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眸》林炎意

38、大千

　　安意双手撑住了床，望着他越来越近的脸庞，转头避开，细声说：“我想喝水。”

　　谢尧臣打量着她的脸色，苍白和荏弱退下去，面色浮上来一层淡薄的红，比昨天看起来健康多了。“等会再喝。”

　　他低头，安意又仰着脖颈避开了，“我伤口疼。”

　　谢尧臣仿佛意料之中的轻笑了一声，问：“昨天不是挺厉害的吗？”

　　“你确定那是我？”

　　谢尧臣本来没想欺负她，但见小姑娘狡黠可恨娇嗔又可喜的样子，便在她唇上亲了一下道：“不是你，难道是狐狸精？”

　　“那你可要小心，”安意一本正经道：“一念成佛，一念也可入魔的。”

　　谢尧臣便捏着她的脸不紧不慢的说：“嗯，不管是成佛还是入魔，都饶不了你。”

　　一周以后，安意脚腕上的伤好得差不多，她不好意思总在家里待着，便提前回了单位，跟前辈们打招呼的时候，都会被对方调侃一句：“哟，不要命的小安回来了。”

　　就连张北看见她也和蔼的说：“庆宁县这两期报道写的有点意思。”

　　安意受宠若惊道：“谢谢张老师。”

　　蒋思齐连忙扶她入座，弓着身嬉皮笑脸的说：“安老师，您腿脚不方便，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小的。”

　　安意笑得十分开心：“泡杯咖啡去吧。”

　　“好嘞。”

　　晚上下班他表哥过来接她，安意乍一看见还觉得奇怪，“你怎么来了？”

　　李锐四指并拢，照着她光洁饱满的额头毫不留情的拍了个脑瓜崩。

　　安意懵了，好半晌才捂着脑门大叫：“你奶奶的，李锐！”

　　“你这就快造反了！”李锐尚觉不解恨似的，举起手又敲了一下她额头，气道：“胆子挺大啊，敢背着我跟谢尧臣谈恋爱！看我告不告诉二姨去。”

　　“有本事你去啊，少吓唬人。”

　　她这一副气鼓鼓的模样，生动鲜活，乍一看还有些翠翠的影子。

　　李锐也不知道怎么，心里突然泛上点说不出来的惆怅。“不告不告，哥带你玩去。”

　　安意翻个白眼，腿脚不利索的兀自往前走了。

　　李锐从后面赶上来，笑道：“不是拆线了吗？”

　　“被你气的又开始疼了。”

　　“那到底还能不能去玩了？”

　　“去哪？”

　　李锐神秘一笑：“反正是连谢尧臣都找不到的地方。”

　　安意实事求是的说：“他忙得很，没空管我。”

　　夏末秋初的安城，到了晚上，热气还没完全消散下去。

　　游乐园开了夜场，流光溢彩灯火绚烂，看得人目不暇给，仿佛夜幕拉开后的夜晚才是一天的起点。

　　安意望着眼前灯火通明的世界，旋转木马温暖辉煌，过山车蜿蜒曲折，摩天轮悠然缓慢，海盗船翻飞摇摆……在这个人为打造的童话世界里，安意总觉得李锐是想让她明白点什么道理才带她过来，便很努力的辨别着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和每句话里的潜台词。

　　后来，两个人一起坐上极速飞车的时候，李锐问她害不害怕。

　　安意望着他，目之所及，到处都是流动的光彩。她看着坡度缓和的车道，说：“这有什么可怕的，一点都不刺激。”

　　当车子在轨道上慢慢滑动，她无意识的双手紧紧握住了安全杆。

　　李锐恶作剧似的一直在拨拉她的手。“一点都不刺激，你抓这么紧干什么，松手。”

　　后半程，几个连续的一百八十度直冲加一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之后，安意跟个哨子似的大喊大叫：“啊！！！我的妈呀，太吓人了！！啊！！！”

　　好不容易等到项目结束，安意仪容不整的从车上滚了下来。

　　李锐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嘲弄道：“怎么样？服不服。”

　　安意只觉隐隐的疼痛从已经痊愈的脚伤处传来。“哥，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跟他好不下去的时候，想想今晚坐过的极速飞车，过程再曲折，总有落地的那一刻。”

　　安意笑了，“宋悠比徐眉还难缠是吗？”

　　李锐想不愧是他妹子，这也太通透了。“玩一次就有经验了，你没问题的。”

　　安意看着他，目光坚定的说：“我从不预设结局，对胜利也没什么执念。有些惊险刺激的项目，玩不了就是玩不了，认输就好。”

　　李锐看着安意，头一次意识到，她跟谢尧臣是棋逢对手。他们在沉默中进攻，在平静无波处对峙，也在不动声色时收网。他妹妹想让他明白，在这段感情里，他只是个局外人，没有置喙的权利，当然也不必收拾残局。

　　日子一如既往，谢尧臣依然忙碌，安意也没闲着。

　　2013年9月底，安城市大千万象艺术中心在原先就有的画廊基础上，整合现有资源，辐射规划周边配套商铺，重磅开放艺术中心综合体。那一天，全市有影响力的媒体都受邀参加发布。

　　张北忙的抽不出身，随口交代了一下安意：“我还有别的事，你跟小蒋一块过去吧。”

　　“行。”

　　在门口核验过记者证件后，安意和蒋思齐进入会议现场，袁媛已经到了。

　　亲热的寒暄过后，难免又误入八卦歧途。

　　袁媛紧盯着安意，表情暧昧道：“宋悠是发布会的主持人，知道不？”

　　“哦。”

　　袁媛期待的表情逐渐冷却，“靠，你这轻描淡写的反应，我没法继续往下发挥啊。”

　　“啊？宋悠竟然为了白月光亲自来站台？！这俩人的奸情真是明目张胆啊！你说是不是？！”

　　“……演技真烂。你丫这不全知道吗？逗我玩呢？”

　　安意终于换上认真的表情，“她跟夏北强离完婚了吗？这我就不知道。”

　　“据我所知，”袁媛的表达欲喷薄而出，“宋悠净身出户，唯一的条件是让前夫把婚前自己陪嫁的那些古董字画都还回来。”

　　“结果呢？”

　　“夏北强不给呗。什么狗男人，真够抠门的。”

　　安意想，或许他只是为了留下一丝能继续纠缠她的机会。

　　蒋思齐一旁听着两个女人的聊天，满脸嫌弃道：“你俩能干点正事吗？”

　　袁媛翻了个白眼道：“啥是正事儿？”

　　蒋思齐道：“我看这综合体里开了好多挺有意思的店，晚上咱仨去探探？”

　　袁媛坏笑道：“那晚饭你请我们吃？”

　　安意知道他囊中羞涩，赶忙说：“开完会我想去二楼看画展，你俩自便。”

　　发布会定在下午四点开始，运营团队给谢尧臣汇报的时候，他正在翻着方案作最后的演讲准备。

　　周跃关心的则是另外一件事，他给活动运营部的总监说：“那什么，采访的记者名单汇总表我看看，你们邀请安城时报社了没有？”

　　谢尧臣不紧不慢的盯了他一眼。

　　周跃笑嘻嘻的，接过来连翻了几页纸才找到安城时报社的名单，他笑着“哟嚯”了一声，谢尧臣抬起眼睛。

　　周跃贼兮兮的问他：“你猜怎么着，他们报社谁来的？”

　　谢尧臣垂下眼睛没搭理他。

　　周跃讨个没趣，就不信治不了他。他拿起名单，从办公室往外走。

　　谢尧臣叫住他：“你干嘛去？”

　　“还能干嘛去？听说你们家那位长得特好看，我去瞅瞅能有多好看。”

　　谢尧臣看着他大摇大摆的晃出去，他转头，疑惑的问活动运营部，“时报社不是两位男士过来吗？”

　　“登记的确实是两位男士。”

　　谢尧臣嗯了一声，又低下头专心看自己发布时用的PPT。

　　周跃作死似的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心想怎么来的就是俩男的呢？他反正是没法再回去了，只能将错就错的去现场看看。

　　宋悠今天穿了身非常淡雅的浅灰色套装，胸前别了个黑色的胸针，深栗色的头发扎了起来，妆容将她凸显的更加文雅知性。她微微笑着的样子看起来非常端庄大方，唇角还有两个梨涡，多年的主持经验让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自信迷人的气息。

　　安意和袁媛坐在会场后半段，距离有点远，其实是看不太清台上人的表情的。但袁媛却紧盯着宋悠的一举一动，艳羡的说：“意，我告诉过你吗？转电视台考试的时候，我主要学习参考的教学视频就是宋悠的。论专业素养，我确实比不上人家。”

　　安意轻轻拍着她的手给打气道：“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

　　袁媛一把甩开，气闷道：“老子还是烦她。”

　　宋悠首先介绍了一下大千万象的基本情况，然后才调动着现场的气氛，把谢尧臣给请了出来。

　　袁媛看着台上男人模糊的身影，有些纳闷的问：“你觉不觉得宋悠这白月光还挺眼熟的？”

　　安意只是淡淡的说：“是吗，可能就是长了张大众脸吧。”

　　“那不能。坊间传闻，谢尧臣打小就是校草级别的长相，你不能因为自己的男朋友是个大帅哥就这么无视别的男性。对了，我一直还没来得及问呢，你男朋友干啥的？”

　　“卖画的，一介贫寒。”

　　“放屁！我又不是没见过，那气质一看就非富即贵。”

　　安意伸出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听见谢尧臣正讲到他对大千万象的未来规划，他说目前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未来他们将用五到六年的时间打造出属于安城的文化地标。

　　他讲起话来沉缓有力，每一句话都有基于庞大数据的现实分析作支撑，成熟理智却又情怀满腹，毫无门槛就能让人轻易进入到他的世界。即便有人意识到今天的发布会说到底还是一场别有目的的产品推介会，但通过他充满技巧的演讲和长存于历史星河中伟大不朽的艺术家的人格感召力，还是让眼前这个商人浑身上下散发着理想主义的光辉。

　　或许是这样相隔两端的距离感，让安意能够更客观的去评价眼前这个男人。她想他确实很有魄力，一个学经济的理科男，每天跟数字证券股票打交道，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机缘，让他走上了跟艺术有关的道路。

　　演讲完毕，现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袁媛长叹了口气道：“这样的男人，要我是宋悠，我也得死抓着不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