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周知》澄昼

19、第 19 章

　　19
　　雨没有停。

　　梅雨天的雨总是像胶水一样，稍不留神，就把世界都黏成了湿乎乎的一块。

　　回到宿舍的许山坐在床边，一手扶着被雨水洇成深灰色的白鞋，脱下来，露出湿了大半的袜子。连绵的雨也延长了他们洗衣服的时间。

　　他皱了皱眉，却也无可奈何，也把袜子摘下来，扔进盆子里，换上拖鞋，走到小阳台的大水槽里放水开始洗。

　　许山家并不缺买一双鞋的钱，只是谁都没想到过个三四天雨季就来了，把望月中学淹了都不在话下。而且前几天已经麻烦过自家老妈把换洗衣服拿过来了，他不想再让妈妈为了一双鞋子跑来跑去。

　　衣架上已经晾了三四双袜子，许山看着自己空空的袜子袋。一股烦躁感开始蔓延，他不知道自己晚上没有袜子该怎么办。

　　晚上还要去看一遍数学错题，还有第二天要写十七班独家小纸条的英语单词没背。

　　宿舍回了几个人，许山斟酌了一下，还是跟他们咨询了一下这类事情该怎么办。

　　几个人七嘴八舌，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直到有人往角落指了一下。

　　“…不然你拿那个塑料袋套上脚，这样鞋湿鞋的，你干你的，多好。”

　　许山觉得荒谬至极。

　　起床铃响起，许山拎起还没干透的伞走向教室。等他下到一楼，雨势相对于上午小了很多，但撑开伞走进去也听得到噼噼啪啪雨滴撞伞的声音。

　　天空仍然是柔和的灰色，脚尖开始发凉的许山第一次这么讨厌灰色。

　　但凡可以回一次家，许山不止一次这么假设过。

　　第一节下课有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许山看到桌上空空的水杯，想去打水。刚迈出去，就感受到自己的袜子被挤压出了水。

　　许山一阵恶寒，放弃了这个念头，侧头看着窗外发呆。

　　看到周知意的衣角出现在视线里，许山火速别开了眼睛，趴桌上假装补觉。

　　估算到周知意差不多走了，许山才抬起头，果然没有在教室看见周知意的影子。

　　他怎么可能来找自己，许山闷闷地想，换了个方向继续趴着。

　　拎着水壶的宋云灯从前门进来，顺手贴了张纸在许山的桌上。

　　“许山：

　　你妈妈放了双鞋在保安室

　　记得去取

　　周知意”

　　许山的腿动了动，又放弃了。

　　下午回到宿舍的许山看见自己还不例外又湿了一双的袜子，趁着没人在宿舍掏了两个垃圾袋，然后快速出了门。

　　晚上的雨更小了一些，不打伞都不能感受到雨的落下，许山刷完脸从五楼下来，准备硬着头皮去保安室强取豪夺一下那双鞋。

　　一楼有个架空层，许山站在屋檐下，撑起了伞。

　　“许山。”有人叫他的名字。

　　许山回过头，见是周知意叫他，沉沉说了一句，“老师。”

　　“取鞋子吗？”周知意明知故问。

　　“嗯，我刷完脸了，取完就回班。”

　　“你的脚印有点吓人。”周知意没说什么，指了指许山身后的地面。

　　别人的脚印至少还是一个一个的印子，许山身后的水，已经连成了一片小河。

　　“不然我妈不会送鞋给我。”许山偏了偏目光，往后推了一小步。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碰见他。

　　“外面的积水很多，还能走吗？”周知意说着，走到许山旁边。

　　“没事，我也是用腿走回宿舍的。”许山自动往周知意相反的方向挪了一步，一脚踏出去，准备快去快回，他英语单词还没背。

　　许山加大步子想快点逃，至少别让周知意记住自己的样子。

　　兵荒马乱地下了不知道几个台阶，许山觉得自己突然悬空了。

　　然后重重摔到地上。

　　雨季的突然来临本身就让气温骤降，此时干爽的衣裤又沾了一大片水，沉沉的一大片，全部挂在许山身上。湿了水的袜子黏糊糊地粘在脚上，像脚伸进了正准备洗衣服的洗衣盆里，寒意顺着脚底溜上来，浑身发冷。

　　周知意还在旁边看着。

　　英语又是一堆一堆的单词，导数题倒是中文，但他看懂了也做不出来。

　　一件一件，琐碎狭小，全部翻涌上来。

　　这是什么人生低谷。许山在心里骂了一句，一阵一阵的酸涩就顺着喉咙往上涌。他的眼泪几乎要掉出来。

　　周知意还在后边。

　　许山听见周知意喊他的名字。但他真的觉得好丢人，顾不得沉了许多的衣服，撑着地面慢慢往上挺。

　　他被扶住，抬头就对上了周知意的眼睛。

　　周知意看到，黑夜里还泛着红的眼眶。

　　到底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孩，这个年纪的人有的矜骄敏感他一点不少。

　　“我背你过去。”周知意说，语气带了些别的什么东西。

　　许山看到，比他高了快一个头的周知意，在他面前俯下了身，宽阔的背面向他。

　　“嗯。”许山低低应了一声，声音吓人的嘶哑。

　　带着那股要溢出来的酸涩，许山的手勾住周知意的肩，贴了上去。

　　一大片湿黏的布料粘住了风衣，周知意没有嫌弃带了泥的脏水，任由水顺着袖子淌下，落到地面。稳稳地把许山托起，用后背的温度慢慢一点一点暖着浑身冷意的许山。

　　那条路上没有别的人，只有一盏接一盏的炽白色路灯。

　　好像也没有这么坏。许山在周知意背上想。

　　“你妈妈挺关心你的，下雨了就给你送鞋子来。”周知意开口说。

　　“嗯，虽然她平时很忙。”许山平复了一下后，慢慢回答。

　　又是一小阵沉默。以及交织的呼吸。

　　许山僵直在周知意背上，忍不住低着眸看他。

　　周知意依旧没有什么代表情绪的表情，好像那个托着一身脏的许山的人不是他。

　　他想起来刚开学的时候宋云灯会抢林珑和企鹅的羽绒服，然后两个被冻得要死的人一起把手伸到宋云灯的脖子那，看她跳脚。

　　周知意好像从来没有这一面。

　　兴许是心情真的过了那个最低点，许山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看周知意没注意到这边，猛地摁上他的脖子。

　　他以为周知意会跟自己开玩笑或者会板起脸，结果他只看见周知意半转过头，那双许山看不透的眼睛望向自己。

　　“手怎么这么凉。”

　　许山愣了一下，好在没多久就到了保安亭。

　　“叔叔，我来拿东西。”许山走下来，抹了抹鼻子。

　　保安大叔摆摆手，让许山进去。

　　许山在高二年级的那一层架子上翻找着，很快找到了写着他名字的那个袋子。

　　门被打开，周知意走进来。许山抬头，看见他手里提着几件衣服。

　　“先把衣服给换了。”周知意说完，转身去关门，挡住了外面溜进来的冷气。

　　许山背对着周知意，套了件长袖，换了一件棉裤子。

　　深蓝色的长袖T恤长了一截，估计是周知意自己的，身上湿黏的感觉□□爽取而代之，心情也逐渐变好。

　　许山把鞋子脱下来，脚上套的塑料袋已经破了，脚从洞里伸出来，袜子全部湿透，毫无例外。

　　周知意转身，刚好看到这一幕。

　　“怎么弄的？”他觉得好笑。

　　许山看到自己的脚，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他想到中午宿舍的那一通对话，简洁地概括了一下，“我们宿舍的实验项目。”

　　周知意忍着笑走到桌子边，抽了几张纸巾，递到许山面前，“擦擦。”

　　许山照做，低下头把脚擦干，翻开鞋盒子，看见里面刚好配了几双袜子。

　　“…我妈居然买了新鞋。”许山有点惊讶，然后套上了袜子鞋子。

　　“可以走几步，看看合不合脚。”周知意看着许山的腿在地上轻轻跺了跺，说道。

　　许山站了起来，走了几步，鞋子很合脚，没想到自己好几年没买鞋老妈也能知道自己的码数。

　　“走吧。”周知意看没什么别的事情了，就说，“刚刚不是说英语还没背吗？”

　　许山怔了一下，没想到他都记得。他起身，拎着鞋盒袋子和一堆脏衣服，跟周知意走出保安室。

　　盒子一样的保安室渐渐被抛在身后。

　　周知意伸手接过许山那一袋子脏衣服，“我回去用洗衣机，你好好自习，不要因为这些事情耽误休息。”

　　许山“嗯”了一声，“谢谢老师。”

　　两个人都不喜欢多话。除了偶尔鞋子抬起产生的水滴声，很少有别的动静。

　　到了教学楼下的架空层，雨已经停了很久。浇得透亮的地面反射出路边炽白的光芒，黑白交织，如梦如幻。

　　“老师，我先上去了。”一身干爽的许山打了个招呼，转身走进漆黑的楼道。

　　“下次有什么事情要说出来，”周知意突然开口说，“你妈妈不可能永远知道你在想什么。”

　　许山看向周知意，点了点头。

　　几天前刚刚有了夏天的闷热，一场暴雨冲的干干净净，又变成了冬天一样的清冷，冻得人耳尖冰凉 。

　　一声闷响，头顶炽白的灯突然亮起，光芒倾泻而下，从一楼，亮到五楼。

　　好像附在诗词里几千年的月亮此时也黯然失色。

　　因为许山觉得自己找到了更明亮的存在。

　　他转过身扒着栏杆向下望，楼道已经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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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被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