽命断而亡。奉劝在座的女孩子们，找男朋友一定要睁大眼睛，不要所托非人呐。

　　听到这里，教室里哄然大笑。

　　苏明起道：“我这可不是讲笑话，是真诚告诉你们，有些男性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其实内在品格并不高。不要被外表的漂亮浮华所困扰，要去看他的心。”

　　吴艺突然举起手，苏明起示意他起身。

　　安意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到了自己的课表，一天里总能见上一面。一开始她以为再次在校园里遇见只是个意外，但吴艺却告诉她，所有的偶然遇见都是蓄谋已久，他从开学报道时就开始注意她了。

　　安意极力想忽略他的存在，奈何那个人不怎么讲道理，时不时的就要出来刷一下存在感。

　　“教授，古代文学里讲怀春少年对少女一见钟情，该怎么表达？”

　　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喝倒彩声，胡翠翠不怀好意的盯着安意一个劲儿笑，安意瞪她一眼，小声道：“怎么连你也跟着起哄。”

　　苏明起并不了解其中的内里，自然也不知道他想要表白的对象是安意。只是笑着告诉他：“这个我帮不了你。但前人的忠告是——不要听从于逃避、畏难、怕下不来台的心。如果跟从这种心情，你就会变成上从下心。”

　　教室里再度被明亮的笑声填满。教授的幽默点亮了十九岁的心，那二十岁前仅余的一点青春，像彗星的尾巴灿烂的滑过了整个人生。

　　吴艺盯着安意，眼睛里盛着星辰陨落前的壮丽余晖。

　　安意避开了眼睛，她的宇宙在另一个人身上。

　　经过将近半个学期的淬炼，看了太多读不下去的书之后，安意丢弃了当初来文学院读点书写点东西的幻想，也对当时仅凭一时的兴趣爱好就读了这个专业有了迷途知返的自觉。可惜人生没有退格键，选择之前要选自己喜欢的，选择之后则要喜欢自己的选择。好在安意是个慢热且一以贯之的人。

　　11月末的校园，梧桐叶落了一地。

　　在这个具有北温带中纬度典型气候的城市里，冬天已经悄悄地来临。

　　上午第二节课是现代汉语，临上课前胡翠翠问安意：“怎么这周都没见着吴艺？”

　　安意不怎么在意的说：“可能功课比较忙吧。”

　　“是啊，我有个同学也在金融系，那可不是一般的脑袋能学得了的学科。”

　　“各省状元云集，确实很了不起。”

　　胡翠翠道：“但我听说，最了不起的那一个叫谢尧臣。现在金融系还流传着他的传说，理科成绩横扫四大榜单，入学、期末、保研、出国，每一次考试成绩都在刷新上限。只不过我们入学的时候他已经出国念书了，听说还是个大帅哥。啊啊啊，可惜此生无缘得见，真乃人生一大憾事耳。”

　　安意的心脏突然跳了个抛物线，她想都没想到“谢尧臣”这个名字会以这样突然的方式再度闯入她平静已久的心海，而刻意压制的结果就是，那个人又以排山倒海之势在她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安意把手按在胸口处，深深吸了口气去缓解那种窒闷的感觉。

　　胡翠翠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低血糖。没事，一会就好了。”

　　两人正聊着天，突然伸进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摊开的掌心里，摆着两块柚子味水果糖。

　　是吴艺。

　　胡翠翠笑着，知情识意的往里面挪了一个位置。

　　吴艺盯着安意，用下巴示意她往里挪。安意无法，只好也挪了一个位置给他。

　　“拿着呀，不是低血糖了吗？”

　　安意心中懊恼，一个谎话总得用无数个谎言去圆。“谢谢。”她小心翼翼不触碰到他的掌心，轻轻拿起两块糖，分了一块给胡翠翠。

　　吴艺盯着她笑。“我没有课本，也分一半给我。”

　　讲现代文学的欧阳老师素来以严苛闻名，安意不想被抓，只好小声说：“以后你别来了，自己的功课不是很忙吗。”

　　“那不行，”吴艺转过脸去，不自然的握拳咳了一声：“谁叫你那么难追。”

　　安意整个人都变得局促起来。“对不起，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想不想是你的事，追不追我说了算。你别管。”

　　每个人都在苦海里寻找可供停泊的岸，安意何尝不是怀着这样的执念走到了现在，否则也不会因为别人随口说的一个名字就让自己的心浮沉至此。

　　只是，她靠不了自己的岸，也成不了别人的岸。

　　对吴艺一个理科生来说，来听这种纯理论性的文学课程确实为难坏了他。一开始他还会时不时拿出手机来玩一下游戏，后来就没动静了。

　　安意觉得奇怪，侧眼去看，他居然睡着了。

　　吴艺伏在课桌上，脸正对着安意，阳光照在他浓重的黑眼圈上，想来功课压力确实很大，课本被他的胳膊压住了一角。

　　安意正在记笔记，抽了半天没抽动，又担心动作太大被老师发现他睡觉被抓，因此只能迁就着离他近一点。

　　老师的课讲到另一页，安意把书翻过去，横竖写起来都不舒服。看他睡得正香，心里便有些埋怨，只好把那一页折了一半，抬起胳膊遮挡住身边男生的脸，飞快的在课本上记下老师的讲义。

　　吴艺本来睡的就不沉，又被她窸窸窣窣的动静弄醒，睁开眼睛时看见距离他不超过十厘米的女生，避嫌似的用胳膊划下了楚河汉界。

　　随着记笔记的动作，她上半张脸若隐若现，像是打了光的玉，沁着柔润的水色，而细长的睫毛就像蝴蝶的翅膀一样轻轻颤动着，一下一下挠在他心上。

　　吴艺凭着男性的本能用力拽了一下课本，正在记笔记的中性笔在薄薄的书页上画了一条直线，这股力让毫无防备的安意猛地撞到他身上。

　　少女的身体非常柔软，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香气。

　　安意猝不及防，抬头时柔软的嘴唇不小心拂过他额头。她像个弹簧一般，反应巨大的迅速撤开身体，恰恰对上他那双刚睡醒后犹泛着红的眼睛。

　　吴艺拉住了她的胳膊，不让她躲开。

　　安意轻声但有些愤怒的说：“放手。”

　　他不讲理的握着，用刚睡醒后还带着轻哑的嗓音道：“就不！”

　　安意恼了，挣扎的时候也顾不得会不会惊动讲台上的老师。

　　果然听见欧阳老师不客气得说：“提醒个别同学，别激情上头就忘了基本的课堂礼仪。你们不注意影响，我还要脸呢。‘人有礼则安，无礼则危。’再说得难听点，‘人而无礼，不死何为？’这点道理都不明白，还来读什么文学？”

　　安意听完这番话，脸上恨不得滴出血来，她从小被张丽娟严格教导，自尊心和羞耻心特别强，别人一个细微的嫌弃眼神都会让她难过很久，更何况老师说出这么严重的一句话。

　　安意感觉自己的两颊像是着了火，心脏跳的也快，羞耻和愤怒让她沉着脸，又对吴艺说了一句“放手！”

　　吴艺还是头一次从安意脸上看到这种出离于愤怒的表情，他不敢再惹她，乖乖松开了手。

　　从那节课开始，安意便没再理过他了。

　　打电话不接，送花拒收，手写的道歉信原路送回，任凭吴艺使出浑身解数，安意仍然态度明确要跟他断绝往来。

　　吴艺也是年轻气盛，从来只有女孩追他，哪有他这样费尽心思追过别人，于是他就跟赌气似的，文学院的课不去上了，校园里碰到安意也像不认识一样，从前的种种温言款语和花样追求似乎都是梦一场。

　　胡翠翠觉得吴艺也算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尤其在本系这个百分之八十都是女性的贫瘠现状下，难得能遇见这样自己送上门的优质男性，岂能如此轻易就放手？

　　她以为安意是因为抹不开面子所以才不肯求和，便劝她说：“你就服个软，先跟他联系一下吧。”

　　安意淡淡看了她一眼，道：“翠翠，我不喜欢他。也没什么可服软的。”

　　胡翠翠突然发现，安意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柔顺好脾气，其实内在清醒理智爱憎分明。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12月21日，是安意的生日。她出生在射手座和摩羯座的交界处，糅合了两个星座的火热冲动和冷静现实，同时带着种弗洛伊德式的清醒压抑和鼓噪狂热。

　　为了缓解连日来沉闷的气氛，好朋友生日前一周，胡翠翠已经开始频繁联系苏在宇和叶随，准备偷偷给她准备个大惊喜。

　　奈何有人并不想让安意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