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盟不负镜鉴心》辞霜晚

4、第 4 章

　　秋雨绵绵，入夜渐寒，惊雷带着一声怒吼划破天际，闪过的光将窗边人脸映得煞白。秋芝从殿前进入时被吓得头皮发麻，快步走进去，来到窗边行礼道：“娘娘，永宁侯一早以军务为由出宫了，姝玉公主向皇上太后诉苦，才出宫。”
　　宸贵妃定在那里不做回应，秋芝也跟着默了一会儿，察觉晚风刺骨，自觉取了一件披风回来为她披上，“娘娘……”
　　凑近了才听到宸贵妃小声的呢喃，“蛇蝎妇人……蛇蝎……”
　　女人似被魇魔缠上，她眼神涣散口中念念有词，身子轻颤带着金凤步摇微微晃动，惨白的脸青白的唇，憔悴破碎之余也显得骇人。
　　秋芝垂下眼眸，将披风为她系好，轻声道：“奴婢已经将消息送出去了，太尉大人定会替娘娘出气，娘娘开怀些吧。”
　　开怀？宸贵妃眼中狠厉一闪而过，恨不得咬碎一口玉齿，她如何开怀？！
　　从她十五岁入宫已有十五载，青春年华一闪而逝，后宫的女人们一个个母凭子贵站稳了脚，她呢？！她因为没有子嗣需靠着家族势力才能拿稳这凤印！
　　这后宫有多少嫔妃明面上尊她敬她，私底下嘲笑她这么多年肚子没个动静，一个个都在等着自己的孩子登基好来笑话她！
　　若是她命中无子也就罢了，她就当是自己享尽荣华已得苍天偏爱，可偏偏让她发现了！原来这么多年她视为心腹的太医竟是别人安插在她身边来害她的！
　　若非这吃里扒外之人蒙蔽她多年，伤她根基，她怎会得圣眷多年却始终无孕！也难怪翟姝玉这次能化险为夷！
　　宸贵妃眼睛淬了毒一般露出恨意，咬牙切齿念出一个名字：“单珍！”
　　她暗自记恨单珍十多年，她嫉妒陛下对她爱，厌恶她贤良淑德的做派，每每听到有人说她有母仪天下的气度都恨得牙痒。贤良淑德？可笑！也不过是个毒妇！
　　还说什么盼着她为陛下开枝散叶，她处心积虑布下这一步暗棋就没打算让她生儿育女！
　　你不是最心爱你的女儿吗？竟然你让我不能生儿育女，我也不会让你的女儿好过！
　　宸贵妃将一直紧握在手的玉簪狠狠摔在地上，玉石瞬间四分五裂发出巨大的声音，秋芝被吓到往后躲了一下，一道闪电闪过，女人扭曲的面孔在白光下更加狰狞。
　　雷声轰鸣声渐大，雨水淅沥哗然，街道行人寥寥萧瑟悲寂。马蹄踏地、轴轮轧行的声音被雨声吞噬。
　　白日里在做了一天的戏，哭了几场让翟姝玉很是疲乏，就着雨声小憩。
　　“救命啊……救命……”翟姝玉似乎听到什么声音，悠悠的睁开了眼睛，车内昏暗只有一盏小灯，青篱也听到了动静，看了她一眼。
　　雨中一个身影连滚带爬朝马车的方向跑来，扑通一声跪下拦在车前，磕头道：“大人救命，求大人救救小人……”
　　更为清晰的声音传进车里，翟姝玉朝青篱抬了下头，青篱会意，起身伸手撑开帘子露出脸，问道：“来者何人，因何求救？”
　　微凉的风从开口处吹进来，翟姝玉伸手扯了下小毯，瞥到远处有几个人影，手中似乎拿着什么兵器。
　　那人听见声音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他气喘如牛，强支撑着喊着：“小人……小人……小人被人追杀求大人庇佑！大人救小人一命……”
　　刚死里逃生消耗了他太多力气，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青篱皱眉，转头对翟姝玉小声道：“此人身份不明，支支吾吾，不如殿下先回去，我……”
　　“闪烁其词，要本宫如何庇佑？”还不等青篱说完，翟姝玉便冷冷开口，很是不耐烦的蹙眉。
　　听到这话黄升名磕头的动作停下，抬头试图往马车里看，从这条官道坐马车出来，前后跟随这样多的侍卫，自称本宫的年轻女子……
　　“臣太医院御医黄升名参见殿下。”
　　“臣遭小人迫害，求殿下救臣一命。”
　　黄升名。
　　翟姝玉眉头舒展开，这名字怪耳熟。
　　“是宸贵妃身边的太医。”青篱适时解释。
　　哦……怪不得。
　　她想起半月前自己送给宸贵妃的大礼——母上尚在时便说过宸贵妃。她母家手持重兵，有百年家底，景帝继位不久后便取代太后母家仲氏在朝中地位。因前朝事宜景帝也对她宠爱有加，但入宫多年未有子嗣。
　　母上虽未说明，但这些只言片语也够翟姝玉深思，后来母上离世，她猜测是后宫之人对母上下毒手，于是派亲信暗中调查各宫娘娘，虽未查出当年之事，但也查出些小事。
　　就比如，宸贵妃体质湿寒，她服用的驱寒之药恰好与常用的求子汤相克有避孕之效，病案也一直被人偷改。而害她之人就是她视为心腹的黄升名。
　　“既然如此，青篱，你去护送他到大理寺。”说罢翟姝玉便阖上眼睛闭目养神。
　　黄升名听到这话心底一沉，陶氏之人渗透各司就算是大理寺他也难逃一死。
　　他道是庇佑，即想依附翟姝玉生存，翟姝玉怎会听不出他的意思，她这样回答就是不欲插手……不仅是不想帮他，把他送到大理寺和逼自己去死没有区别。
　　青篱已撑伞下来，抓起黄升名就要走。
　　“殿下！殿下！殿下开恩救救臣！”轰隆一阵雷声，黄升名挣开青篱的手，快速跪行向前，为首两个侍卫抽出长剑挡在他身前不让他再靠近。
　　剑刃映出的白光照清他的脸，他头发凌乱身上身下被雨淋得透彻。
　　“殿下派我护送大人去大理寺不已是施救。”
　　任他喊叫，车内都不再有动静，青篱冷着脸又来抓他，拖着他走，黄升名挣扎喊道：“臣曾有一位点头之交死于十多年前，后太医院有一位太医冒名顶替而来，最终死于五年前！”
　　此话一出，青篱手上一松，黄升名又爬了回来，跪下连连叩头：“求殿下庇佑求殿下庇佑，臣日后定为殿下马首是瞻赴汤蹈火，求殿下庇佑……”
　　雷雨更加猛烈，黄升名跪在雨中身体发抖，声音被雨中吞没，雷闪交加，这条路上也只剩下他们这群人。
　　许久之后马车内传出两个字，“带走。”
　　黄升名的这才松了一口气，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景和十四年，宫中生疫情，短短半月感染百余人，太后也在其中，经太医院昼夜诊治，御林军协同处理，两月之后彻底平息疫情，死者共计一百六十四人。
　　疫病起于宁云殿，故而除太后外所有病患均在宁云殿医治，一次走水事故中，有二十三名病患及两位太医未能及时脱逃，葬身火海。
　　景和十五年初，珍后身体愈发虚弱死于两个月后。
　　太医院给的说法是被病疫冲撞了。
　　“黄升名入京途中与何度相识两人沿途义诊后被山贼掳上山，何度身体瘦弱没挨住山贼几下打受了重伤没多久就死了，黄升名带着他的尸体逃了出来亲自埋了人。”
　　“大约是六年之后，本该死了的何度几经人引荐在太医院做事，属下查了几天也没查出他是被何人引荐来的，这位何度也不曾被哪位娘娘召见，在太医院没什么作为后来就无声无息死在火海中了。”
　　“关于那起火灾的宗卷上记载有六个尸身辨认不出身份，便默认这六人便是失踪的五个太监和何度。”
　　“属下猜测这个假何度兴许是捡到了何度当年的衣物，又碰巧略懂医术，于是鬼迷心窍打通关系冒名顶替而来。”
　　说完这些，青篱从袖口掏出一张纸平铺在桌上，“这是黄升名交出来的药方，与王女当年服用的汤药有几分像，药性更烈毒性却浅。”
　　翟姝玉只扫了一眼，便将剪下来的花枝扔在上面，专心修剪那盆海棠。
　　“可说是什么人指使他潜伏在宸贵妃身边？”
　　“他只说是一个不认识的人从他进太医院起便每月给他十金，让他确保宸贵妃怀不上孩子，并无过多联系。”
　　“呵。”翟姝玉冷笑一声用剪刀头夹下一朵残损的海棠，“背后无人倚靠，他是怎么从乡野村医爬到太医院御医的位置？无人助力，他怎么爬到宸贵妃眼前？”
　　青篱略显局促，垂着头：“已经按照殿下吩咐撤下看守他的人了，昨日他乔装离开住所半个时辰多才回来，但是没去见谁也没做什么，应该是试探我们是否是在暗中看守他……”
　　“青篱。”这两字被翟姝玉缓重念出，语气冷沉。
　　青篱顿住，察觉到翟姝玉语气中的不悦，姿态更加恭敬。
　　“黄升名以何度之事为挟求我，你说这是为何。”
　　一个冒名顶替的无名太医，只是死在了五年前，却被黄升名当做救命稻草以搏一线生机，挟求翟姝玉。
　　青篱自然知道翟姝玉的言外之意。
　　“属下可以保证绝不是殿下身边的亲信走漏风声。”
　　“半年前有人发现冷宫的几个太监宫女额腕皆有斑疹，极似天花，但太医诊察却道不是天花，这几人身体十分康健，后审讯时问出他们确实是在五年前有此异样，当时过于恐慌躲了起来，而后也未再有其他病症，便不了了之了。”
　　“陛下认为此事存疑，派东厂调查此事，只是有关诊治的病案大半都在那场大火中烧毁了，故而东厂正在调查那场大火的起因……黄升名一路往宫中跑，想来是要将这消息告诉陛下以求生路，只是被殿下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