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神域看大门》轻粥已过

50、零落成泥

　　夜色深邃，院角簇拥的海棠花早已散落一地，仅剩下光秃秃的枝头在冷寂的夜风中摇摆不定。

　　向来肃然静谧的王府却灯火通明，各个房门早已大开，各式花盆的残片自房内散布至大路上。哭喊声，争执声，求饶声此起彼伏，来往奔跑的仆从乱作一团，每个人的脸上皆布满了惊恐与无措。

　　风曦呆滞地望着身边奔跑的各色身影，偶尔有珠宝掉落在脚边，却见侍从紧张地瞪她一眼，快速弯下身将宝物抱在怀中疾步离开。

　　“娘亲....”

　　少女的尚有茫然，却是突然回过神来般，急迫地抓住身后春景的手臂：

　　“娘亲！我的娘亲在哪里！”

　　春景不顾额头上的阵阵剧痛，咬着牙劝道：“公主，快跟我走吧！先前王妃已经交代我守在后院，若是大堂生出变故让我即刻带你从暗道逃出，公主，快走，我来时王府亲卫已经顶不住禁卫军的攻势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不，我要去找我娘亲！”少女苍白的脸庞多了一丝决绝。

　　握着春景的手已经松开，风曦的视线略过她额头上的血迹，颤抖着双手将腕间的翠镯褪下，牢牢塞到她手里。

　　“春景，我房里床底还有些私藏的珠宝，已经给你布了护身咒，你间赶紧去拿了跑吧。”

　　春景看着周身亮起的淡紫色灵光，眼角的泪终是没止住：

　　“公主！您快跟我走吧！您这么小，去了无异于自投罗网啊公主！”

　　风曦抬袖擦掉了眼角的泪珠，不再看她。

　　“我不怕死，我要同娘亲在一处。”

　　明黄的裙摆沾染了泥渍，春景伸出得手空落落，面对少女坚定的背影，掩面哭泣起来。

　　临近王府大堂，嘈杂的人声逐渐平息，高挂的红灯笼仍旧静静垂在堂门两侧。

　　门口的绒布地毯早已泥泞不堪，东倒西歪的金丝楠椅仿佛被风暴摧残的海船，两个时辰前布满珍馐的排排圆桌残羹尽洒，入眼处皆是狼藉。

　　大堂与前庭连接的天井处，密密麻麻的白银铠甲围得密不透风，宽大的太师椅落于台阶之上，面容清秀的女人身穿金丝凤袍，鬓若刀裁，气度雍容。

　　“弟妹啊”，江王后看向天井中心，平缓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王弟可是大意了，如此造反，有些急不可耐呢。”

　　精致的发髻松散凌乱，淡粉宫装裙上血迹斑斑，宋芝和低垂着头，冰冷的缚灵链已将手腕和脖颈的肌肤勒出鲜红的印迹。

　　她缓缓抬头，无波的紫眸平静地看着江氏：

　　“成王败寇，夫君既做了选择，我便追随，没什么好后悔的。”

　　江王后看着她素净出尘的面庞，咬着牙嘲讽道：“本宫最是佩服你这故作淡然的样子，虽是些肮脏下作的狐媚手段，却让男人很是受用。”

　　“不过，你这般淡定又有什么用呢，你可知...”江王后掩着提起的嘴角，漫不经心地说：

　　“一个时辰前，风将离已被王上就地处决。”

　　跪地的王妃身体颤抖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脸闪过不可置信的神色，几个呼吸的功夫，眸中的瞳仁急剧收缩，豆大的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地砸到地面上。

　　江王后认真地看着她的变化，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裙摆蒙尘，宋芝和的身体不住地抖动，沉闷的呜咽声自胸腔震荡开来，惹得近处的禁卫军亦为之侧目。

　　“王...嫂，他走得...安稳吗？”

　　江王后见她如此卑微之态，胸中的快意更甚，她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回答：

　　“自饮鸩毒，须臾暴毙。”

　　夜风自前厅穿过天井，凉意渗入四肢百骸，宋芝和轻笑了一声。

　　“怎么，你竟还笑得出来，果真是最毒妇人心。若不是本宫与王上里应外合，佯装做局，想来王弟还上不了钩呢。”

　　江王后靠着椅背，随手摸起几案上的清茶：“唔，不错，弟妹这茶倒是清香。”

　　“若我猜得没错”，宋芝和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她抬起眼睫，幽暗的眸子闪着冷光，“王上与王后达成了某种共识吧，若非如此他又怎会配合一个外姓残杀自己的弟弟，毕竟，王后与王上的感情可并非情比金坚呢。”

　　哐当一声，茶杯落地。

　　宋芝和的额头瞬间血流如注，她却好似不在意般，冷眼盯着江氏：“你们达成的共识，如果我猜得没错，呵呵呵。”

　　绝美的脸庞一改素来的恬静，眯起的眉眼在鲜艳的血色下妖冶倾城。

　　“风将申让你将我平安带入宫中，对吗。”

　　“不要脸的狐媚子！”仿佛遮羞的布巾被扯开，江王后的脸上布满狰狞。

　　宋芝和静静地看着她，又道：“而你，并不想让我活，所以亲自赶来王府，想置我于死地。可是，王嫂，你的时间好像不多了。”

　　江王后强压着怒气，正欲发作，却突然反应过来一般，阴鸷地看着她：“你在激怒我，让我杀了你。”

　　“真不幸运，被王嫂看穿了。”宋芝和敛下眸子，“不过还有一事我未了结。”

　　“小阿曦，到娘亲身边来。”

　　身侧的禁卫军尚不待动作，便见一抹淡紫色的灵光转瞬而至。

　　江王后抬手制止了兵士刀枪锃亮的动作，目不转睛地看着院中贴身紧抱的母女，淡淡道：

　　“倒是小瞧弟妹了，自己想死便罢了，还要拉着孩子一起死。也好，省了本宫的力气再去寻她，一同处置了便是。”.

　　风曦紧紧抱着娘亲的脖子，将脸贴着被缚灵链勒出的紫红痕上，滚烫的晶莹滴落在冰冷的锁链中。

　　宋芝和面色缓了下来，头亦贴住女儿圆圆的脑袋。

　　“小阿曦，看着娘亲。”

　　趴在怀中的小人动了动，抬起了满是泪痕的苍白小脸。

　　宋芝和极为专注地盯着女儿空洞无神的紫眸，似是要把她的模样深深刻在心底，片刻后，她将额头抵在女儿眉心。

　　一丝不易觉察的灵光自光滑的皮肤渗入，风曦的眸中多了几分清明。

　　“小阿曦，娘亲的礼物随身带着吗？”

　　母亲的声音宛如潺潺流水，年幼的公主有些恍惚，顷刻间泪流如注，喃喃道：“...带着...”

　　少女的眼中已是模糊一片：“娘亲，阿曦要同你永远在一起，阿曦什么都不怕。”

　　宋芝和的脸上闪过深深的痛楚，用对女儿一贯的温柔声色，细语道：“小阿曦，你的路还很长很长，要坚持本心，要活得自在。”

　　江王后瞧着跪在地上额头相抵的母女，心中有些憋闷，她抬头望着高悬的圆月，不耐烦地问身旁的小吏：“什么时辰了？”

　　“禀王后娘娘，戌时过半了。”

　　雍容的女人眸中厉色渐明，她那位高高在上的丈夫怕不是已经回过神来，派人往这边赶了。

　　“来人，速速将此母女以灵刑绞杀，斩首级！”

　　“得令！”

　　将天井团团围住的数十名禁卫军旋即默念法诀，手中几十杆锋芒毕露的长枪冷光澄澄，枪尖红芒大起，齐齐朝蜷缩在一起的母女急速刺去。

　　眼看二人即将被扎成惨不忍睹的血窟窿，倏然间，紫光大盛，如秋后的暴雨滂沱而起，须臾便将整个天井裹挟其中。

　　“护驾！护驾！”江王后身旁的太监惊恐地尖叫着，奈何几十杆银枪似是凝固住一般，生生抵着母女二人周身爆发出的结界而动弹不得。

　　江氏一脸不可置信，失态吼道：“这不可能！缚灵链明明压制住了她的灵力，这不可能！你们这群废物！”

　　......

　　风曦愣愣地看着自己身上泛起的紫色灵光，又望向结界外面色惊惧又动弹不得的众人，江王后和兵士们张大嘴巴，似是在吼叫什么，她却一点也听不到。

　　“小曦。”

　　少女望向自己的娘亲，却被她的样子震惊地失了神。

　　她的娘亲，额间的天赋之印濛光大作，隐约悦动着金色的符文；一双妖艳至极的紫眸灿如星辰，深邃的眼神宛如无底之洞，仿佛片刻间便能将人的魂魄吸入沉沦，只是，眼角的鲜血如流，肆意倾泻，浓重的血腥之气斥满了结界。

　　她看着娘亲的脸慢慢靠近，灼热的肌肤贴上了她的额头，自己的天兆之印灼热得仿佛要烧起来。

　　“小曦，娘亲的珍宝。”

　　宋芝和虚弱地注视着自己的女儿，安然地看着她的脸色逐渐红润，感受着她愈发浑厚的识海之力。

　　“娘亲有点累啦，自出生起，每一个十五都要听到那些意念和愿望，走到今日已经听够啦。”

　　她看着女儿呆呆的样子，轻轻笑出了声：“小曦，娘亲早就料到我的小阿曦不会听春景的话，定然会来寻我，一切都是天注定。”

　　失魂的少女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异样，低头看去，右手和右脚竟渐渐透明起来！

　　像是察觉到不对，风曦泪眼滂沱，她急迫地想要阻止娘亲的举动，却发觉自己如失语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看着自己的身体逐渐透明，拼着全身的力气摇头。

　　不要！她不要与娘亲分开！

　　“小阿曦，娘亲马上要化作天上的星星啦，娘亲送了你真正的生辰礼，以后不论黑夜或白昼，别害怕，娘亲都会陪着你。”

　　“要活下去。”

　　月华异常明亮，丝丝金弧悄悄没入北寒国这方天井中小小的结界里。

　　漫天的紫色灵光似是受了什么引导般，化作细芒尾随着金弧没入结界。

　　异象消弭，空寂的院落，徒留淡粉宫装的佳人倒在血泊中，气息微弱，一如枯败的寒梅，零落成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