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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取字 ...

  •   沈昭果然还是妥协了,让林沉璧回去将养了两天后,两人在书房翻开字帖教他读书习字。

      沈昭叫林沉璧来的是他的书房,等阿进将他带到后,林沉璧还未走进房内,便嗅到淡淡的书墨气息。

      这座房间不大,书案靠窗,上头除却笔墨纸砚外还摆着只玉颈瓶,其中插着几枝新折的柳枝。其后两壁都是书架,堆满了各式古籍。

      林沉璧进去时,沈昭正在案前习字。

      两扇窗户打开,斑驳的阳光透过树影照射在熟宣上。沈昭站立在书案前,他今日未束发,一缕墨黑柔顺的长发搭在他胸前,更像是个无比端方温润的读书人。

      林沉璧乖巧道:“王爷。”

      沈昭抬眸,向他点点头:“过来。”

      林沉璧依言过去,坐在沈昭身前的椅子上。

      熟宣上是一首正在风干的诗,字迹如银钩铁画,矫若游龙。林沉璧扫了几眼,发觉自己确凿是看不懂。

      沈昭放下笔,将字收了起来。

      “你上回说你不识字,可毕竟也在孟长老身边待过一段时日,会写自己名姓么?”

      林沉璧老实点头:“会一点。”

      “写来我看看。”

      林沉璧于是提笔,他现在是以“陈一”身份活着,虽说早些时候在青州派的确没学过几个字,可到底有沈昭在后面推着他跑,若说真大字不识一个,那是撒谎。只是他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想借着这个由头多跟沈昭待一会。

      握着的笔尖蘸饱了墨,林沉璧学沈昭有模有样地抬起手腕,还未落笔,便见数滴浓墨滴落在熟宣上,慢慢晕染成一个个黑色的圆。
      他当即抬手要蹭,这一下连带着衣袖也未能幸免,雪白的绸缎上蹭了不少墨汁。林沉璧偷偷看了沈昭一眼,见他并不出声制止,于是装作无事发生,僵硬地握着笔杆写了下去。

      “王爷,你看看。”

      沈昭向书案上看去,却见两个看不出形状的一团墨黑盘踞在熟宣上,像两条刚会蠕动的虫。

      林沉璧费了半天的劲,写出的字停锋顿笔无一能看,沈昭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可也没说他,倾身握住他的手,教他正确的握笔方式。

      林沉璧被他拢在怀里,周身像被梅花香气包裹起来。

      “王爷,这样握对么?”

      沈昭松开他的手:“对。”

      “可我不会字形,也不会别的,我写的丑,想学你那样的字。”

      沈昭脾气很好:“可以,我来教你。”

      于是再次握住林沉璧的手,教他蘸墨,教他起笔落锋,林沉璧便顺着他的力道,老老实实跟着他一遍一遍地写。

      雕花窗外的阳光逐渐偏移,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拢在书案一侧,林沉璧学着学着就分了神,目光落在他两人重叠的身影上发呆。恍惚间像是又回到上辈子,沈昭那时也这么站在他身后,板着脸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教他。

      他最初先学会写的,除却自己的名姓以外,就是“沈昭”两个字。

      “试着写写看。”沈昭松开他,站在他身后。

      林沉璧回过神来,老老实实提起笔,学着沈昭的模样,在纸张上铺满“陈一”两个大字。

      沈昭垂眼看去,却比方才刚写时好多了。

      日光渐远,书案旁很快摞起厚厚两叠写过的纸。林沉璧这一上午写得手疼,很快就不乐意干了,撂笔趴在桌上,将脑袋埋进胳膊肘里,像是睡着了一般。

      沈昭也不理他,就坐在他身旁批文书。

      日光在沈昭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镀了层金,更显他十指修长,君子端方。林沉璧侧脸枕在胳膊肘里,悄悄睁开一只眼,眼珠转了转,又阖上了眼。

      沈昭只当没看见,他展开怀中密信,一目十行地看着,话却是对林沉璧说的:“你家住哪,家里人呢?”

      “我住白玉京,”林沉璧闭着眼:“家里人早在我三四岁时就都死了,后来我跟着我师傅出去的。”

      “那你师傅呢?”

      “碰上邪祟,也死了。”

      沈昭的指尖一顿。
      “怎么后来想去了青州派?”

      “自然是因为要吃饭啊。”林沉璧笑嘻嘻地闭着眼道,“只有这里财大气粗,愿意管我吃住。我这人胸无大志,平生只愿吃饱喝足就好。”

      他说着,一只手悄悄伸到在书案下,悄无声息地了过去,扯了扯沈昭的衣带。

      许久没有这样和沈昭说话,他玩心大起,忽然想看沈昭露出和当年一样青涩窘迫的神情。沈昭只觉腰间一紧,垂下眸看向那只作乱的手,一言不发地将衣襟从林沉璧怀里抽了出来。

      林沉璧趴在桌上,还不甘心,索性伸脚勾住沈昭的大腿,在他腿侧轻轻蹭了两下。他玩得是起劲,但沈昭却只觉小腿一痒,像是被猫尾勾到了一般,却又不能躲得太明显,只能不动声色地偏了偏腿。

      他面前正摊着从青州派发回的密信,信上洋洋洒洒数千字,其中偌大的“存疑”二字明晃晃摆在他眼前,沈昭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人却毫不知情,脚下仍不安分,仍然悄悄在他身上作恶。

      一股痒意若有若无,时隐时现地爬上沈昭的小腿,他实在忍无可忍,林沉璧还没玩够,就忽然被人一把捉住了脚腕。

      林沉璧额头一跳,慢慢从手肘里露出一只杏眼,小腿在沈昭手里挣动了两下,面带不解地望向明显有些生气的沈昭:“王爷?”

      沈昭没有放手,只是语气冷了些:“你不好好练字,这是做什么?”

      林沉璧唔了一声:“我没有要做什么啊。我只是从小睡相不老实,睡迷瞪了就喜欢蹭来蹭去。”

      沈昭看向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面无表情地松了手,却也不说话,不知道他信了多少。

      林沉璧讪讪地笑了笑,不敢再拱火,一股脑从桌子上爬起身来。

      刚起身打了个哈欠,便听沈昭问:“是哪年来的青州派?”

      林沉璧暗暗腹诽,三年不见,沈云蘅还是话多得像爹娘嫁女前查夫家底细——也不知沈燕将来若出嫁,驸马面对沈昭这道古板挑刺的坎,会不会干脆打道回府不娶了。

      只是他脸上却不敢显,老老实实道:“时间太久,忘了。只记得大抵是七八年前的事吧。”

      沈昭看他一眼:“今年多大?”

      “年岁不记得了。只记得师傅说我是万和十五年捡到的,那时大约六七八岁吧。”

      “那该是要加冠的年纪,该取字了。”沈昭收起密信,在燃起的烛火上点燃:“只不过自十年前起青州派便不再接收外门弟子,陈一道友,恐怕你自离开青山派后,不仅日夜烦忧令慈身体状况,还记错记岔了不少事。”

      闻言林沉璧一愣,片刻后,脸上徒然露出懊恼神色,知道自己这是被沈昭下套了。

      当日重生,他随口以老母病重为由骗了沈昭一袋金叶子,不曾料到有朝一日还能和沈昭坐在同一个屋檐下,不仅被他套话,还被抓了个现行。

      林沉璧虽不好意思,但脸皮却厚,仍佯作不懂插科打诨说:“多谢王爷提醒,看来的确是我记岔了。这样一想,我许是十年前?或者更早进的青州派打杂?唔,记不清了。”

      他撑起脑袋,双腿在书案下摇摇晃晃,整个人像是坐在芦苇荡里的一叶小船,迎着日光偏过头笑嘻嘻地看着沈昭:“王爷,方才我还想问您呢,若是像我这样,父母师傅俱亡,又没什么至交好友,老师同门也早都当从没我这个弟子——将来若是我想要加冠,该由谁取字呢?”

      闻言沈昭眸光闪烁,轻轻看向他。

      林沉璧躲开他的目光,莫名其妙觉得自己像是比他低了一头。

      其实这话他说嘴后便有些懊恼,他害怕听到沈昭认真回答,也怕沈昭四两拨千斤地敷衍他,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这话问出口后他双脚就老实着不再晃荡了,反而紧紧蜷缩了起来,像是被兄长纠错的小孩。

      万千思绪闪过心头,林沉璧又羞又气,脸上直臊得慌,扭过头去,抢在沈昭开口前直起腰说:“我也不是就想问你……只是突然想了想你的字,云蘅,云蘅,名字这样好听,可我没有兄弟师长,自己也不认得几个字,想不到日后要给自己取个什么字才好听好看。”

      上辈子他最后一次见沈昭就是在他加冠礼后,他那时东奔西逃地躲在倒苍山里,能躲开正派围剿已是万事大吉,当然也没能去成沈昭的冠礼。

      沈昭告诉他凡君子取字,有五法六避,即有意,有象,有信,有假,有类,除此之外还有诸多避讳,诸如避祖避贤避皇帝,不能随意乱取;但无论如何,沈昭说,名与字皆是父母对孩子的殷切期盼,也是对孩子的祝福。【1】

      他讲了许多,林沉璧听不懂,也没当回事,只心里隐隐期待若是自己加冠那一日,沈昭会给他取什么字。
      只不过后来被围困而死,生生丢了这个机会。

      “我名为昭,‘倬彼云汉,昭回于天’,有明亮光辉之意。”【2】

      林沉璧撑着脸,笑了起来:“听起来的确很好,那你爹给你取的是什么字?”

      那时沈昭盘坐在他身侧,捉住他的手,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地写道,

      “云蘅。天边云,草衡蘅。”

      云蘅,云蘅,是云中香草,是天边奇瑰。

      那他呢,林沉璧想——沉璧,沉璧,沉入水中的璧玉,总归不是什么好寓意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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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取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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