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璇玑》野弦

11、你是谁

　　旋风散去，三人已立于林止办公室中央的地毯上。

　　好像预料到他们会一起来似的，他并未感到惊讶。

　　他让祤少微姐弟二人在沙发坐下。她看着他不说话，林止知道她想问什么，她也知道林止知道她要问什么。

　　洛平野的精神还在高度紧张，谁知道刚逃出狼窝，又进入了什么地府魔窟。

　　吴长物看所有人都沉默，心中起急，尤其担心林止怪罪自己贸然把洛平野也带来，忙弯腰上前，“师祖，不是弟子没办好事情，是她……”林止抬手，示意他不用往下说了。

　　“银盏呢？”

　　“她刚收了恶灵，先回去了。”吴长物恭恭敬敬拱手回答。

　　祤少微诧异，什么情况？这个臭道士看着年纪比林止还要大，竟然管他叫师祖？而他们口中说的银盏，想必就是刚才身手不凡的女子。

　　洛平野被今天的怪事和眼前的陌生人彻底整懵了，扽了扽祤少微的衣角，看她若有所思又把张开的嘴巴合上了。

　　“你到底是谁？”

　　这段时日的相处，本来已经摒弃了之前的偏见，对林止不再排斥，偶尔觉得他还是有善良的一面。可此刻发现，他的一切远不为人所知，不禁对他的刻意隐瞒又开始厌恶起来。

　　“肯定不是和你对立的人。”

　　她自然知道，否则他也不会出手相救。

　　“今天袭击你们的不是普通狼群，是雾狼一族，属于异兽，平时不会攻击人类，但因为被恶灵附身，才嗜血而杀。”

　　“异兽是什么？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异兽呢？”洛平野几乎跳起来。

　　好像觉得他问的问题简直幼稚至极，吴长物对此嗤之以鼻，“天地初始，混沌不堪，历经几万亿年间的沧海巨变，谁说只有人类能独存于世呢？”

　　洛平野哑口无言。

　　“只是，地球绵延至今，异兽已所剩无几，它们大多无害，其中一些高阶异兽甚至可幻化人形，混迹于人间与人类和睦相处，少数异兽依然独自浮生于野外。只是，一旦被恶灵附体将性情大变，蚕食一切生灵，甚至攻击人类，才由我等出面设法除之。”吴长物解释道。

　　“那恶灵是从哪里来的呢？”洛平野追问。

　　“因为之前发生了个意外，本应被封存的恶灵，逸散了一些出来。”一直不说话的林止突然开口。

　　吴长物一副“哎对喽”的表情附和着师祖不住点头。

　　祤少微看着林止，“意外？”

　　林止朝吴长物递了个眼神，他立刻领悟了师祖的意思，对祤少微姐弟一拱手，“时间已不早，贫道先行一步，几位慢慢聊。”语毕，人已随旋风消失不见。

　　“今天事发突然，你”，林止扫了一眼洛平野改口，“你们没吓到吧？”

　　“嗨这算什么呀，我好歹也练过几年。”洛平野洋洋自得，这臭小子这么快就忘了刚才胆战心惊的时候了。

　　“哥，你们那么厉害，能教我吗？”洛平野对林止倒是毫不见外，此时对他简直如神明般崇拜，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林止微笑，一边说“好”，一边在他面前伸出手，黑色衬衣的袖口处缀着枚玉制花卉宝石袖扣，色泽温润盈透。他摊开手掌，掌心中升起一个好似蒲公英的白色毛团，洛平野喜形于色，聚精会神盯着它看，毛团突然炸裂，化作点点星光，飘入他的眼中。之后，他就像困极了，慢慢合上眼睛垂下头来，祤少微慌忙扶住他的肩膀。

　　“不用担心，只是让他睡一会儿。”林止轻声说。

　　她怀疑地看看他，别无他法，只能将洛平野轻轻靠在沙发上，任他睡去。

　　“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现在迫切地想弄明白面前这个男人究竟是谁，他一会儿是教授，一会儿是古津的编外顾问，现在又是一个不正经道人的祖师，他还有什么身份是他所不知道的？

　　林止一身黑衣如墨，愈发显得肤色白皙。

　　“这个问题你问过了。”他有点不耐烦。

　　“你并没有回答我。”

　　“我的身份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清，就像你也有埋藏在心底的秘密，也有解不开的疑惑，难道你又全部都告诉我了吗？”林止语气和缓，说话毫不留余地，犀利的眼神投向她。

　　祤少微一时语塞。

　　“为什么不来找我？”

　　“什么？”祤少微不明白。

　　“我说，你收到洛平野消失的消息，为什么不先来找我？”林止表情严肃起来。

　　“我……当时情况紧急，我来不及想那么多。”

　　“你有时间回家，有时间报警，还知道带上防身武器，你想的还不多？”林止冷笑。

　　“这是我的家事，谁知道你愿不愿意帮呢……”祤少微眉头一皱，有些不大痛快。可话说回来，他是怎么知道自己遇到麻烦了呢？

　　“你在监视我？”她惊叫。

　　林止差点翻她一个白眼，“我可没那闲工夫，你忘了今天周几了？”

　　祤少微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周五！按照约定她应该来找林止汇报这一周的情况，一定是见她没按时来，才发现出了事。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不早点帮我们，害我们差点被异兽杀了？”

　　被救了不知道感恩还怨怪别人出手迟了，真是上辈子欠她的，林止没好气地说道，“那不是你自己的家事吗，谁知道你愿不愿意让我帮忙呢！”

　　一定要到最后关头再出手，这确实是林止的意思，他是想看看被逼入绝境的祤少微究竟有多少能力。结果当然不尽如人意，除了胆识不小，身手比较灵活以外，可以说内力全无，对付异兽毫无攻击力。

　　听到他用自己的话来反击自己，祤少微气闷之余哭笑不得，这人果然很记仇。

　　林止看向熟睡的洛平野，迟疑着开口：“如果有一天，你们分开……”

　　“不可能。”祤少微斩钉截铁地说。

　　她歪头看着洛平野，眼神柔软下来，手指轻抚过他额头上的青紫。

　　“你别看他平时咋咋唬唬的，其实胆子特别小，小时候爸爸晚上加班，他晚上睡觉怕黑，都是我给他哄睡的。老祤我们仨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谁也离不开谁。”

　　“但你不可能护着他一辈子。”

　　“我知道。”祤少微似陷入了回忆，好一会儿才说：“其实洛洛比我可怜，虽然妈妈不在了，但她至少还陪了我三年，可是洛平野一出生就没见过妈妈。他对妈妈的印象都是老栩和我给他讲的，有一些是真的，有一些其实是我编的。”她低头无奈笑笑，再抬起头时，眼眶有些微红，“因为我对妈妈的记忆也不是很多，我害怕，怕有一天连这点记忆都没了。”她使劲儿睁大眼睛，假装看向别处。

　　一会儿，她回过头来，“不过我也知道，等他长大成人，我们终有分开的那一天。但在那之前，我们是肯定不会分开的。”

　　林止握紧交叉的双手，只觉心中苦涩，眼中的失望又增加了几分。

　　“你手怎么样了？”他指指她的手。

　　祤少微举起双手，伸开手掌看看，“早已经没事啦！”

　　伤口其实已经大好，但因为刚才一场激烈的战斗，个别结痂的地方又破开。其实也不妨事，自己慢慢就能好了。但林止依然命令她去把手洗干净，然后自己拿了一瓶不知道什么药水，坐在祤少微身旁，给她涂抹起来。

　　“应澄怎么没陪你去？”

　　“他这两天有事，没来。”

　　“成天在一起，出事了到不见人影了。”林止鄙夷地说。

　　祤少微已经习惯他的冷嘲热讽，懒得搭理。也不奇怪他是怎么知道应澄的名字，他这么神通广大，又有什么是他所不知道的呢？

　　“你怎么不问我做梦的事了呢？”祤少微问。

　　“这个药是防止留疤的。”林止答非所问。

　　真是不公平，凭什么他不想回答的问题就不回答，自己对他却要知无不言？她才不在乎会不会留疤呢，只是手而已，又没人天天盯着自己的手看。

　　“我弟什么时候能醒？”

　　“明天早上。”

　　“什么？”祤少微噌地起身。

　　林止眉头一蹙，“坐下！”

　　祤少微乖乖坐下，“怎么那么长时间？我们还得回……”

　　“如果你不怕三更半夜再有异兽出现，就带你弟弟走吧。”林止放回她的手，收起药瓶，转身回了房间。祤少微看向墙上的挂钟，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过去了大半夜，她确实不敢贸然离开。

　　“那个，那就不好意思打扰了哈，不过我俩睡沙发上就行，不用……”她一边起身到处转悠，一边故作轻松地说道，待转过头来，林止已经从里间出来，朝自己扔过来一条毯子，“不睡沙发上，你还想睡哪？”

　　祤少微红了脸，气呼呼的不再理他，转身回到沙发和洛平野挤着躺下。

　　林止得逞似的嘴角一扬，关好灯，也回了自己房间。

　　万籁俱寂，风轻如梦。

　　祤少微蜷缩着身子，又一次坠入无边无际的大海，她憋气挣扎了几下，海水幽深冰冷，头上的世界破碎成千片万片光斑，颤悠悠地离自己逐渐远去。胸腔中的最后一口气也化作几个气泡，无声地消散在眼前，无尽黑暗在身下仿佛张开深渊巨口，捕杀猎物般等她缓缓坠落。

　　下沉，不断下沉，她逐渐周身无力，眼皮即将覆上的时候，好似看到有人向自己游来，她想要驱动内力，却仅手指微动，随后彻底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时，鼻息间有熟悉的焚香味道，她恍悟自己还在林止这里，昨夜的事一股脑儿涌进脑海，还没等细细琢磨，洛平野的身影就不断在眼前晃动，她起身朝他喊道，“一早上你忙叨什么呢？”

　　洛平野看姐姐醒了，一屁股坐过来，拽住她的胳膊一脸沮丧，“姐你可算醒了！那人怎么不见了，你知道他去哪了吗？还有，你赶紧告诉我，我后来怎么睡着了呢？我记得他还答应教我法术呢啊，我怎么就不记得后来怎么样了呢……”

　　洛平野一副懊恼的样子，使劲揉搓着自己的头发，好像这样就能想起来似的。

　　“你问题太多了。”祤少微站起来在房间四处看看，又朝林止的寝室探了探头，确实都不见他的人影。现在只是清晨而已，天还未大亮，这么早他能去哪呢？祤少微边收拾沙发边提醒洛平野，“他叫林止，对外他是我们学校请过来的教授，你至少叫个老师吧，还有，他人可不好惹，你最好对他尊重点，别瞎套近乎。”

　　“叫他老师？我看他也没比我大多少。”洛平野有点不乐意，“你还是赶紧告诉我，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了，我记得是个旋风道士把咱们带来的，还没说几句话呢，怎么就睡着了？”

　　“昨天你也看见了，他们绝非常人，这事没弄清楚之前，你可千万别盲目的相信他们！”祤少微叮嘱道。

　　“可我看他们不像坏人……”洛平野自己嘀咕个不停，跟在姐姐身后离开了林止的住所。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祤少微心里的疑问可比洛平野多多了。而且她发现了一个规律，那就是每次只要和林止长时间接触，夜里就会梦魇，梦境里的景象也更加清晰和真实，这到底是什么原因，自己的梦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那梦里的情景为何反复出现？

　　巴掌大的梧桐树叶在秋风中坠落地面，踩上去嘎巴嘎巴直响，干枯的梧桐果滚落在脚边。祤少微一路想着心事，天边晨曦微露，她望着淡淡晨晕，想这太阳东升西落日复一日，大概千百万年来都是如此吧……

　　她或许已忘记，那日出云海烟岚云岫的世外仙境，连日出也是千变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