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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七十七章 ...

  •   人这辈子要是没离家出走过一回,大概算不得完满的人生。

      大年初一,新年的头一天,薛丝丝顶着熊猫似的黑眼圈,精神萎靡不振。
      按此地惯例,除夕夜和初一夜这两个晚上,将近午夜子时,家家户户均要燃放“开门炮”。从晚上十一点半开始,直到十二点半,陆陆续续响起震天的鞭炮声。

      几十米长的“辣椒串”,能响上一分多钟。如果是自家门口燃放的,近在咫尺的爆炸轰得人那个小心脏一蹦一蹦的,仿佛正在上面擂鼓。即便是别人家的鞭炮,火药炸开的动静注定小不了,远距离也无法削弱几成,听上去依然摧残耳朵。

      生物钟使然,薛丝丝早早就眼皮耷拉,呵欠连连,困倦的泪意都快凝成汁了。实在坚持不下去,不到十一点就上了床,然后睡意缠绵之际生生让此起彼伏的“开门炮”轰醒。
      睡意玄之又玄,来得正浓时如果不及时入睡,便如同错过时刻的班车,一去不复返,只能痛苦地清醒着,等待下一次。
      谁知道会要多久?也许五分钟之后,也许两个小时之后。

      往年她都是熬到“开门炮”响完,将近一点钟才洗漱上床,而后扑通一下像掉进水中一样迅速沉入梦乡。

      今天除了“开门炮”的折磨,最主要的失眠起因在于崔岩给的那封大红包。

      红包里不是她以为的红色毛爷爷,或者整蛊人的零钱散钞,而是崔岩曾经提过一嘴要送给她,她只当作是玩笑并不当真的那片桃林。
      一纸签了字、按了手印的转让协议,以及一张便条,上面说明他已在乡政府办公室和村委会等登记备案,即日起那片桃林就是她的了。不开玩笑。

      薛丝丝足足愣了好一会儿。
      无功不受禄。崔岩突然之间给了她这等价值不小的礼物,虽然说是年终奖,可她拿在手里总觉得烫手。
      忍不住猜测崔岩此举的缘故,因此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当你转辗反侧为失眠困扰之时,身旁的人却睡得香甜,无知无觉,是怎样的感受呢?
      薛丝丝转头看了一眼堂妹模糊的睡颜,听着轻微的鼾声,感觉就是头似乎更疼了。

      初一一大早,她就发了一条信息过去,询问崔岩关于这份大礼的用意。同时懊悔昨晚刚看到协议就应该马上打电话去问清楚,至少能睡个好觉。

      等到用过早饭,晾晒完衣服,崔岩那边一直没回她信息。
      哦,差点忘了,他不像薛丝丝,不到日上三竿是不会睁眼的。

      年前大家伙忙得晕头转向,采办年货、准备祭品等事宜繁多冗杂,家族每个人都累得慌。
      而到了大年初一,整个清闲下来,拜过神,祭过祖,年货食材堆得满满的,大家就能踏踏实实,好好地享受新年假期。

      薛丝丝陪着小侄子玩警察游戏。
      一会儿她是队长,坐着不动,只需在“警察”准备外出巡逻时敬礼,道一句一路顺风,然后在“警察”巡逻归来时再次敬礼,道一句欢迎回来。与其说是队长,更像是看大门的保安。
      一会儿她是小偷,偷盗糖果被“警察”发现,开展好几圈的你追我逃后,最终被“警察”抓住,关进监狱。一步到位,都不需要经过审讯、判决等程序。

      她们就在门外的空地做游戏,抬眼就能看见薛阿公在菜园子里忙碌的身影。
      薛丝丝时不时就要瞄一眼,看薛阿公给茼蒿浇水,看薛阿公观察卷心菜有无虫蛀,看薛阿公在加固荷兰豆的竹架子。

      中场休息时间,她跑到菜园子,正赶上薛阿公咳得撕心裂肺。
      歇一会儿吧,薛丝丝担心地说,大家都转来了,有事就喊爸爸叔叔他们做嘛,勿要太辛苦。
      他们哪里懂?薛阿公等不咳了,坚持要做完菜园子里的活儿。

      薛丝丝仔细打量薛阿公的面色,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感觉他的状况看起来比年前差一点,脸色黯淡,无多少血色。
      就她待的这短短几分钟,薛阿公已经大咳两回、小咳不断,绝非健康的状态。恐怕薛阿公自己也有所怀疑,吃了那么久的药,这病怎地丝毫不见好转?

      薛丝丝回到屋里,想把他的水壶送过去,喝口水润润嗓子,正巧听见叔叔婶婶们聚在一起聊薛阿公的病情。
      薛阿公最近咳血的情况十分频繁,他房间里的垃圾桶全是带血的纸团,婶婶进去拖地时无意中看见的。有时候薛阿公没注意,也会有带血的纸团扔到客厅的垃圾桶里。
      姑姑问过医生,咳血的症状是必定会出现的,不过也意味着病人的病情逐渐严重。

      也就是说薛阿公正一步步走向······

      子女儿孙们对此一点办法也没有,生老病死是大自然的铁则,无人能破例。

      无所事事的大年初一,午后昏昏欲睡的薛丝丝迎来了惊慌失措的小葬。
      他带来一个坏消息——崔岩不见了。

      因为昨晚的“开门炮”,小葬今日也起晚了,醒来就发现崔岩已经不在床上。二楼、一楼、客厅、厨房、卫生间,甚至门前屋后都没有崔岩的身影。
      当时小葬以为崔岩外出了,去溪边钓鱼或到小树林散步。崔岩一直有不打招呼就出门的坏习惯。
      崔岩不在家更好,没人跟他抢电视遥控器,小葬美滋滋地背靠柔软的沙发坐垫,动画片看个痛快。

      然而,日至正午,眼见午饭时间都要过去了,崔岩还没回来,小葬从动画片中回过神,终于感觉到一丝丝不对劲了。
      难道崔岩撇下他偷偷出远门了?

      后来,小葬在卧室的书桌上看到了崔岩的手机。
      他深知,手机对于人类来说就是身体的一部分,走到哪都必须揣上。尽管崔岩对手机的依赖没那么大,平时就是打打电话、发发信息、查查天气,可是他要出远门的话,不可能不带上手机。

      小葬这才慌了,后知后觉意识到整栋房屋、整个六居里空荡荡的,只剩他一个!

      巨龟前辈有经验,熟悉人类活动,知道每到过年就会烟花鞭炮齐轰鸣、一家老小闹腾腾。为了躲清净,除夕前几天就沉入小池塘,差不多正月十五过后再出现,嘱咐说没有了不得的大事就别来打扰他。

      薛丝丝急忙同小葬回到六居里,老树荒草,无人孤宅,铺天盖地的寂静。
      门前屋后没人,踏进客厅只觉静悄悄一片,从窗外投入的光柱里银尘飞扬。一切布置都和昨晚一样,并无变化。只是,没了崔岩。

      她火速上楼,进入崔岩的卧室,首先打开衣柜。小葬不懂这些,但她稍一回忆就发现少了几件崔岩常穿的衣物。
      环顾四周,她的目光忽然被书桌上层叠的几本书下压住的一页纸勾去注意力,扯出来一看,是崔岩留下的话。

      她转头嗔怪小葬,你着急忙慌的找过来说人不见了,怎么也不说他有留下话!
      小葬一脸茫然,什么话?这张纸上是崔岩留下的话?
      她反应过来,小葬并不懂人类的文字,自然不会注意到这张纸上有字。

      知道崔岩留下了线索,小葬连忙询问纸上的内容。

      纸上就一句话,薛丝丝看了好几遍,又转述给小葬听。
      崔岩写道:我走了,不被人打扰是我一直所希望的,千万不要来寻我!

      小葬的脑袋瓜子咕噜一转,倏地闪过曾经看过类似的一个电视剧情节,脱口而出喊道不好啦崔岩离家出走啦!

      薛丝丝和他大眼瞪小眼。

      刚消化完崔岩没头没尾的留言,又得理解小葬莫名其妙的结论,她的脑细胞正疯狂消耗。
      为什么?
      她在心里想着。

      小葬则是拔高了嗓音,直接将疑问宣之于口,为什么他要离家出走?

      薛丝丝给不了他任何答案。

      他接着叨叨,电视上演的是跟家里人闹了别扭才会离家出走,崔岩和谁闹了别扭吗?该不会是因为我昨晚睡前一直缠着让他给我买烟花摔炮,所以崔岩生气了?
      薛丝丝带着崔岩的留言下了楼,在沙发上枯坐发愣,一旁的小葬愁得连动画片都没心情看。

      首先,崔岩的人身安全没有受到任何威胁,他是安全的,这让她松了口气。天知道她在赶过来的路上脑子里设想过好几种电视剧里骇人听闻的失踪后续!

      她一遍又一遍地默念那句话,拿出多年前高三考生做阅读理解的精细与斟酌,最终确定了一点——崔岩他这是躲起来了。

      明明昨天晚上还好端端的,他对春晚节目的点评一如既往地刻薄不留情——
      他有说有笑,没有透露出半分第二天就要消失的打算或迹象——
      除了那封红包,里面是给她的桃林转让协议——

      可是,这么突然!
      到底是为什么?

      直到大年初二走外家,薛丝丝随家人去给她外婆拜年,二十分钟的车程及坐在外婆家客厅一个多小时,她始终想不明白这件事。
      崔岩为什么会选择消失?

      薛丝丝人在外婆、舅舅等亲人的嘘寒问暖和欢声笑语中呆坐着,魂儿早已飘回六居里,盼望一回家就有小葬带来的好消息。

      见到崔岩的留书,薛丝丝的确懵了半天。好在理智及时回笼,开始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办。

      首先,是否要遵循崔岩的“遗愿”不去找他。
      小葬和她异口同声:放屁!
      朝夕相处的一个大活人突然就走了,除了一句话别的什么也没交代,不找才怪!

      行,既然决定要寻找崔岩,就得赶紧制定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寻人计划。
      崔岩的二手车还在,最大的可能性是他并未走远,周边山林众多,远离人烟的偏僻角落指定不少,崔岩也许就躲藏其中。

      小葬近墨者黑,也学会了抬杠,针对“二手车还在”这一事实提出另一个推论:万一他是搭车走的呢?
      崔岩先是搭乘早班的公交大巴到镇上,然后转乘长途巴士前往临近的城市,大城市交通发达,到时候他再坐火车或飞机去更远的地方。诚然,这也是一种可能。

      然而,凡事先易后难,寻人亦是如此。
      六居里之外的世界广阔无边,寻一个人简直是大海捞针,等确认了崔岩已不在本地再去烦恼吧。
      而且,薛丝丝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崔岩不会离开这里。

      小葬似懂非懂,但很听薛丝丝的话。既然她说崔岩就在附近,他舒展了一下翅膀,就要出去找人。

      薛丝丝阻止了他的盲目之举。
      单凭他们两个,想要搜索附近群山是远远不够,最好的办法是请竹三叶、言圆圈等帮忙。一则人多力量大,想要地毯式搜索也快一些;二来要问谁对山林最为熟悉,非这些灵莫属。
      小葬认为十分有道理,马上去找了竹三叶他们。

      得知崔岩离家出走,大家伙都非常震惊,震惊完也都非常热心,信誓旦旦表示会发动全族之力寻找崔岩。
      特别是竹三叶,近期事务不多,也没啥新闻八卦,他闲得慌,好不容易出了这件大事,摩拳擦掌地自荐成为本次“寻找崔岩”行动的总指挥。
      薛丝丝也跟着上了山,不过天黑之前必须回家去。正过年呢,一大家子人看着,她不像过去那样行动随意、举止自由。甚至她还要装作若无其事,说说笑笑。

      只是,面对缠人的外婆,她实在笑不下去。

      年年如此,来自外婆的“鞭策”让她吃不消。上学的时候她成绩好,学习也勤奋,这一点没的说,外婆舅妈等人看她是满意地笑眯眯。工作之后开始督促她多与人交际,多结识朋友,留意身边的优质男人。
      近几年她快要奔三,外婆的催促也越来越急切,好似她一过了三十岁,原本是一朵水灵的鲜花,瞬间就成了惹人嫌的牛粪。

      今年更甚,除了催婚,薛丝丝的失业状态也遭到了讨伐。
      她一个人成了万千炮火的集中点。有了她,表姐不再被催生二胎,表哥的事业又失败了也没人关注,小表弟逃过一劫,无人责他沉迷游戏、忽视学习。
      薛丝丝哪里想得到今日会是自己的批斗现场。

      哪怕到了饭桌上,大姨仍喋喋不休。面对一桌子丰盛的菜肴,薛丝丝味同嚼蜡,吃了小半碗就不吃了。
      谁知,吃得少也会被说,什么“年轻人老想着减肥不吃饭小心把胃伤了”“吃不下饭就多吃点菜多喝点汤补充营养”。
      饭后,薛丝丝躲到阳台,闲闲地逗着舅舅养在鸟笼里的鹦鹉。

      人活着,有时候真不如一只鸟,她想。
      此时此刻,她倒有些理解崔岩的出走,以及那句话“不被人打扰是我一直所希望的”。她也想狠心割裂血脉亲缘,躲到谁也找不到的角落去。

      原本以为崔岩走不远,集合众灵之力肯定能很快找到人,哪知过了一天一夜,至今没有任何好消息。
      崔岩那厮定是提前预判到她不会听话,十有八九会坚持寻他,能找的帮手也只有竹三叶他们,所以他一定考虑周全,躲到了隐秘的、连竹三叶他们也不知晓的角落。

      薛丝丝苦捱到下午,一家人终于辞别了外婆,返程回家。

      她愁眉苦脸了一整天,夜晚在院里徘徊。

      薛阿公是早早就睡了,长辈们过年最常见的社交活动就是打麻将,小辈们也呼朋引伴游大街去了。房屋灯火通明,却冷清空虚。
      她深切感受到了孤单的滋味。

      就在她被冷风冻得直哆嗦,打算回房睡觉之时,小葬扑腾着翅膀跌跌撞撞急赶过来,带来了她期盼的好消息。
      终于找到崔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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