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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平静重复的生活就这样过了一个月,解放路对面的夜市街又活跃起来,三中开学了。

      马遇伯没有去学校报道,照常来店里看守。

      一天下午快要下班的时候,林启正在后面收拾他的工具,听到马遇伯喊他。

      他出来一看,一对夫妻模样的人站在柜台前,发皱的衣服和失魂落魄的神情也没遮掩掉他们身上的优越气质,看到他来,女人想说什么,泪水却先掉了下来。

      进殡仪服务店里的人,好像都是哭丧着,确实没有笑的理由。

      夫妻俩说的是普通话,他们不是双河人,只是行驶在小黄高速,还远远没到双河境内的时候,遭遇了变故,不得不到双河镇里来。

      他们趁着暑假带孩子出去避暑,到孩子要开学的日期,便启程返回。行驶到距离双河镇一百多公里处的地方时,一块大石头从左边后车窗冲进车内,直接砸到坐在右后座的小儿子身上。

      孩子当时正双手捧着旅游时买来的玩具乐呵呵地玩着,右后边车门被砸的凸出来。

      事情发生得太快,夫妻二人只听得一声巨响,和大女儿的哭声。

      他们将车子停在路边,抱着奄奄一息的儿子,路边不断有人停下来祈求老天爷快来救救这个孩子。

      那块死亡石头带着致命的冲击力冲毁了孩子的左边半个身体,他的头被狠狠撞在右边车门上。

      带着呜咽的哭声,他告诉妈妈他好害怕,这低低的□□持续了半个小时,他死在了妈妈的怀里。

      一百公里外的双河镇三医院的救护车只行驶到路程的一半。

      绝望的哭嚎让周围不顾危险停车驻足的人都留下了眼泪。

      警察查明这块大石头是高速路旁的山上滑下来的,但当时那块地方近期都艳阳高照,没有雨水,石块是怎么脱离山体滑下来的呢?没人知道。可能只是风吹日晒,刚好到了断裂的时间点,刚好那家人的车驶入了那个地点。

      尸检报告出来的那一天,这对夫妇已经在双河镇滞留了六天,家里人、学校的老师、公司同事都打来电话,得到回答后,他们都沉默一阵子,才说出一些安慰的话,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于事无补。

      孩子的身体已经毁了,回去路途遥远,孩子太遭罪,他们也没让孩子的外公外婆爷爷奶奶过来,怕老人受不了。但老人还是过来了。

      在让老人见孩子一面之前,夫妇俩找来了林启。他们希望林启可以给孩子的身体修复一下,别让老人再次受到打击。

      修复地点就在灵屋最里边一间的房子,门上挂着非工作人员不准入内的牌子。

      林启花了四个多小时,给孩子的头部进行修复,最后给孩子穿上他爸妈给的衣服,是一件红色的带有奥特曼图案的衣服。

      孩子爸妈说是旅游的时候买的,孩子一直没穿,想等到回去开学的时候穿,他今年要上三年级了。

      凌晨三点,孩子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来了,灵屋的灵堂很大,显得孩子尚未发育的身体更小了。林启帮这位今年刚满九岁的小朋友举行了简单的告别仪式。

      一直到殡仪馆的车来,林启耳边凄惨绝望的声音才渐渐消散,但时不时还会来个回旋镖,在他脑子里撞来撞去。

      他把灵屋打扫干净,准备回店里。

      已经九月,温度不见下降,外边太阳高高挂。他出来的时候,恍惚了一下。

      生与死的切换,就这么简单快速,且没有规律可寻。

      眼前的一切,都在告诉林启,他在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

      他看着天上的太阳、白云,空中的电线、树顶,脚边的绿草、水泥地,脑子一片空白。愣了好久,才迈开僵硬的步子。

      灵屋后面不远处有座山,林启往山上去了。

      平时镇子上只有小孩子喜欢到这山上来,现时正值开学,山上寂静无人。

      林启沿着踩出来的山路往上攀爬。

      爬累了,便到亭子里休息,俯瞰山下的郁郁葱葱。

      林启八岁的时候,还在这个镇子上读小学。当时他妈妈在镇上三医院当护士,爸爸是镇税务局的公务员。

      他爸爸是个奇葩爸爸,至少林启这么认为。名叫林仕,长相温文尔雅,风流倜傥,带着圆框眼睛,十分像民国时期的大才子。

      小镇上的公务员上班时间极其人性化,他爸满可以下班后去接他,周末陪他写作业、玩耍,完全不缺时间陪伴他。可他爸对他,三个字,没兴趣。

      除了对他,他爸爸对他妈妈以及家人也是这样。

      他爸下班后去钓鱼、喝茶、品酒、摆弄花草都不会去接他,更别提平时对他嘘寒问暖,照顾他的吃喝拉撒。

      除了追求他妈妈白君兰女士以及刚结婚那段日子,林仕表现得像个正常的需要人间真情的人类。其余的时间他爸的行为告诉所有人,他什么都不爱,只爱他自己。他冷漠的像块石头。想要他的爱护,没门!

      他妈妈白君兰,结婚三年后便开始了“丧夫”的日子。

      护士的下班时间较晚,还有夜班,根本没时间接送林启,嫁给了“死人”老公,白君兰指望不上他。只好雇了一辆车接送林启上学。

      在这辆车里,还有镇子上其他的没有家长接送的孩子。林启的小学同学周安如也在其中。

      在一个夏秋之交,很凉爽舒适的下午,他们放学乘车回家。司机路过一家杂货店的时候,烟瘾犯了,但身上的烟已经抽完,便停车去买烟,打算过一过烟瘾再回来。

      杂货店就在周安如家不远,中间隔了一条大马路。

      周安如归心似箭,不等司机回来,便和林启说他要下车回去。

      林启还没有作任何回答,周安如已经跳下车子,朝林启挥手,口中说着明天见。

      林启的目光一直跟随周安如小小的身体移动,直到他被一辆飞速行驶的大货车撞不见了。

      事情发生之后,周安如的父母关闭了在镇上开着的饭馆,家里大门终日关闭。林启也在不久后跟随林仕的升职,和妈妈一起去了县城。

      林仕听了这事后,没有对看到整个车祸过程的林启表示一点关心,白君兰表示过,只是她忙着去救别人,这点关心完全不够八岁的林启自行度过创伤后应激障碍。

      车祸后的几个月里,林启每晚都要在自己身上盖五六床被子,直到被子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才敢睡觉。但尽管这样,林启还是睡不着,要不然睡着了,噩梦也会把他吓醒。白君兰下完夜班回来拖着疲惫的身体抱着他,还没说几句宽慰的话,就睡死过去。林启几乎是一个人扛过来的。

      从这之后,他就对死亡有了迷一样的感觉。回到双河镇做入殓师让他有种强烈的归属感。

      现在,林启坐在亭子里看着杂乱无章的树枝和藤蔓缠绕起来的天然屏蔽网,这网下面其实是一百米高的山脚,跳下去不知道会不会像他的小学同学周安如一样,成了散落各地,连扫帚都扫不起来的肉泥,也有可能像他刚刚修复的小孩子一样,身体已经散成肉酱,仅靠着皮包裹着才没有流的到处都是。

      林启在想,要是他在这儿死了,估计没人会再来这座山吧。要不,还是不给镇上的人添乱了?

      自嘲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后,林启转身准备下山。

      “我……我来挖泥巴的。”叶灵怕林启不信,将手边的桶提到腰间作证。

      邻居冯厚德告诉她,之前吴老三没搬走的时候,经常上山挖泥。

      叶灵这几天手痒,便来山上试试。才挖了半桶泥,她就担心下不了山,罢手了。逛到这里,便看见林启死盯着山脚,一动不动,仿佛下一秒就要跳下去。

      她没敢轻举妄动,悄悄地靠近,要是林启跨上亭子边缘的椅子上,她就会一个纵步冲上去,拉住他,要是被他一起拽着跳山了,那她死前一定会诅咒林启下辈子投胎成猪。

      林启感觉被人撞破了心底的秘密,但面上维持着风轻云淡,道:“我来锻炼身体的。”

      两个人各怀鬼胎,沉默着下了山。

      “你挖泥巴做陶艺吗?”

      “对啊,做好了送你几个,你想要杯子还是别的什么?”

      林启想了两秒道:“杯子吧。不过,真的能用吗?”

      叶灵反问道:“怎么不能?”

      林启不懂陶艺,不打算继续质疑和争辩。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他这种行外人还是别怀疑别人的专业度好了,便道:“不好意思啊,我不懂陶艺。后山对我来说太熟悉了,没想到它的泥巴能做成杯子。”

      叶灵第一次挖泥巴做陶艺的时候,也不敢相信,林启的反应没有让她感到冒犯,就说:“用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林启帮叶灵把半桶泥提回去,再回到灵屋开车回店。经过刚才那么一遭,他也不会胡思乱想了。周安如的死对他来说,时间太久了,伤疤还在,但已经不会让他害怕得睡不着觉。

      回到店里,林启上楼洗了澡,就睡下了,修复工作,再加上情绪的大起大落,他的身体很疲惫。

      下午五点四十,林启醒来,从楼上下到店里,就看到李长明坐在柜台前和马遇伯说些什么。

      林启:“李老师来做思想工作的?”

      李长明无奈道:“他不在,我班在年级前十就少了一个人,损失了一名大将,谁不难受?”

      李长明是马遇伯的班主任,24岁从北师大硕士毕业后回到家乡,带的第一个班级就是马遇伯他们班。这位语文老师,瘦高个,深眼窝,长睫毛,瞳孔纯黑,总是礼貌微笑的样子,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刚带马遇伯他们班,是他第一次实战教书,也是第一次当班主任,一年的时间里,他已经和班上的同学混熟了,很了解一些同学的性格。

      马遇伯高一的时候常年是班里第一,李长明对他关注得自然多一些。高二下学期开学,这位同学不知道怎么不来了,作为班主任,他当然要来做做思想工作。

      此刻,被做思想工作的人假装翻看柜台上的记录簿,就是不看他的李老师。

      “大将军,你倒是发表一下你的看法,我喉咙都说痛了。”说着,李长明就拿手捏捏喉咙,轻咳几声,像是真的痛。

      林启倒了杯水来,斥道:“也不知道给你老师倒水?”

      被训的马遇伯还是一声不吭,过了几秒才郑重地说:“老师,我就是觉得读书没意思,不想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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