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璇玑》野弦

9、神思乱心

　　碧空远云，雁阵南去。

　　脚下的跑道好像没有尽头，连日的睡眠不足让祤少微心神倦怠，今天的体育课还要加练长跑，对她而言更无异于雪上加霜，望着遥不可及的终点，她步下虚浮，不知道还能坚持到几时。

　　不断有同学从身旁跑过，几个之前嚼过舌根的女生故意落在后面，相互之间递了个眼神，其中一个加快速度跑上前来，在经过祤少微身边时暗暗卯足力气，瞅准时机故意用身体撞向她，猛烈撞击之下的祤少微一个趔趄摔倒在跑道上，手掌满是擦破的血痕，而肇事者早就假装与自己无关跑远了。

　　站在远处的林止看到了全过程，他眉头一皱，身形欲动，被旁边的老张搭住胳膊，“你最好别去。”

　　再看去，一男一女已先后朝祤少微跑过去，两人蹲下来似在检查她的伤势，女孩儿起身要追，被祤少微伸手拽住，拉下来说着什么。一会儿，体育老师也过来查看，应该是要他们送祤少微去医务室处理一下。

　　随后，两人缠着一瘸一拐的祤少微向操场边走来，相距不远时，林止没再管老张的阻止，直接迎上前去，老张无奈之下摇摇头只能跟过去。林止直接从孟萦手中接过祤少微的胳膊，对她和应澄冷冷说道：“我送她去包扎，你们回去上课。”

　　两人没想到林止突然插手，尤其是孟萦，她第一次见到林止真人，果真如传言所说，是个举世无双的人中翘楚，尤其是那清冷孤绝的面容，让自诩见多识广的她此时也看呆了眼。

　　应澄早已知道林止的行事作风，自然不肯撒手，礼貌地说：“不麻烦林教授了，我们可以送她去。”

　　“我说过了，我送她去。”

　　“学校还是我们比较熟悉，您不见得知道医务室在哪里。”

　　“张老师可以陪同。”

　　两个人一来一回，都毫不退让。

　　被两个倔人拽着胳膊的祤少微，觉得双臂上的力道都加重了，心中叫苦不迭，心想你俩甭管是谁，赶紧送我去医务室就行，现在全身疼的可是我啊。

　　看着他俩僵持不下，连一向干脆利落的孟萦，竟也不知道该听谁的好了。

　　幸好老张及时站出来打圆场，“这样这样，我们反正也没有事，我和林教授就一起陪她去医务室，你们两个呢也不要耽误上课，都高三了，还是以学习为重，好不好？”

　　听到张老师也这么说，应澄敌对的情绪才略有缓和，倒不是信任老张，而是觉得两个人同时在的话，这个林教授应该不会对祤少微怎么样，想到此处才松开握住祤少微的手，叮嘱她小心，看着他们三人一起走向操场边的甬路，才和孟萦回去。

　　“那个林教授好厉害，他说话我都不敢拒绝。”孟萦还在回味着刚才林止的样子。

　　“说是来调查，可这么久什么也没查出来，谁知道是不是沽名钓誉呢。”应澄不屑说道。

　　孟萦敏锐捕捉到什么，但还不太确定，只是低头笑笑，加快脚步向班级队伍走去。

　　眼见还有几步就到行政楼了，老张突然停住对他俩说，“哎呀我忘了，我答应了文老师要帮她整理教案的，林教授您看这也到地方了，医务室就在一层左拐第二间办公室，后面就麻烦您了，我得先走一步，对不住对不住。”

　　“好。”林止答，于是自己扶着祤少微走进行政楼。

　　老张长出一口气，转过身背着手，离开了两人，步子都欢快了许多。天天陪你演戏，可是真累啊，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他抬头望望天，这么好的天气不如早点回去研究研究我的药术了呢……一边想着一边惬意地踱步走去。

　　医务室的门虚掩着，林止敲了两下，“请进！”里面传来一个女声。校医王老师有事出去了，只有一个新来的保健医暂时在这里帮忙照应，见有人来忙上前问：“这是怎么了？”

　　“老师，我跑步时摔了，手擦破了。”祤少微忍着痛，伸出手给她看。

　　保健医看到旁边陪同的林止，心里有些扑扑跳。简单看过伤口，立即返身去药柜上取所需药品和纱布，回来时因过于紧张掉了换药盘，她低头仓促看了一眼林止，面色赧然。林止帮她捡起，她道谢接过，可刚拿出酒精要消毒时，祤少微立马缩回手，和林止几乎异口同声，“不能用酒精！”

　　保健医惊得不敢动，林止从她空中擎着的双手中拿过酒精和棉球，“我来吧。”

　　正巧，又有因为运动受伤的学生来找校医，林止吩咐她：“你去看看。”保健医愣愣地点点头，忙起身把学生带到另一间换药室作检查处理。

　　林止走向药品柜，重新选了一瓶药剂后，返身回到祤少微身前。轻轻卷起裤腿，娴熟地检查了她的双腿，祤少微老老实实配合，活动过程中虽有疼痛但能够忍住。“骨头没事，擦伤不明显，只是皮下血肿，过些日子自然能够消散。”

　　“哦。”祤少微第一次听他说话，没有顶嘴。

　　接着拿起一瓶药水，“这里只有这个，不疼，凑活用下吧。”

　　“没关系，我家里有，回去我能自己换药。”

　　“你倒什么都会。”

　　“当然了，久病成医嘛！”祤少微显然是觉得自己问题不大，说话又开始飘起来。她和洛平野自小淘气顽劣，再加上单亲没少受人欺负，皮外伤是家常便饭。

　　“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她不解。

　　殷红的伤口像雪地红梅，兀自嚣张绽放着，林止心中一紧，不觉对故意捉弄祤少微的人起了怒意。

　　“这么轻易就受伤，你总是这么没用么。”要论口不对心，在林止面前，祤少微都得屈居第二了。

　　“我最近是不在状态，烦事缠身，否则正常情况下，没人能伤得了我。”

　　“你就这么自信？”

　　“我……”祤少微知道是他是关心的话，但护身结界的事除了应澄没人知道，她又不想骗林止，只能闭口不再说话。

　　林止仔细涂抹着伤口，虽然已十分小心，祤少微仍疼得蹙眉想把手抽回来，林止手上力度丝毫未减。明亮的阳光从敞开的窗户直射进来，映在祤少微身上，白里透粉的脸颊和脖颈像散发出柔和的光，额间有些碎发，他一时神思缱绻，想替她拨开。忽似察觉不妥，眼神很快闪开，但祤少微仍感受到林止的目光不同以往，她心思一滞，睫毛闪动，也假装怕疼似的转头看向窗外。

　　此时已有些初秋的凉意，可她似乎想要多呼吸几口清凉的空气，来安稳受到搅动的心神。

　　林止仍垂着双眸认真处理着伤口，好像刚才也只是一时的灵魂出窍。

　　男人双手的温热混合着药水的丝丝凉意，让祤少微感觉不那么疼了，在这一刻，她发现原来林止也不是一直冷冰冰的，他竟也有着温柔的一面。

　　消毒上药完毕，包扎就快了，不一会儿，祤少微就举着两个兔子耳朵似的手左看右看，满意极了，“虽然至今也没见到你学术上的本事，但你这包扎的手法却是真不赖！”

　　林止瞪了她一眼，她立即闭嘴不敢再多说话。

　　“明天开始，每天中午来办公室找我换药。”林止将所用药品和用具收拾处理妥当，轻扶祤少微起来，“试着自己走走。”

　　“我家里有药，我可以回家自己换，就不麻烦您……”

　　“如果你不想我每天去班里找你的话，你就自己过来。”林止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道。

　　真有你的，祤少微愤愤想着，自己怎么才能抓到他的软肋呢，被人拿捏的滋味实在不爽。

　　远远看到教学楼，祤少微就主动和林止告别，林止也不挽留，任她独自蹒跚而去。

　　因为手不方便，一天下来，都是应澄帮祤少微记笔记、划重点、整理书本，本来放学还要送她回家，但爷爷突然身体不太舒服，家里派了车来接，他不得不先回去，送祤少微的事就委托给了梦萦，她自是不在话下。

　　洛平野骑着单车等在树下，一脚撑住地面，脖子伸得老长，不时望望市立一中的大门口。等了好久，祤少微的身影才出现，他大喊一声“祤少微！”，抬脚猛蹬几下，旋风般就冲到了祤少微面前，一个刹车停住把旁边的孟萦吓了一跳。

　　“你怎么来了？”祤少微问。

　　“你忘了今天开始老爸出差，不是让咱俩自己找饭辙么，我都饿了，你怎么这么磨蹭半天才出来。”洛平野没好气地说。

　　祤少微恍然想起来是这么回事。

　　旁边几个女生挽手走过，看到祤少微在跟一个阳光男孩亲密说话，又传来几句闲言碎语，“怎么那女的没一点自知之明，在学校里面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不算，现在还勾搭上校外的了。”

　　“苏倩你有完没完！？”孟萦不惯毛病厉声呵斥。

　　“又没说你，你总跟着急什么！”带头的瓜子脸女生嫌弃地说，祤少微知道就是以苏倩为中心的小团体，经常在背后嚼自己的舌头根子，今天被整八成也是她挑唆的。

　　“有什么话当面说，背后耍阴招儿使绊子算什么本事！”祤少微指着她的脸教训道。

　　刚才祤少微一直将双手插在外套兜里，现在洛平野才看见祤少微缠着绷带的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直接认定是苏倩那伙人干的，咣地把车一扔，冲过去挡在几个女生面前，“今天全都给我站这儿，不把话说清楚，谁都甭想走！”急眼的洛平野眉毛倒竖，瞪着两只大眼，一点也没有平时嬉皮笑脸的样子。

　　“你谁呀你，管得着么？”几个女生虽然有点怯怕，但语气依然嚣张。

　　“我他妈是你祖宗！别以为我不敢打女生，我告诉你们谁敢动祤少微一个手指头，我跟他没完！这事是谁干的赶紧站出来，否则我真揍你们信不信？！”洛平野挥着拳头朝她们吼着。

　　几个女生害怕的眼神扫来扫去，但大多都落在了苏倩的身上。

　　苏倩退到另一个更怕的女生身后，扬起下巴毫不示弱，“大庭广众之下你敢打一个试试！”

　　被激怒的洛平野恨不得立刻冲上去给她一拳，被孟萦和祤少微好一顿拉住，校门口到处都是人看着，真因为这个打一架背了处分，太得不偿失了。孟萦抱住洛平野，祤少微才走上前，义正言辞地对苏倩说：“今天咱们把话说开，之前的事我不搭理不代表我不知道，一笔一笔账我都给你记着呢。”说着眼皮一抬，狠厉地直视苏倩，“再有下一次，无论是让我听见你再说闲话议论我，还是背后耍手段，到时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苏倩没想到自插班以来一直对于她们的挑衅无动于衷的祤少微，说话狠绝又无情，替她出头的男生也不像好惹的主儿，顿时偃旗息鼓，不敢再说出过激的话来。

　　最后走时，洛平野又转身走来，贴近她的脸警告说，“伤我姐的事甭管是不是你干的，这笔帐我就算在你头上了，敢再有一次你试试！”苏倩被他震慑的气势逼迫的一个劲儿往后蜷缩，也没有人再替她挡着，只能杏眼圆睁干瞪着祤少微几人潇洒离开。

　　洛平野一直嚷嚷着饿了，几人决定化愤怒为食欲好好大吃一顿，于是找了家馆子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饭。

　　回家路上，洛平野脸上隐约漾着笑，祤少微跑到前面看他，“你这想什么美事呢，从吃完饭到现在就一个劲儿地傻乐。”被点破心事似的，洛平野表情夸张地否认道，“哪有？我笑了么？”

　　“那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祤少微根本不信。对于这个弟弟，他不说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心里有什么事都摆在脸上，能瞒得了谁呢。

　　“你这就叫乐而不自知。”祤少微摇头晃脑说道。

　　“诶姐，”洛平野紧走几步追上祤少微，凑在她脑袋旁，腆笑问她：“那个孟萦是你最好的朋友吧？”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我觉得人家对你够意思，以前怎么也不见你让人家来家里玩啊。”

　　“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我的女朋友了？”祤少微知道他不对劲，但没想到让让他动了心思的是孟萦。

　　“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当然得关心了，人家孟萦拔刀相助，就冲这个就可见其人品。”

　　“别直呼其名啊，你得管人家也叫姐。”

　　“知道啦！”洛平野随口应着，嘴里又嘀咕“果然人长的好看，名字也好听……”

　　“你说什么呢？”

　　“啊没什么”，洛平野用手拍拍肚子，“我说今天吃的太饱了，得好好溜达溜达。”

　　祤少微无奈笑笑，这个臭小子不会情窦初开了吧，初恋可都没什么好结果，何况孟萦和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看着自顾自哼着歌的洛平野，她心里有点担心，她实在是不愿意见到自己的傻弟弟落到一个伤心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