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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电梯事故 ...

  •   时值立冬,窗外下了蒙蒙细雨,还起了雾,今年的供暖还没来,屋里凉飕飕的,每个人都穿的挺厚。

      张妈妈喂完儿子一碗粥,搬了个凳子,坐在张云雷身前,帮他把身上毛衣的扣子扣好,又摘去毛衣上落下的一根短头发,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精神一些,随后翻开手中一本厚厚的相册。

      每天的训练开始了。

      ——“你叫什么名字呀?”
      ——“…张磊。”
      ——“还叫什么呀?”
      ——“…张…张…”
      ——“是张云雷吗?”
      ——“张云雷。”
      ——“对啦!——那我是谁?”
      ——“妈妈。”
      ——“哎!好儿子!——那边屋里那个是谁?”
      ——“爸爸。”
      ——“我儿子真棒!”

      张妈妈努力笑着,打开相册指着人给他看:“这是谁?”

      “…师父和姐姐。”

      “对啦!师父和姐姐叫什么名字啊?”

      “………”

      “磊磊,你记住了,你师父叫郭德纲,就这个人,这个人叫郭德纲!”

      “…郭…”

      “跟着我说,郭,德,纲。”

      “…郭德纲。”

      “对喽!那你姐姐叫什么?”

      “………”

      “别老看我!这可是你姐!你姐的名字不知道了?”

      “…姐姐。”

      “对啊!你姐姐的名字呢?昨天你不是还记得吗?昨天不是都说出来了吗?”

      “…姐姐。”

      “是你姐姐!可她有名字呀!”

      “……”张云雷垂下眼睛,开始玩手指。

      “……”张妈妈嘴唇抖动了几下,突然把相册一下子扔到地上,发出“砰”一声巨响。

      张云雷浑身一抖,被吓了一跳,抬头看着,嗫嚅道:“妈……”

      “你呀…你呀…”张妈妈指着他,最终还是把那句“你怎么傻成这样了”给憋了回去,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你让我拿你怎么办啊!昨天才教的今天就忘了!你是不是想要我的命啊!!”

      张爸爸几步过来搂过张云雷的肩膀:“行了行了你别冲他啊!这也不是他愿意的,孩子还活着就不错了!”

      “我能不知道吗?!”张妈妈泪如雨下,“我这是什么命啊!这么个不省心的东西,我…”

      说到最后,望着张云雷望向自己惊恐的目光,张妈妈回过神来,急忙走过去把儿子搂到怀里——

      “对不起啊,妈太着急了,磊磊不怕啊,磊磊不怕…”

      张云雷目光迷茫地任她搂着,手指头还在忍不住地抠来抠去。

      敲门声响起来,张妈妈急忙擦擦眼泪,示意阿姨去开门。

      ——“哟,这不是小孟吗?哎呀来就来了别老拿东西了!”

      “嗨,这有什么啊,这不小辫儿也好久没吃烤鸭了,我今儿有空过来就给他买点儿!快中午了正好热乎着吃!”

      “哎哟,别提了,11点才起没多久,我刚喂完粥,估计这会儿还吃不下呢。”

      “这么晚起床…哟,昨儿又折腾你们啦?”

      “可别提了,又犯病!大晚上不睡觉非要在客厅看那新闻台!介孩子以前哪看过新闻啊?!我又怕他出什么事儿,这不也跟着陪着看,凌晨4点才睡,今儿这不都起晚了…”

      “哎哟,您这太辛苦了…”孟鹤堂听的心里也不好受,“现在也没办法,只能您二老再辛苦点儿了,我们有什么能帮忙的您说话!”

      刚刚压下情绪的张妈妈忍不住又抹眼泪儿:“那可就托你们的福了,这好不容易会说一点话,可是天天这么不正常,你说说之前孩子多好!你看看现在…”

      “行了行了,你差不多得了!”张爸爸使眼色,“辫儿还在旁边看着呢!慢慢来吧,急不得!正好小孟你也来跟他说说话看他记得你不。”

      “好嘞姥爷。”

      孟鹤堂看了看坐在沙发上专心玩手指的张云雷,心里酸酸的,眼圈不由自主就红了,又赶紧把情绪压下去,坐到张云雷身边,而那人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现在他就是这样,不跟他说话,绝不会主动和人交流。

      孟鹤堂已经从最开始的震惊难过到现在的习以为常,每次开场白都统一了——

      “哈喽啊,小妖精,哎,张云雷,你看看我是谁啊?”

      “……”张云雷抬眼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玩手指头。

      “…磊磊,这个人是谁啊?”张妈妈发话了,张云雷不得不抬头又看了一眼。

      “我是谁啊?”孟鹤堂期待地看着他。

      “………”张云雷只是定定看着他。

      “……”孟鹤堂叹了口气,“张云雷,你记住了,我叫孟鹤堂。”

      “……”张云雷张了张嘴。

      “跟我说!我叫孟,鹤,堂。”

      “……孟…”

      “对对对,往下说往下说!”

      “孟…孟……”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有人敲门。

      张云雷突然坐直了,往门口看去。

      阿姨打开门,一个熟悉的身影探了进来:“阿姨今天辫儿怎么样?”

      “哎哟翔子你可算来了!”张妈妈一下子笑了,“这满头汗!快擦一下,直接从剧场过来的吧?”

      “对,刚结束就过来了,我给辫儿买了黄焖鸡米饭!”杨九郎看起来风尘仆仆,在门口熟练地换鞋,看到沙发上和张云雷坐在一起的孟鹤堂,“哟,你也来啦?”

      “杨九郎!”开口的是张云雷。

      “哎!哎!我这不回来了吗?等不耐烦了吧?”杨九郎快速收拾好自己,最快速度坐到张云雷身边,极其自然地伸手一搂——“怎么样辫儿?有没有想我?”

      “…杨九郎!”

      “哎,哎!在呢!”

      “翔子!”

      “是是是,我是翔子!”

      “杨九郎!”

      “祖宗,别老叫我了,我看看你这手,都快破皮了!不能再抠手指头了知不知道?”

      张云雷闻言乖乖地把手放下了。

      然后就对着杨九郎盯啊盯啊盯。

      所有人习以为常,张云雷现在就是这样——杨九郎没在就抠手指头,杨九郎来了就盯着他看。

      张妈妈看了看自从杨九郎来了就没有离开过视线的张云雷,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原先也是不同意的,但现在却觉得很庆幸。

      有这么一个忘不了的人是多好的一件事儿。

      没错,张云雷一声不吭了一个月,大家都毫无办法的时候,让张云雷第一个说话的就是杨九郎,张云雷开口说出的第一个词,也是杨九郎。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能说是爱情的力量了。

      张云雷和杨九郎于海淀的家在地震时受损,目前还在灾难中心。两个人不好回家,而且张爸爸张妈妈也不放心,张云雷就住在天津的自己家,杨九郎每天都在,陪着他说话,教他重新认人,看着他吃药,照顾他吃喝拉撒,大部分时候留下来住宿陪睡,实在工作的地方离家太远,忙的没办法了才会选择住酒店。

      张云雷没法上台,杨九郎不能不上台啊,但即使再忙,回来照顾自家爱人也是一天不落。

      张云雷的状况时好时坏,有时能多说点话,有时一整天都沉默,坐在窗边看着外面一整天不带动的。刚开始那阵儿,甚至连自己去卫生间都不知道,需要身边的人牵着他去。

      杨九郎想起半个月前,自己下楼拿了个外卖,再回来就听见洗手间里,张爸爸无奈的声音:

      ——“没事,让爸爸帮你一下!”
      ——“磊磊,我是你爸爸!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没关系啊!前几天不都可以吗?怎么今天想起害羞来了?”

      杨九郎推门进去,就看见自家角儿紧紧护着自己的裤子,不让人碰,可再看这小脸儿都涨红了,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憋的。

      生理问题不能不解决,杨九郎紧走两步赶上去——“姥爷,我来吧。”

      “你说说这…”张爸爸忍不住跟九郎抱怨,“我这好说歹说半天了,这祖宗就跟这儿较劲!急死我了,再给憋坏了!”

      “没事儿,慢慢就好了,”杨九郎安抚道,“可能是跟您这儿害羞,我——”

      ——“…杨九郎。”

      两个男人瞬间回头!

      杨九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了一下,没错,刚才那声呼唤确确实实是从自家角儿嘴里说出来的!

      张爸爸也呆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一个月了,整整一个月,张云雷没说一句话,无论怎么引导,想各种办法,看医生,求偏方,都无济于事,有时候杨九郎绝望中苦笑着想,这真的是变成了小哑巴了——可小哑巴还知道“阿吧阿吧”呢,张云雷是真的连声音都没有,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一样。

      家里人已经做好了养一辈子哑巴的准备,他们都习惯了这个人每天在家沉默地生活,今天冷不丁听到熟悉的声音,第一反应都是不敢相信。

      杨九郎扑过去,抓住张云雷的两只手,热切地看着他——

      “…辫儿…你是不是说话了?你是不是叫我?!”

      “………”张云雷眼里好像流转了些什么,是这么长时间里不曾有过的,略微灵动的神采。

      “辫儿…你再叫我一声行不行?再叫我一声行不行?”

      张爸爸也紧张地等待着。

      可是张云雷好像就这一声了,他抿着嘴低下头,好像有些为难地看着自己的裤子。

      杨九郎低下头,妈呀,糟了。

      这不提前泄洪了。

      把姥爷劝走,杨九郎花费了好半天的功夫才把不情愿的祖宗剥光,让人在浴室里站好,杨九郎拿着淋浴头,细心地给人洗澡。

      这小祖宗就算生病了不会说话,洁癖这事儿倒是没忘,可得给人洗干净了。

      像洗手这事儿也不用别人教,但得防着他洗个没完没了把皮肤给洗皴了。

      上次来看望老舅的郭麒麟不小心踩到了他的鞋,这人第一时间就弯腰去擦,那熟悉的动作,让本就心中大不忍的郭麒麟瞬间红了眼眶。如果不是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几乎让大家以为他没有生病。

      郭德纲当时也在,也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到底是没把情绪表露出来,他只是把口气放的沉稳而笃定,道:“既然这动作没忘,我觉得这孩子迟早能恢复。”

      杨九郎一边心无杂念地给人洗澡,一边回想刚刚那声“杨九郎”,每日沉甸甸的心情终于松快了一些。

      张云雷身上都是泡沫,雪白的泡沫像云朵似的堆在白皙的身体各处,遮挡了伤疤,几乎让人以为他不曾受过那么重的伤。

      杨九郎突然觉得鼻子很酸,眼睛很热,他的角儿怎么这么苦呢?

      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不能太贪心,他活着就行,只要他活着。

      …………

      洗完澡,拿大号浴巾给人一裹,杨九郎抱着小祖宗出了浴室,给人放在床上。

      张云雷懵懵懂懂地看着他,眼神清澈如小鹿,整个人裹在雪白的浴巾里,湿润的刘海落在犹有水汽的白皙面容上,整个人显得单纯无害。

      杨九郎看着他,微微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脸蛋,又忍不住在他嘴角落下一个吻。

      他没有看到,在嘴唇触碰到人唇角的一瞬间,张云雷眼底掠过微光,仿佛什么被唤醒了。

      杨九郎亲完他,退后的时候,张云雷又变成了刚才的样子,毫无防备地看着他,看得杨九郎心里酸酸软软的。

      眨了眨酸涩的双眼,他按捺着情绪,转身打开衣柜给自家角儿找衣服。

      嗯…这件儿不行,容易静电,得给找件儿纯棉的…

      ——“…杨九郎。”

      !!!

      杨九郎触电般地回过头,这回他百分之百肯定,这是张云雷在叫他!!

      张云雷坐在那儿,还是刚才那个姿势,一张脸蛋在雪白的浴巾下,映衬得白皙而俊俏。

      杨九郎慢慢转回身来,慢慢蹲下身,轻轻地用手放在了张云雷的膝盖上。

      他仰着头,几近虔诚地,凝视着那人的眼睛,像怕吓着他似的,轻声道——

      “辫儿…你…再叫我一次好吗?”

      “……”张云雷看了他一会儿,就在杨九郎以为他又要沉默的时候,他又开口了,“杨九郎。”

      声线熟悉,字字清晰。

      “哎!哎!”杨九郎一瞬间泪目,忙不迭地答应着,双手胡乱地把落下来的眼泪擦掉,又伸手捧着张云雷的脸,几近贪婪地看着他,“辫儿,多叫我几声,多叫我几声!!”

      “…………杨九郎。”张云雷沉默一会儿,又叫了一声。

      “是我!是我!!”杨九郎又惊又喜,“对,就是我!我是杨九郎!”

      “杨九郎。”

      “哎!”

      “杨九郎。”

      “哎!哎!”

      “杨九郎。”

      “嗯嗯嗯!”

      “杨九郎——”

      门猛地被推开,张妈妈微喘着进了门——“我…我刚刚怎么好像听到磊磊的声音了?!”

      “……阿姨,您没听错,”杨九郎抹着眼泪,“辫儿在叫我名字!…来,辫儿,再叫一声。”

      “…杨九郎。”

      “哎!”

      张妈妈“哎哟”一声,拍手跺脚,喜不自胜——“哎呀,他爸!!快过来!!你儿子说话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张爸爸也冲了进来:“——我就说刚才我没听错!你还说我听错了…”

      这边杨九郎把人抬头看爸妈的脸掰过来:“辫儿,辫儿,我是谁?”

      “杨九郎。”

      “刚才就是,他喊翔子名字!!”张爸爸惊喜万分地指着儿子大叫,一家人开心的不行。

      而张云雷懵懂地看着身边兴高采烈的家人们,歪了歪头——

      “…翔子?”

      杨九郎眼里一亮——“对对对!!我也是翔子,我还有个名字叫杨皓翔!!”

      “……杨九郎。”

      “…对!我是杨九郎,我还叫什么?辫儿,我还叫什么?”

      “…翔子。”

      “哎,哎。那…这个人是谁?”杨九郎指了指张妈妈,“这是谁啊,辫儿?”

      “……”

      “磊磊,我是谁啊?”张妈妈期待而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这回张云雷沉默了很久。

      张爸爸也凑过来:“我是谁啊?”

      张云雷不说话,垂下眼睛,似乎想玩会儿手指头,可是浴巾把他裹得严严实实,他好像找不到自己的手指头,跟那儿困惑地看来看去。

      “…算了,”等了半天的张妈妈只能放弃,“没事,这也是一大进步了!”

      说实在的,张妈妈都有点从心里嫉妒杨九郎了。

      这个不争气的小子!父母记不住,就记得自己对象!真是个小白眼狼!

      “是啊是啊,”张云雷只叫他名字这件事让杨九郎心花怒放,但也记得给自己找补一下,“没事,妈,我估计既然有这个好的开头,之后肯定会恢复得越来越好的!”

      “翔子说得对,”张爸爸点点头,“那行,你看这刚洗完澡还没穿衣服呢,等会儿着凉了,翔子你赶紧帮他穿。我们先出去了。”

      “哎,好嘞!”

      张妈妈被张爸爸拽着,依依不舍地往门外走——“行了行了别拽我!”

      她快要走出卧室门,正要关门——

      “…妈。”

      张妈妈蹭地回过头:“磊磊?”

      张云雷坐在那儿望着从自己小时就看到大的,熟悉的身影,又轻轻开口——

      “…妈妈。”

      张妈妈嘴唇抖了几下,这么长时间压在心底的担惊受怕突然就撑不住了——“哎!哎!是妈妈…是妈妈…”她一瞬间泣不成声,冲过去把自家大儿子搂在怀里,抚摸着儿子瘦得脊柱突出的脊背,眼泪滂沱——“我的宝儿啊!”

      身边的人都要忍不住泪目了,就连被声音吸引过来的阿姨都忍不住在一边抹眼泪。

      张云雷开口说话的喜讯立马在亲友群里传出来了,第二天,张珏瑞,董九涵,张世龙,郭麒麟,阎鹤祥,孟鹤堂,周九良……等人,甚至还有郭汾阳,一窝蜂地都过来了,就盼着张小辫儿能第一个叫出他们的名字来。

      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张云雷只记得杨九郎和自己的父母,至于父母具体叫什么名字,其他人具体叫什么名字,全都说不出来。

      被一群德云社的老少爷们儿围着的张云雷渐渐开始感到惊恐,杨九郎见状不妙,急忙轰走这帮捣乱的家伙,搂住脸色苍白的人儿轻声安慰。

      没帮上忙反而添乱的一群人灰溜溜的走了,结果当晚张云雷就开始发烧,唬得一家子急急忙忙送医院详细检查,再也不敢弄一堆人来家里了。

      不过,能开口说话,毕竟是一个好兆头,看了好几家的大夫,得到的共同结论都是这种情况可以通过服药和训练来改善,于是经过一段时间,张云雷渐渐可以回应交流了,哪怕只是抬头看一眼,简单嗯一声,也算是不小的进步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张爸爸张妈妈是除了杨九郎外最焦虑的人了,有时也会忍不住急躁。

      郭德纲对张小辫儿来说有特别的意义,所以他记得师父,却不记得师父的名字,就如同他知道爸爸妈妈,却不知道爸爸妈妈的名字,知道姐姐,却不知道姐姐的名字,有时能被磨得不得不叫出口,却是转脸就忘,反反复复确实折磨人。

      能让他全须全尾记得清清楚楚的,只有杨九郎一个,他知道他叫杨九郎,杨皓翔,翔子,甚至有一次从嘴里冒出一句“小眼八叉”,让杨九郎觉得这是他被损得最开心的一次。

      杨九郎每天变着花儿地逗自家角儿开心,想方设法把张云雷感兴趣的东西都一股脑儿塞过去。他给他听戏,听歌,听相声,要么就是坐在人对面把两人说过的活儿,开过的玩笑,甚至从相识相知相爱说过的情话闹过的矛盾都拿出来讲一遍,时不时打开视频给人看两人参加的节目,访谈和说过的相声,更别说每日不断循环播放的探清水河大合唱,如果不是疫情原因,他一定会带着他把去过的地方都走一遍的。

      努力还是会看到结果,张云雷从最初的毫无反应,到渐渐露出笑模样,花费了漫长的时间,即便如此,但既然有变化,杨九郎就能坚持下去,并打算一直坚持到张云雷彻底恢复的那一天。

      ——可他自己的身体却有点儿撑不住了。

      时间回到立冬这天,张云雷吃到烤鸭和黄焖鸡的时候已经下午一点了,杨九郎一边给小祖宗喂饭一边哈欠连天。

      “…翔子,你给他喂完赶紧回屋躺会儿,”张妈妈在旁边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瞅你这困的,昨晚上没睡好?”

      “…没有啊…”杨九郎用手捂住一个哈欠,眼角都挤出了泪花,“…我昨晚上11点不到就睡着了,今早上8点才醒…估计就是这几天工作太多了……”

      “行行行,”张妈妈硬是把碗从他手里夺过来,“不用你去洗碗,快睡会去!”

      “不是,阿姨您昨晚不也没睡好……”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我早上10点才起!早就睡够了,赶紧赶紧!”

      杨九郎拗不过,站起身来还是不放心地看着张云雷。

      “哎哟!这是我儿子我还能照顾不好他?”张妈妈被他搞得很无奈,“你放心!不会把你宝贝儿丢了的!”

      “……谢谢阿姨。”杨九郎不好意思了,伸手拍了拍张云雷的脸,“辫儿,我去屋里睡会儿,实在撑不住了…妈你记得等会儿给他刷个牙……”

      “行了管家婆!快去睡觉!”

      杨九郎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屋,最后一眼,他看到张云雷坐在那儿远远看着自己,愣是让他看出一点深情来。

      ……妈呀,好矫情。

      他在心里吐槽自己,此时精神头也实在有点撑不住了,他推开门,简单收拾了自己,拉开被子往床上一躺,瞬间就睡熟了。

      ……………

      他不知道的是,过了大概二十分钟左右,门又慢慢开了。

      “…这孩子,非要跟翔子睡,”张妈妈低声抱怨道,探头看了看,“好了好了,翔子睡挺沉,来来来辫儿,你进来吧。”

      张云雷跟在张妈妈后面,乖巧地进了门,由着妈妈给自己脱下外套,伺候自己躺在杨九郎身边。

      张妈妈坐在他边上,轻轻地拍着儿子——“磊磊,你睡吧,妈看着你。”

      张云雷乖巧地闭上眼睛。

      良久,静谧的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均匀的呼吸声。

      张妈妈凝视着自己的孩子,轻轻把手放在他的额发上,她的孩子过的很不容易,她知道。

      这是她这个当妈的失职啊。

      孩子从小就倔,一根筋,做什么都要最好。别看小时候淘,但郭德纲跟她说过——小辫儿学戏是真用心啊,上台也有那个范儿。

      后来倒仓,北漂那些年没把他们两口子急死,就是不回家,也不回德云社,只是因为自己嗓子坏了,认为自己没这个命,倔强地不肯让德云社养闲人,一定要自己养自己。

      终于回到德云社,倔小孩儿又拼命追赶,每天看着那孩子顶着大大的黑眼圈背词练曲,不心疼是不可能的。

      一六年的时候,她找人给他算了一卦,说这孩子命里有大凶,吓得她赶紧想给孩子求个玉什么的,那块玉终究没来得及给孩子,就出大事儿了,南京南成了她每每想起来就会后悔的记忆。

      南京南那场事故,不光张云雷没了半条命,她和丈夫也几乎被击垮了。

      那时候她就求老天,只要能让她孩子平安,她做什么都行。

      孩子也做什么都行,只要孩子高兴。

      所以要和自家搭档,一个男人在一起这种事,他们没花多少时间就接受了。

      而且,张妈妈也看透了,杨九郎确实和自家孩子最配,换个别的女孩,不一定能受得了自家那小作精。

      ——张云雷更适合被照顾着,得有人能接住他的撒娇,而杨九郎无疑是最合适的。

      于是她默认了他们在一起,甚至还帮忙到杨九郎父母那里说和。于是两个孩子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可这还在一起没多久,怎么又突然遇到地震了呢!

      张妈妈甚至想去名山大川拜访一下,看看是不是真有什么不知名的力量附在自家儿子身上了。

      不然……不然怎么总这么奇怪,骨盆断裂没有血液,宣布死亡都能起死回生,这一次,八楼掉下只受轻伤失了语?

      是本身比较倒霉,自己的玉起了作用?还是说,这孩子命中注定有这些劫难,而孩子福泽深厚才一次次死里逃生?

      到底是福是祸?她心里没底啊。

      而且看这孩子的样子,怎么像是…老人口中说的,失了魂儿似的?

      ……张妈妈心乱如麻,她以前不信这些,可自从孩子出了事儿,她也开始求神拜佛,相信宿命。

      于是,她按照几个老人提点,半夜十二点拿着张小辫儿的鞋子,到门口冲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叫着张磊,张云雷,辫儿,各种名称喊了无数遍,说这是叫魂儿。

      太阳升起后,她观察了孩子一天,也没观察出什么区别来。

      现在,她凝神观察着自己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的宝儿,不知不觉眼睛又红了。

      不敢发出抽泣惊动熟睡的人,她坐在床榻边无声地捂住了脸。

      ……我儿素来善良,从未干过那伤天害理的事,人给他一分,他还人十分,如果前世有什么罪孽,老天爷,你都让这罪孽落在我身上吧,是我生的他,就是我的罪,别再让我儿担这个罪,都让我担,让我来担……

      她在心里来回来去地默念。

      那时,在明基医院的急诊室外,她也是这样一遍一遍地在心里默念,让我儿活下来,有什么罪过都给我……

      老天爷保佑,孩子活了下来,虽然艰难,但毕竟活了下来。

      这次,如果这祈祷还管用,就求老天爷,再开开眼,把我健健康康的孩子还给我……

      良久,张妈妈放下手,把眼泪和哽咽都吞回了肚子里。

      她的手轻轻地放在儿子的胸口。

      那块玉,现在就端端正正地挂在孩子的脖子上,这是她费了很大力气,找一个老和尚求来的,玉能养人,希望这块玉能保佑孩子早日恢复,平安顺遂。

      一定可以的。

      张妈妈吸了吸鼻子,轻手轻脚地起身,默默地推门离开了。

      …………

      也许只过了十分钟,也许过了很久。

      张云雷慢慢睁开眼睛。

      一滴眼泪顺着眼角迅速滑落,消失在他的鬓角,昏暗的房间内,借着窗外的微光,只能看到皮肤上的一条银线。

      张云雷伸手,轻轻把那条亮晶晶的线擦掉了。

      一点痕迹也不留。

      深吸了口气,他慢慢坐起身,靠在床背上,望着母亲刚才离开的那扇门,眼底有深沉的痛楚掠过。

      身边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

      张云雷低下头,看见身边的杨九郎在被窝里翻了个身,他紧皱着眉头,睡得很不安稳,额头上微微有汗,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杨九郎。”他用极小极小的声音念着这个名字。

      他专心地看着那个人紧皱的眉头,用手指轻轻抚摸过去,但是抚不平,怎么都抚不平。

      于是他凑了过去,用嘴唇在那人汗湿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张云雷知道,此时此刻如果有人进来,一定会为他的表现而震惊。

      只见他垂下眼,轻声地说:

      “翔子,怎么办啊……我快撑不下去了……真的好累啊……翔子,没有人帮我,我真的快撑不下去了……”

      他疲惫地说着,用手隔着衣服轻轻握住了胸口的那块玉。

      然后他无力地躺了下去,和杨九郎头碰头,躺在一起。

      望着阴暗模糊的天花板,张云雷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周围的景物迅速地陷入黑暗。

      阳光明媚,难得一个大晴天。

      可惜了,站在病房的窗前,杨九郎不无遗憾地想,最近阴天多,结果好不容易有个晴天还不能出去。

      没错,张云雷又住院了。

      不知道这小祖宗半夜溜去书房干嘛,衣着单薄,也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待了多久,还把书房的电脑给打开了,要不是张妈妈听到动静下来看看,也不知这只穿一件单衣的傻孩子还要在屋里冻上多长时间。

      杨九郎抱着人回屋,没多久就大叫“来人啊”,张爸爸张妈妈冲过去的时候,看见张云雷脸色惨白地倒在同样脸色惨白的杨九郎怀里,不省人事。

      半夜看急诊,杨九郎的状态也几乎要崩了,之前南京那事儿就受够了刺激,再加上这回的地震电梯事故,杨九郎脑子里的弦快崩断了,人刚被推进急诊,他就忍不住也瘫了下去。

      张爸爸张妈妈一把年纪,还得看顾两个孩子,都有点撑不住,小瑞家里有事过不来,董九涵刚好在天津,接到电话直接从工作的地方打车过来,这才解了燃眉之急。

      第二天,郭德纲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又派了张世龙过来帮忙,说明天就到,谁知这两天疫情又严重了,谁也没法乱跑,他想过来看看也是有心无力。

      社里跟张云雷交好的同僚们也都过不来,但杨九郎觉得这样挺好,落得清净。

      他最近越来越听不得嘈杂的声音了,变得烦躁多思,很难集中精神。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年病提前犯了,也越来越爱睡觉,特别容易感到疲惫。

      自己去看医生,医生说你的身体没什么毛病,这可能是心理上的问题。

      得嘞,杨九郎索性不管了,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的问题就出在张云雷身上,只要他的心肝宝贝好了,他也就好了,张云雷早就长他心上了,那心肝儿出点事儿,他可不就得跟着犯心病。

      这也不用看医生了,只要张小辫儿好了,他自然就会不药而愈。

      深深吸了口气,杨九郎把目光从窗外移开,回来看了看正滴落药液的输液管,确定流速不需要再调,摸了摸压在输液管上的热水袋,确定还是热的,最后揉了揉眼睛,坐在床边,盯着张云雷苍白的沉睡的脸发呆。

      昨儿自己就是惊慌之下起了应激反应,在病房里睡了一个整觉,倒是把精神给养足了。今儿白天,他就硬逼着张爸爸张妈妈回去睡觉,这不还有他和九涵呢么。

      时间接近中午,九涵跑去买饭了,可这小祖宗还是没醒。

      怎么这么能睡啊。

      虽说医生没说不正常,但张云雷老不醒,杨九郎心里就老悬着,不上不下地吊着难受。

      伸手摸了摸张云雷的额头,不发热,又摸了摸他的手,觉得有点凉,于是给人掖了掖被子,又把他的手放在自己两个手掌里捂着。

      他眉头紧锁。

      愁死他了,祖宗啊,赶紧好起来,别再生病了。

      医生给出的诊断是,贫血引起的低血糖,身体由于低温而失温是诱因,另外身体的抵抗力严重不足,需要住院调理。

      杨九郎差点就要当着医生的面吼一句“怎么会”了。

      但查血单子跟那儿摆着,由不得他不信。

      辫儿什么时候贫血了??他们最近简直是变着花样儿地给祖宗补身体,每顿饭都没有重样儿的,上次吃火锅,涮鸭血辫儿可是被他喂了不少进去,贫血……这也…这也太奇怪了吧?!

      医生看出他不信,只得委婉地解释道,这种情况并非没有,有些人的体质虚不受补,身体不吸收,要么用中医给病人调理调理脾胃,情况会好一点。

      于是他又是打电话给朋友问询哪里有好的中医,忙不迭给约了看诊的时间,又是在网上订了一堆补血的食材,忙活半天,才觉得自己心里的不安缓解一些。

      也只是一些而已。

      ——他不安的,还不止这些。

      不过有些事情,在确定之前,他还不敢这么快告知张爸爸和张妈妈。

      ……而且他不确定自己昨晚的记忆是真实的还是幻觉。

      辫儿在晕倒之前好像……

      ——“九郎哥。”董九涵提着袋子进来了,见杨九郎冲着他嘘,急忙压低声音,担忧道,“哎哟,队长怎么还没醒?”

      “……可不是么。”杨九郎眉头刚刚松开没半分钟,又皱了起来。

      …………

      再亲近的人,有些事情也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张云雷还在梦境里挣扎。

      ………梦回南京南。

      这梦……也不是第一次了。

      …………

      你有没有体会过,整个身体悬空,手心的皮肤如同被碾碎的感觉。

      整个夜空就在头顶,那晚的月亮很明亮,也很冰冷。

      他还记得双臂已经抻到极致,记得自己急促的呼吸,记得最终松开的手,记得风呼啸在耳边。

      后来他在病床上幻想过如果自己没有掉落会怎样,如果一切都可以回到过去会怎样。

      那些未曾经历的人不明白,坏事发生之后,总是会后悔的,他有时会自虐般地反刍那一夜的每一个瞬间,幻想如果没有松手会怎样,如果凭借自己的力量上去了会怎样,如果有人拉住了他会怎样。

      每当幻想过后,他又回到现实,看着自己不能动弹的腿发呆,他那时曾有一段时间思绪混乱,心乱如麻,在自我虐待和自我安慰中反复横跳,只有杨九郎在身边的时候,听他插科打诨,看他小眼睛眯起来的笑容,才会觉得世界是正常的。

      从想不开到豁然开朗用时很短,也就是师父一句“坐着也让你上台”,也就是杨九郎提出的“和我在一起,我照顾你一辈子。”

      可这期间的心路历程,有多艰难,多戳心,多折磨人,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是他说,我不认输。

      于是他站起来了,他站上了更好更大的舞台,他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绿海,他拥有了旁人一生也无法模仿的气质,他变得很稳很稳,以前那轻飘的,上蹿下跳的台风再也没有了,他变得淡泊功名,如同不恋红尘的仙人,舞台上的一颦一笑,像是民国的名角儿,风华绝代。

      他依然能唱,能说,他依然是张云雷。

      所以他惜命啊,装在这伤痕累累的身躯里,这被医护人员从死神手中夺回的生命啊,是他身上最珍贵的东西了。所以,他是医生口中最懂事的患者,是复健人员中最勤快能吃苦的榜样,他还记得那无数个晚上,自己站在心爱的人身边,一起面对漫天绿海星河,他的眼里有泪,但他不让泪落下来,毕竟,他每每在唱歌的间隙仰头望向天空,每每都会意识到自己可以站在舞台上,于是他总是低头皱眉,抬头微笑,总是如讲故事般地唱歌,总是热泪盈眶。

      地震的一瞬间,他是懵的。

      那时他没有意识到地震了,电梯在突然下坠,他只意识到了坠落的惊恐,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熟悉的惊恐了,一瞬间唤回了他所有的记忆,那天明亮而冰冷的月亮,那个把他的手磨得生疼的铁栏杆,那冰冷的从耳边呼啸而过的风,那面对死亡的无边恐惧……

      电梯停了,杨九郎来了,他以为他得救了,但他错了。

      头顶上传来剧烈的波动,无数根铁链同时崩断,那几乎震破耳膜的金属撞击声响起时,他只能茫然无措的抬头看,然后就猛地跟随着电梯坠落下去。

      他无法控制的惊叫出声,他无法思考,满脑子只剩下惊恐,可他甚至不能像之前在南京时,有一个可以抓住的栏杆。

      可这场坠落不大一样,等他从无边的惊恐中回过神来,不像上次那样,直接陷入无知无觉当中,他居然是清醒的。

      ……但是他可能还没醒。

      因为他的周遭,什么都没有,如坠梦中。一片白茫茫的烟雾,又像是陷进了棉花里,伸出手指,都能看到那白色的气体,顺着手指的方向在空中氤氲出曲线。

      有一个人在叫他的名字。

      ——张云雷。
      ——张云雷。

      他突然想起,当杨九郎着急要去拿梯子的时候,他好像听过这个声音。

      这是他从未听过的声音,是素不相识的声音,不是任何他熟悉的人。

      雌雄难辨,远近难分。

      ……是谁?

      ——张云雷。
      ——张云雷。
      ——你要死了。

      …………

      张云雷突然意识到,这次的坠落,有八层的高度,他不应该活着的。

      所以这从未体验过的事情,就是死亡前的前奏吗?

      ……如果死亡只是这样,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也不是,他难以接受的不是死亡,而是离开他爱的人。

      一滴眼泪慢慢的滑落,张云雷很不想死,但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反正在南京南的时候,他什么梦都没做过,那时他反而活了下来,而这次,他还会再创造一次奇迹吗?

      ……谁知道呢。

      梦境中有一个身影,模糊不清,走在一条漫长的台阶上,一步一顿,像是在步步叩首。

      那是谁,他看不清。

      到底是谁?

      他莫名地很在意那个人,在意那个人的脸,在意那个人在干什么。

      于是他拼命冲那个地方跑去,然而却只能在原地打转,有时候觉得快到了,可很快,距离又拉长了,那身影更加地模糊不清,迷离的光影中,忽近忽远,闪烁不定。

      你是谁……

      到底是谁……

      快回过头让我看一眼……

      求你让我看一眼……

      ——辫儿…

      他总觉得自己身在绝境,无论何时何地。

      他总是在半空,总是心如浮萍。

      ——张云雷……

      他总觉得那个身影,那个人,好像能帮他,能救他,能帮他脱离那片绝境苦海,能让他重获新生。

      但他不知道那是谁……

      拜托,那个人是谁……

      ——辫儿…
      ——张云雷……

      ——“张云雷!”

      他猛地睁开眼睛。

      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漂浮在空中,感觉天花板上硕大的灯泡正对着自己的鼻尖,但下一秒,那画面又仿佛是电影镜头般由近到远,整个人似乎掉落在了床上,但掉落时衣角都没有翻起一丝一毫。他好像刚刚沾上床铺,又好像是在这张床上躺了很多年,背部几乎有种莫名的吸力,紧紧贴着床铺。沉重得根本无法抬起一点点。

      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慢慢远去,他挽留不住,只能任其发生。

      然后又变成一片茫然的空白。

      ——“辫儿?辫儿?”

      杨九郎声音有点抖,他很怕自己面前这个脸色苍白的人有任何不对劲,所以在那人紧蹙眉头的时候就开始尝试唤醒他,好在是…成功了。

      可这人从醒来就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愣愣的,过了几分钟还是如此,他叫了好几声也没反应,似乎压根没有注意到他。

      “…磊磊?张云雷?张云雷?”

      良久,张云雷有些迟钝地把目光转了过来。

      “…辫儿?”杨九郎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是我…我…我是谁啊?”

      “……”张云雷沉默了很长时间,长到杨九郎已经没有耐心打算直接告诉他的时候,才悠悠开口,“…杨九郎。”

      “对,”杨九郎这才放下点心,“真棒,辫儿,是我…”

      “………”张云雷只是愣愣的看着他。

      “…辫儿…”杨九郎试探着开口,“…今天…今天是1月13号。”

      旁边的董九涵莫名地看了他一眼——跟队长说这干嘛?

      张云雷依然愣愣的看着他。

      “……”杨九郎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他自嘲地一笑,“没什么,辫儿,醒了就好…饿了吧?九涵买饭了,我喂你吃点,啊。”

      “杨九郎。”

      “哎,哎。哟呵,这不,九涵还买了鸭血粉丝汤呢,正好,贫血吃这个挺合适…”

      “翔子。”

      “哎,哎,哎,你又开始了祖宗…没事儿,想叫我你就尽管叫,我听你叫我名儿一辈子都不带烦的,啊。”

      “杨九郎。”

      “哎,我在,我在。”

      “杨九郎。”

      “哎!哎!”

      …………

      一个星期后,张云雷出院了。

      其实三天就该出院了,但张爸爸张妈妈坚持要给儿子做更全面的检查,更想看看他这失语症和自闭症好了没有。

      令人失望的是,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其他的还维持原貌,没有恶化,也并没有进步,张云雷每天依然还是不认识很多人,知道叫爸爸妈妈,知道师父和姐姐,却不知道他们具体的名字,知道自己叫张磊,张云雷,提到相声演员,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唯一能记住的就是杨九郎。

      虽然对这件事,杨九郎觉得很窝心,但小辫儿不能只记着自己一个呀,这以后怎么生活,舞台怎么上?

      舞台,对失去舞台很多次的张老师来说有多重要,没人比杨九郎更清楚了。

      既然他能从完全不说话,转变成认出了自己,杨九郎就相信,他一定会慢慢恢复正常的。

      现在,作为爱人,作为家人,就是每天陪着他做练习,做训练,给他听曲艺,听相声,照顾好他日常的生活。

      嗯,加油。

      杨九郎每天都要给自己这样打气,总在自我怀疑和自我开解中来回循环。

      上次抽空回了一趟家,自己在海淀的家倒没有遭受什么损失,就是在自己推开门的一瞬间,杨妈妈看着自己,愣了足足有半分钟。

      “你怎么瘦成这样了?”杨妈妈说。

      杨九郎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都宽了很多,原来不是错觉,本来之前就不胖,现在更是瘦了一圈,相比以前那个发面馒头,更是天壤之别。

      “嗨,没事,”面对着眼圈红红的杨妈妈,杨九郎着实有点招架不住,这辈子他就怕两个人的眼泪——妈妈的,还有张小辫儿的,“我这不就是最近健身有点勤吗?”

      最近健身勤不勤杨妈妈不知道,她就知道最近杨九郎照顾张小辫儿十分勤快。

      杨妈妈也不戳破,中午给做了一大碗炸酱面,看着儿子吃的抬不起头,才露出点笑模样。

      饭后,被杨妈妈从厨房里赶出去的杨九郎,望着老人在厨房洗碗的身影,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他这当儿子的不称职啊。

      杨爸爸去世以后,杨妈妈,整个人都老了一圈,背也有点驼了,但每天还是笑眯眯的,唯一一次发脾气,就是杨九郎跪在她跟前儿,提出要和张云雷在一起。

      杨九郎心里酸酸的,他不应该总让妈妈这么孤单。

      “下次…下次我和辫儿过来住,给您添添乱!”

      “你还知道给我添乱哪!”杨妈妈笑着瞪他一眼,“行了,你还是安心照顾辫儿去,等人好了再领来给我看!”

      闻言杨九郎喜笑颜开——“好!好!”

      杨妈妈点点他,想起自家柜子里还有一张照片,那是隔壁李奶奶给的,上边是个漂亮的姑娘。她本来是想给儿子相看相看,谁知道那时候这小子给她抛出这么一个大炸弹。

      当时她差点没把杨九郎轰出门去。

      后来怎么同意了呢?

      也许是张妈妈的说和,也许是儿子的哀求,也许是瘦瘦的张云雷站在自己面前,那乖巧的,带着恳求的眼神。

      她心软了。

      反正后来也想通了,她看出了儿子的心思,永远不可能在什么姑娘那了。

      倒也没啥,就是一次看他们下相声舞台,自家那混不吝的儿子,此时带着满脸的笑容,搀着自己的搭档,记着给人倒水,记着给人揉腿,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叫张云雷的孩子。

      杨妈妈很想对张云雷表示嫉妒,但她也实在嫉妒不起来,认识这孩子好多年了,南京的事儿,她也算陪着经历了,这孩子通透,坚强,能担事儿,又很单纯,很天真。

      两个孩子一路走来不容易,何苦自己要做那坏人呢?

      如今,这一地震,两个孩子又遭了难,小辫儿多好的孩子,如今口不能言的,太遭人心疼了啊。

      所以杨九郎几乎半个月没回家,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

      杨九郎懵懂地看着杨妈妈扔给自己的东西:“妈……这个…这个是…”

      “妈给你求了个佛牌,本来想给你家小辫儿也求一个的,不过人家妈妈已经给求了玉了,这东西不能多求,你把这佛牌带上,保平安的!”

      “…哎,谢谢妈!”

      “少来这套!”

      …………

      记忆回笼,杨九郎摩挲着自己胸口的佛牌,望了望窗外冬日的阳光。

      ——若真有佛祖显灵,我别无他求,此生惟愿与我所爱之人健康无忧,白头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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