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独眼秃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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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林沉璧白天里都在跟着沈昭学字，沈昭此人古板至极，自三年前就是如此，三年后更是变本加厉，日日叫林沉璧写满一打熟宣给他检查通过才算完。
他是后悔找这个借口调戏沈昭了，倒是沈燕时常抽空来找他，趁着她哥不在，给林沉璧带了好些好吃的好玩的玩意。
这日林沉璧照常勾着门槛，躺在躺椅上与沈燕偷懒聊天。
沈燕自从得知他哥确凿立不起来后，就偷偷寻了许多方子供给沈昭壮阳，只是屡屡不见成效，还曾为此夜不能寐许多天。
后来见林沉璧与她哥厮混在一起，二人亲热且并无嫌隙，心里才渐渐有些释然——诚如林沉璧所言，虽说他哥不行，但只要林沉璧还能人事，在床上两人合得来便好，也未必非得她哥在上。
沈燕看了看书案上散落的纸笔，随手捏起一张认真问他道：“我哥难道没有骂你么？从前读书时，我哥总是骂我不思进取，书案脏得像狗窝，将来定不可能学好。”
林沉璧想了想，点头道：“他也这样说我。”
沈昭就是这样，总喜欢在这些没用的事上苛责苛待旁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燕索性拉着林沉璧，坐在他旁边吐槽沈昭劣迹斑斑的罪行。
“上树掏窝他告状，半夜溜出去玩他也生气，有回不慎把他养的鸟烤了，他追着我打了三个月。”
林沉璧说：“真是小气。”
“对对！”沈燕握住他的手，“沈昭这人就是小心眼得很，从前就总是鸡蛋里挑骨头，还不许我和人玩。你知道吧，他以前跟大名鼎鼎的魔头林沉璧关系好，他心知人家在学派里人缘好，有许多人喜欢，沈昭就阴暗爬行，仗着自己年长，不许人家和旁人接触，还总要把人绑在自己身边。”
林沉璧试着抽了抽手，没抽出来。心道沈燕看起来确凿忍了她哥许多年，为了抹黑她哥，连“他有许多人喜欢”这种骇人听闻的谣言都传出来了。
林沉璧说：“林沉璧这魔头人人得儿诛之，听闻他从前是惊鸿榜赫赫有名的美人，恐怕就是靠这张脸惑人心智，引人入魔道罢。你哥如此做，免得更多人受他蛊惑，不正是行善事么？”
沈燕哼笑一声：“得了吧，也就是你们不知道，什么玄王，什么行善，其实他心里最……”
闻言林沉璧心里一跳，直觉是他不知道的事，连忙凑过去追问：“其实最什么？”
沈燕像是想起什么，摇摇头道：“算了。人都死了，到了这个地步，再多说也无益。”
她转而拉着林沉璧，指指天上：“你看，天阴下来了。”
林沉璧随着她的目光望去，江城的天总是变化无端，早起倾洒如金箔的天光此刻被厚重的云层遮掩住，像是马上要下大雨。
沈燕站起身，像是逃避一般。她长长伸了个懒腰，收拾东西便准备离开：“我要走了。最近城里不太平，藏虱出得反常，连世家弟子都跑来热闹，大家都说是妖道林沉璧复活了，个个民心惶惶。我正忙着要去迎世家弟子，就先不多留了。”
她说着推门要走，不想门一开，便见沈昭正撑着伞拾阶而上，两人四目相对，沈燕登时浑身僵硬，尬尴地冲他点点头，冒着雨就跑了出去。
经过沈昭身旁时，却被拉住肩膀，手里多塞了柄油纸伞。
沈昭送了伞，看也不看她，跨门挑帘而入，对林沉璧道：“换件衣裳，现在跟我走。”
房里的人蹭地直起身，抱着一打写过的熟宣看向他：“去哪？”
沈昭将淋了雨的大氅脱下，瞥了林沉璧一眼：“出事了，去办公差。”
*
沈昭来得急，手里没有多余的伞具。两人同打一把伞，一道上了停在府外的马车。
路上风雨愈急，沈昭马车上用锦缎垫着燃了只炭盆，烘烤着的热气驱散了些许寒意。
穿过府邸的廊道，林沉璧本以为自己要变做个落汤鸡，不想上车后身上甚是干爽，反倒是沈昭擎伞落了些雨，被阿进扶上马车后，又要了件外衫换上。
林沉璧只装作不知道，坐得离沈昭稍远，靠在一旁挑帘向马车外望去。
马夫一鞭子下去，两匹马沿着官道一路徐行。沿途掠过栋栋人家，瓦舍参差错落。江城一直算不得繁华地域，眼下又有焰军与修士重兵把守，街上俨然一个人影也见不到。黑云白雾，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思。
林沉璧趴在车沿看了会，听见身侧沈昭问：“方才在做什么？”
……在做什么，大抵是听人如何编排玄王心思，将他描绘成了个狭隘善妒的妒夫罢。
不过这话林沉璧自然不会说，他放下车帘，马车内的熏香如青葱竹叶扑进鼻翼，遮住烧炭的灰气，更显清冽甘甜。
只是闻了一会，林沉璧觉得胸口的闷痛舒缓了许多。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香，上辈子从没见沈昭点过：“也没做什么。就是沈将军来看我练字呢。”
“她来看你练字。”沈昭漫不经心道，“只是这样么？”
“自然是了，殿下肯屈尊降贵教我已是受宠若惊，我当然要好好习字了。”
沈昭问：“只是这样，就没有别的？”
林沉璧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没有啊。”
沈昭不言，倾身从暗匣内取出一只食盒来，林沉璧凑近看去，见食盒内铺满了碎冰，中间盛着一碗气味刺鼻的汤药。
林沉璧的脸立刻垮了下去，撑着身子往后缩了缩，沈昭只当没看见，将药碗递给他，看着林沉璧不情不愿地接过去，捧在手里犹豫半天，最后面色苍白地仰头而尽。
沈昭侧过头去，目光落在马车外的雨幕，声音如被水淋过：“这段时日里，每每半夜回府总能见到些肉苁蓉熬的汤药，听人说是‘玄王体弱，不能人事’，只能靠嬖人成房，可有这回事么？”
林沉璧一怔，这才想起是前几天自己在沈燕面前口无遮拦地开玩笑，又被沈昭抓了个现行。
他这样问便知是要秋后算账了，林沉璧缩了缩肩膀，笑了两声，讪讪的，低着脑袋，像是知道说错了话。
但也没有插科打诨糊弄过去，也不清楚自己怎样想，总归是有些不好意思。
沈昭抬眼看他一副羞窘模样，唇角微微勾起，将一碟蜜饯推到林沉璧眼前。
前日他收到孟氏回信，信中否认曾有名叫陈一的外门弟子，孟令青知沈昭绝非偶然问起，于是着人去查州县志，最终在一座小镇找到此人来历。
如林沉璧所言，陈一自幼父母双亡，后来他年岁稍长，就跟着个老道士到处招摇撞骗，见人便谎称自己出身青州派，曾师从孟令青做过他的弟子。如今人在坞城娶妻生子，仍然做着这份活计。总而言之，只是个道行浅显的骗子罢了。
林沉璧悄悄去瞧他脸色，想着事已至此，要不要装乖讨讨巧糊弄过去，好在沈昭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再没有提，他这才松了口气。
转而又不甘心地想，这三年过去，他都死过一遍了，竟还这么怕沈昭！
马车载着两人一路驰行，临近这户人家宅院时，路边总算有了些人气。衣着各异的玄门弟子三三两两聚在一头打探说话，一支焰军将整座宅邸封锁，留下两名士兵在外看守。
前些日子裴之桓加急请的世家弟子，竟都已到了。
等到了地方，雨已经差不多停了。
秋雨来也急去也急，马夫掀开车帘，扶沈昭下车，踏在潮湿的青石板上。
一面为他披上鹤氅，一面收伞，沈昭下颚微抬，听见车上簌簌响动，紧接着便见林沉璧也跟着跳下了马车。
早已在此等候的沈燕见到兄长眼睛一亮，穿着铠甲跨着柄弯刀从人群中大步走来，叫了他一声：“四哥！连公子一刻前已经到了，正在里面等你呢。”
见林沉璧白衣束腰站在沈昭身侧，又颇讶异了下：“你怎么也……”
“我本也是玄门子弟。”林沉璧赶在沈昭开口前道，“承蒙王爷恩惠，才捡了条命，今日陪王爷同来。”
沈燕趁着她哥看不见朝林沉璧偷偷眨眼，却听见沈昭说：“先带我去罢。”
说罢先行踏上了前阶。
沈昭是这一行玄门弟子的主心骨，举止间不怒自威，连向来以桀骜著称的京畿卫焰军都能听他差遣，可见绝非林沉璧刻板印象里只知道圣贤书的书袋子。
一行人跟在他身后涌入这户人家的宅院。
林沉璧久在府邸养伤不清楚，何府出事后，陆续又有几户人家遭遇邪祟，死状不一，但皆极惨。沈昭勒令城内百姓留在家中不得出户，每日饭食用度一律由焰军发放，同时加急调遣世家子弟来此地巡查镇守。
这户人家的庭院不算大，正厅内堂厢房都点缀得古朴雅致，院内还能看到只沏满了茶水的茶壶，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若非知道这家里遭了灾，只怕还以为庭院主人只是出游几日而已。
沈燕在前给他们带路，绕过书房下人间，越往里走越是鬼气森森。
林沉璧这一路上没吭声，直到了后院，耳畔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紧接着便见一位星眉剑目的青年大踏步向他走来,只是右眼缠了层厚厚白布，眉宇间戾气横生，乍一看倒像他老巢倒苍山里的独眼秃鹫。
这人扫了一眼站在沈昭身旁的瘦削青年，先是一愣，旋即嗤笑一声，似是不屑，又像莫名其妙的惋惜，嘴里却十分不情愿：“玄王，我等已用招魂幡做法回魂，可惜这妖贼手段残忍，这百口人，死后全部魂飞魄散了。”
林沉璧仔细思索许久，才终于从犄角旮旯里的回忆想起，眼前这独眼秃鹫不是别人，却是林沉璧曾经的同门死敌，连氏少主连长渝。
作者有话说第17章 独眼秃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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