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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天睛风和 ...

  •   好甜好甜,沈锦山嘴里念叨,眼泪却淌了下来。
      那时起,他每到凌晨就会被疼醒,胃病就是这时候落下的。
      那天沈锦山又在后山上找酸橘子,满山的橘子已经被他吃的差不多了,并且沈锦山发现,那些本不吃酸橘子的山鸟竟然和他争夺起了果实,可它们在橘子上啄几口便不吃了,剩下的部分就只能腐烂,沈锦山也没法吃。
      果然鸟和人一样,别人想要的东西才是最好的。
      那天,村长好远看见沈锦山满山跑,遥遥地冲着他喊。
      “怎么不去上学,你爸是不是又不给你交学费。”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村长把沈锦山领回了家,又一次打电话痛骂沈卫国。早在沈锦山小学毕业,沈卫国就想让他去打工,村长又是用法律警告又是去镇上给沈锦山拉助学基金,才让沈锦山读到初中。
      结果沈卫国拿了给沈锦山的助学基金,却不给沈锦山生活费,现在连学费都不给他交了,村长在电话里骂了他半个小时,这才让沈锦山重返校园。
      那是初二的夏末,开学典礼上,阳光烈的要把人晒死方休,耳边班主任因为自己没有买校服而喋喋不休,沈锦山头晕目眩,他暗暗地想,自己活着到底为了什么。
      “接着!”
      一件衣服扔了过来,沈锦山抬头,余风潇洒的向自己挥手,他咧嘴大笑,眼睛笑弯弯,齿白皮肤更白。
      “同学,你替我去开学典礼,我请你喝冰棍儿。”
      那是沈锦山初见余风,那天余风请的冰棍儿真的很甜。此后,他俩成为了朋友。余风挺不讲理的,总把沈锦山当狗腿子使唤,但对沈锦山也不赖,有什么好吃的第一时间就会分享给沈锦山,别人欺负沈锦山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站出来。
      “给我钱!!!”
      沈锦山被咆哮声从回忆中拉回来。沈卫国狠狠掐住他的脖子,还在咆哮。沈锦山侧过头,用余光看见余风一脸慌张与焦虑,因手足无措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他在为自己着急呢。
      要是没有余风,自己恐怕早就死了,饿死或者自杀,沈锦山暗暗的想。此刻他想伸出手告诉余风。
      “别为哭我。”
      看见沈卫国把刀比到沈锦山脖子上时,余风心脏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钱,沈卫国只是要钱。余风六神无主,四下寻找。钱,哪里有钱?余风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外婆重病在床,自己四处借钱碰壁的处境,急的直跺脚。
      “你别冲动!我们给你钱。”余风伸手示意沈卫国别冲动,他突然想起了外婆留给自己的金手镯,就在房间的抽屉里。
      余风立马跑去房间,不小心踩到麻将滑倒,在木板上划出一米远,来不及叫痛,他不敢停歇,手脚并用爬起来,从房间里翻出了外婆留给自己的手镯。
      “半斤重,能换上几万块钱。”
      余风把手镯扔到沈卫国面前,清脆一声响,他几乎是哀求。“你放了沈锦山,钱都可以谈。”
      沈卫国正想伸手去捡,身下的沈锦山却一下反抗了起来。
      他宁愿死,也绝不会再让这个枉为人父的人获得任何馈赠。我的命是你给的,你拿去就好,别的东西你一分也别想拿走。
      沈卫国使劲的压制沈锦山,某个瞬间,他突然看见沈锦山眼中凶光骤起,心中暗道不好,连忙把手上的刀往后收。
      还是晚了一步,沈锦山脑袋往刀奋力一靠,余风只见他的脖子红了,像带了条红项链。余风大脑一片空白,好像登山突然踏空,浑身激动的忍不住颤抖。
      “沈锦山!”余风情不自禁大喊沈锦山的名字。
      他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爷爷对自己说“以后就会懂的”的意思了,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是不由自主的,没法规划的。真爱更是例外,没有任何先决条件的。
      爱上一个人一秒也等不了。
      余风更明白王诗意“心甘情愿”的心意,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能换下沈锦山,成为这个尖刀下的不幸者。
      鲜血溅出,沈卫国吓了一跳,他打牌借了高利贷,听村里人说沈锦山当明星赚了大钱,所以来找沈锦山要钱。
      “我只是想要钱。”沈卫国喃喃自语,他如烫手山芋丢下刀与沈锦山,弯腰捡上金手镯慌忙跑了。
      沈锦山痛苦的在地上□□,他向余风伸出手。
      余风冲到跟前,沈锦山却语塞说不出话了,有太多话还没说,有太多话想说,有太多话不能说。
      沈锦山费劲的伸出手擦去余风眼旁的泪水,痴痴地望着余风,他希望余风笑,千万别为自己伤心,他已经欠余风太多,如果临了要死了都害他伤心,沈锦山没法瞑目。
      “沈锦山,你坚持住!”余风脱下衣服,捂住沈锦山脖子上的伤口,崩溃大喊。他掏出手机,把想得到的急救电话都打了一遍,手上的血把手机屏幕糊成一片,触目惊心。电话那头,却频频传来机械的智能客服的声音,牛头不对马嘴的回复余风的话。
      “接电话啊!”
      时间过得太慢,厄运降临时,每个瞬间都漫长像永恒。余风对着手机咆哮:“我操你大爷,来个活人!!!”
      厄运不会因为命令或者是咒骂而离开,余风无助地抱住沈锦山痛哭流涕,捧住他的脸,磕磕巴巴的喊。“你别睡,不要闭眼……”
      终于,在某个时刻余风终于接通了医院的急救电话。
      等到沈锦山再睁眼,他已经躺在救护车上,余风就蹲在急救架旁边,紧握着他的手。
      他失血过多,瞳孔开始发散。他努力地睁开眼,侧过头却怎么也看不清余风的脸。他的视线渐渐模糊,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
      他的听觉却愈发敏感。
      耳边余风在低声抽泣,那种想把哭声摁在喉咙里,费尽力气却依然泄露的哽咽声让沈锦山耳熟,他想起了童年母亲的哭声。
      他的母亲是一个很奇怪的人。自沈锦山有记忆起,她不允许自己叫她妈妈,那时候她还未与沈卫国离婚,住在家里楼上。沈锦山不被允许去楼上,甚至在楼梯上偷偷看她一眼,都会被她骂的狗血淋头。
      可奇怪的是,有些父亲不在的晚上,母亲又会偷偷的来到楼下房间,抱着熟睡的沈锦山哭。她哭的很隐忍,哭得大汗淋漓,哭到呕吐。
      被吵醒的沈锦山被母亲的情绪感染也跟着哭,一把鼻涕一把泪,但其实沈锦山想做的是安慰她,想对母亲说“别哭了”。
      后来母亲搬去了八中后的小巷子里,沈锦山听村里人说那是不干净的地方。沈锦山曾远远偷窥过那条深深的巷子,有不少男人出入,他们的脸上带着一种快活的神情和异常的燥红。
      少有几个露脸的女人,她们脸色苍白,向男人露着谄媚的笑容。
      巷子里男人女人都有,沈锦山想不明白,为什么人们只是清一色的用肮脏污秽的词汇形容那里面的女人。
      沈锦山第一次听到“拉皮条”这个词,是别人用来形容他的母亲。
      沈锦山一拳锤在那人嘴上。被打的人是休学的混混,经常在学校外晃荡,更是那条巷子的常客。
      不出意外,沈锦山被人团团围住,无数双脚踢在他的脑袋、脖子、胸口、胳膊、屁股和腿上,他痛的大汗淋漓,痛的流泪,痛到呕吐。
      沈锦山被架在墙上,那人对他说:“我和你妈交情不浅,我爸、我舅舅还有我们这些兄弟们……”
      沈锦山泪流满面,把含血的唾沫吐在那人脸上,结果就是他又被揍了一顿。沈锦山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被打揍后,他被扔在路旁的沟里,只剩喘气的力气,有蚊子落在他鼻子上吸血,他连动嘴皮子吹气的力都没有了。
      这样的体验在沈锦山的青春期里还有很多次,他从不被人庇护。通过羞辱、欺负沈锦山,混混们似乎找到了人生的乐趣,沈锦山愈是反应激烈,他们愈是对此乐此不疲。后来沈锦山学乖了,对他们的辱骂和刺激充耳不闻,这样的麻烦事就慢慢偃旗息鼓。
      可沈锦山心中的痛永不会愈合,他恨、他痛,他在耻辱和羞愧的大海中一次又一次溺亡。
      偶尔放学回家他会遇见母亲,两人像陌生人一样路过。到晚上沈锦山就会做梦,梦见那些母亲抱着自己痛哭的晚上,梦见自己梦见母亲抱着自己痛哭的晚上。
      他恨他的母亲,但沈锦山更想不明白,那些童年的晚上是什么事情会让母亲这么难过,他更想和母亲说“别哭了”。可直到母亲去世,沈锦山都没能说出口。
      救护车呜呜呜在街上驰行,病床旁的余风还在抽泣,沈锦山动了动嘴唇,他想把这句话说出口,再不说真的就没机会了。
      可实在没有力气了,他的鼻腔、喉咙和嘴巴都是血腥味,鲜血似乎大块在嘴里凝固,他张不开嘴。
      苦味。
      血液的味道是苦的,像过往无数个凌晨沈锦山胃痛倒胃酸的滋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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