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盟不负镜鉴心》辞霜晚

3、第 3 章

　　翟姝玉扫了一眼底下跪着的几个妾室，道：“看你们年纪尚小，本宫不罚你们，且先让本宫认认人。”
　　这几个妾室本是大气儿都不敢出的，听着她的话才松了一口气，但也不敢应声，尤其是曹晴，曹氏与她是姑侄，谁知翟姝玉会不会迁怒于她。
　　她惶恐的偷偷看了一眼，不巧翟姝玉正好在看她，两人对视上了，见翟姝玉一脸玩味的表情，曹晴硬着头皮跪着往前，叩拜道：“妾崔曹氏曹晴。”
　　“曹晴。”她重复一声。
　　青篱在旁补充：“她是曹氏侄女。”
　　青篱向来事无巨细，莫说这几个妾室的身份，就是永宁侯府下人们的来历她都查的清清楚楚。
　　翟姝玉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这几个妾室里曹晴模样最好，除了她和曹氏出自一家，其他的几个，一个是崔铎的通房，两个商贾之女白氏王氏。
　　“去将主院收拾出来。”翟姝玉将青篱使唤走了，目光随着她的身影，注意到在院门口滞着的身影，抬了抬眼皮：“什么人在哪儿站着？”
　　那人听着她的话，低着头过来跪在地上给她请安，却不说自己的身份。
　　她打扮素净，穿的衣服却不像是下人，翟姝玉也没看清她的脸。
　　院里静悄悄的没人说话，曹晴悄悄抬头瞥见翟姝玉面上几分不快，额头抵在手背上，稍作犹豫，而后道：“殿下，这是侯爷前些日子带回来的，名为海棠。”
　　海棠闭眼紧咬着下唇，她不肯说，就是怕公主知道她的身份，永宁侯新婚在即，却从青楼带回来一个妓女，这不就是不给公主脸面。她被带回来那日便一直诚惶诚恐，就是担心公主日后责难于她。
　　“抬头让本宫瞧瞧。”她的话听不出情绪。海棠心脏猛得跳动起来，松开下唇抬起了脸，也不敢看向翟姝玉。
　　从前海棠最庆幸自己有了这样一张美人脸，凭着这模样妈妈让她做清倌人，钓足恩客的胃口，虽不清白了，但只接过寥寥几次恩客，可现在她怕极了这张脸，若是惹了公主不快……
　　“模样还真是不错。”
　　听她这样说，海棠更是忍不住发抖，生怕她说出什么吓人的话。她在青楼听着过那里的姐姐说过闲话，像她们这样身份的人，就算被赎身带回来做妾室，也会被正房折磨至死。她不仅身世不清白，还让公主成了笑话，也不知公主会如何待她。
　　见她惶恐成这样翟姝玉倒是有些忍俊不禁，怎么这些人一个个当她是洪水猛兽？院外板子起落的声音一下一下传了进来，听得她心烦，可想着曹氏的举动她心里更烦，正是这会儿曹晴又叫了她一声。
　　“殿下，姑母不知分寸冲撞殿下属实有罪，只是姑母身子不比常人康健，外强中干，还请殿下饶恕姑母。”曹晴说得诚恳，真是在向翟姝玉求情。
　　翟姝玉斜眼看她。
　　“打了多少？”
　　“回殿下的话，应该有二十多了。”
　　二十多，也不少了，翟姝玉点了点头：“算了吧，大喜日子，再赏她十个巴掌让青篱亲自去打，教会她日后如何同本宫讲话。”
　　曹晴刚松下来的心猛得一紧，曹氏毕竟是诰命夫人，公主竟然还要下人去……
　　她又看了翟姝玉一眼，只觉得她那似笑非笑的模样好像一把冷刃。
　　大婚次日，翟姝玉才刚醒青篱便告诉她曹晴正在院外等着侍候。
　　曹晴并非普通妾室而是侧夫人，翟姝玉又不是什么刁蛮的正室自然不需要她伺候，便叫青篱赶人回去。待她梳洗好了迈出里屋就看到模样颓废憔悴的崔铎，他一身酒气未散，一边脸还有着巴掌印。
　　“臣崔铎，给殿下请安，臣心中有惑，愿殿下为臣解惑”崔铎行礼道。
　　珍后曾教导翟姝玉，与人同谋为同利。
　　翟姝玉之所以想到通过崔铎离开后宫，便是恰好知道他被曹氏摆布多年，羽翼未满尚需他人助力。她能轻而易举收了曹氏的权，让曹氏不敢牵制崔铎，更能帮助崔铎在朝中站稳脚跟。
　　永宁侯府这一夜风波，被旁人添油加醋传了出去，坊间皆传翟姝玉因不满永宁侯买醉不入婚房，大发雷霆。不仅打了崔铎，还打了崔曹氏，就连府上的侧夫人妾室也被她斥责跪了一夜。
　　几乎人人都知永宁侯府娶回来一个蛮横无礼的公主，原本上赶着凑上去的世家贵族收敛了往日热情，背地里说做笑料。
　　短短两天，永宁侯府就变天了，崔曹氏被赶到了偏僻的新房，翟姝玉以永宁侯府的下人不懂规矩为由将大半人手都换上了自己的人。
　　曹氏趴在床上双目猩红，她一天一夜都没有睡，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翟姝玉竟然是这样凶悍之人！她气得头脑发涨，听到曹晴说翟姝玉将府内打杂的下人都换了，就连大管家都被赶走了更是呕出一口血来。
　　才一天一夜的功夫……这贱人竟把她安排的人都赶走了，曹氏紧紧握着拳头，倘若再由这贱人随心所欲，那她这么多年的谋划就都毁于一旦了！
　　“去族中长辈都请来！老身不信这贱人能翻了天！”
　　翟姝玉才刚用过午饭就见人来告，说是崔氏一族的族亲们都来了。
　　翟姝玉一副主母做派施施然笑了，让人将他们都请进来。
　　崔铎拧眉，眼里喑暗不明。翟姝玉这两日所行不顾礼法，这些叔公们在族中颇有声望，定是来说教的，该怎么应付他们。
　　不等下人去请人，青篱就进来道：“他们去祠堂了，请殿下和侯爷过去。”
　　此举无疑印证崔铎所想，他站起身要为翟姝玉带路。
　　“慢着，不必去。”翟姝玉叫住崔铎，伸手端起盛着甜汤的瓷碗，搅和搅和，不紧不慢的小口喝着，瞥见不明所以的崔铎，说道：“不是什么人都请得动本宫，他们想在祠堂待着便在那里待着，让府卫看着便是了。”
　　崔铎哑然，想说什么，犹豫再三还是没说出口。
　　眼见夕阳将没，下人来请了三次，翟姝玉才慢悠悠的去了正殿。
　　崔铎在这儿听训半个时辰了，族中的长辈都已落座，他却站在那里，虽是个侯爷可手中尚无半分实权，只能被家族挟制。
　　翟姝玉眼中笑意更浓，轻笑一声慢步过去。众人见她过来纷纷噤声。
　　崔氏最德高望重的几个族亲坐在最靠前的位子上。他们面无表情的看着翟姝玉，模样很是严肃，这场面怕是比早朝还要肃穆几分。
　　“崔郎，你们崔家人貌似都不懂规矩。”翟姝玉嗔怪一声，青篱扫视这群人，声音冰冷：“为何见到殿下不起身行礼？”
　　经她这么一说，十多个带刀侍卫进来围住了前殿，这几个崔氏的叔公没想到她嫁进来两日还是这样的嚣张气焰。
　　晋国少有公主和亲，大多的公主都是在京中下嫁，永宁侯府也不是第一次迎娶公主，却从没有这样的情形。
　　公主需得跪拜不假，但却也从未见到哪位公主嫁为人妇还要求族中长辈行大礼的。可见这一群侍卫将他们围住，曹氏被罚之事他们也亲眼见到，翟姝玉再度发难，他们只得起身行礼。
　　见他们都跪下了翟姝玉这才展眉一笑，坐在上位抿了口茶，“本宫才嫁与永宁侯，今日是第一次与诸位叔公相见，想来是父亲早逝族内凋敝都失了规矩，以免叔公们日后忘记，且多跪会儿吧。”
　　翟姝玉一通发作，半个脖子入土的几个叔公跪了快半个时辰，一个两个气白了脸都敢怒不敢言，满腹礼数规矩说教之词尽数咽下，离去时颤颤巍巍的被下人扶上了马车，不敢插手侯府之事了。
　　曹氏在榻上听到这样的消息发了疯似的捶着枕头最后气晕过去了。
　　有关永宁侯府的风言风语又多了不少，但好在崔氏一族除永宁侯府以外确实日渐没落，连个敢给翟姝玉施压的人都没有，只有几个通篇愤懑的折子被景帝扫了一眼扔在一边。
　　再吃过两顿饭，便要回门了，不比翟姝玉的气定神闲，崔铎很是焦头烂额。不知该如何表现。
　　曹氏一心养废他，他一心上进，才学武学并不输人，可却不懂为人处世。之前他崭露头角得景帝赏识而后又救下翟姝玉立功一件，不仅受了重赏还得了一个兵部的职务。可惜不知怎么得罪了人，给他使了几次绊子，而后又被景帝逼婚行为有失体统，连带着也被景帝冷落了……
　　翟姝玉见他如临大敌的样子只觉得好笑，崔铎大她四岁，都二十有一了却连青篱都比不上。这不免让翟姝玉质疑自己的决策，她是找个一个帮手还是粘上了一个累赘。
　　直到看到崔铎忐忑的冒出了细汗翟姝玉才无奈一笑教他该做什么。崔铎也够谦逊的，小鸡啄米般点头，像是在听先生讲学。自打挨了那一巴掌，他确实安分了许多。几日相处交谈两人不时能说笑几句。
　　他们二人的婚事并非情投意合，故而翟姝玉在景帝面前对崔铎情意绵绵，崔铎配合着以相敬如宾姿态的敷衍她，见过景帝后便故意以军务为由丢下翟姝玉出宫了。
　　景帝像是早有所料，不过片刻便过来一个太监将翟姝玉请了回去。
　　“皇儿嫁人可是闹出了好多笑话。”景帝神情不似刚刚愉悦，甚至还叹了几口气。
　　翟姝玉本就微红的眼睛一张一合，泪珠便噼里啪啦的滚落下来，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坐在椅上掩面哭泣：“父皇你可知永宁侯府净是些什么人，皇儿才刚嫁过去便对皇儿横眉竖眼，皇儿站着他们却牢牢坐着，哪有那样的道理。”
　　景帝又是一声叹息：“既嫁人了，便不能全按着宫里的规矩了，难不成你也要永宁侯每遇见你便下跪行礼吗？”
　　“合该是这样的规矩。”翟姝玉紧着眉望了景帝一眼，很是认真的模样，“我可是您的女儿。”
　　此前父女二人多年未见，翟姝玉刚回宫就在鬼门关走了两遭，朝中政务繁忙，景帝去看她几次都是她昏迷的时候，后来翟姝玉病愈后又急于成婚，他都来不及好好关怀他这个女儿，她便嫁走了。
　　知晓大婚之日的鸡飞狗跳景帝并不气恼，见到一摞摞控诉翟姝玉的折子他也不觉得有失体统，他只想到翟姝玉此时的任性倒是和曾经一模一样，也终于在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身上找到了那份熟悉。
　　他对珍后心中有愧，也知道单珍心底恨他才会留下遗愿让翟姝玉为她守孝三年，不许他们父女相见。三年不长不短，却足够翟姝玉成长，足够他半生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