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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龙颜震怒,恐怕沈家上下,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谢睿的眼神突然狠戾,这狠戾令她陌生,更令她恐惧,他缓缓从衣袖中掏出一枚绢花,说道:“晚来风急,你是不是遗落了东西在我这儿?”
      沈乔脑中轰地一声,顿时感到血液仿佛倒流,胸口的绞痛转变为剧痛,浑身在一霎那间便失去了力气,自谢睿怀中滑落,瘫倒在地。
      她知道,自己的心症发作了。
      可是,刚刚她的症状并没有这样严重,是……是从喝了那杯茶开始的。
      谢睿喂了她激发心症的药!刚刚,谢睿只是在拖延时间,等着她心症发作。他们一同长大,谢睿最了解她的心症。发作时胸痛如刀绞,口不能言,若是他有意……她可以悄无声息地死在这房中。然后他唤人吹熄灯火,直到明早上梳洗的仆妇一来,他告诉她们她已经在睡梦中死去。
      沈乔始终无法相信,曾经与自己耳鬓厮磨的心上人,却是这样决绝地想要了她的命。哪怕刚刚,她都觉得,或许她与谢睿有误会。
      如今沈乔再不相信,也不得不相信了。
      剧痛和对死亡的恐惧剥夺了她一切其他的反应,她想张口呼救,却因为胸口剧痛根本无法发力,却只能发出嘤咛一般的声音。
      她感到眼前无数虚影飞舞,拖着沉重的礼服,在地上艰难地爬行,想要抓住谢睿的衣角:“谢郎,救……救救我。”
      谢睿向后一退。她抬头,看到谢睿的神色,他的神色明明依然还是那么温柔,眸中却只剩下极度的冷漠。
      他的声音如同千钧重锤,砸得她胸口剧痛:“乔儿,不要怪我,你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
      墙角的架子上摆着救心的丹药,沈乔此刻已无暇顾及谢睿,她强撑着爬到架子边,伸出手来想要拿下那个小小的瓷瓶。
      “求,求你……我不会……不会说……出去。”
      谢睿轻轻一笑,走过来,却只是轻轻将那药瓶只是摆在了更高的一格。
      沈乔顿时如遭雷击,疼痛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剥夺了她所有行动的能力。
      她尽全力扫下桌上的酒樽,此时却有一道惊雷滚过,酒樽跌在红色的地毯上,只是一声闷响,被雷声完全掩盖。
      她能清晰地感到生命正在从自己的身上流逝,却看到谢睿依然在微笑地注视着自己,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她走入最后的永夜。
      像那些两小无猜的日子,像那个珠胎暗结的夜晚。
      可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想到,正是她的谢郎,想要要她的命。
      她恨恨地瞪着谢睿,平生她从来没有以这么怨毒的目光注视过任何一个人,她已经说不出话,只能用口型说:“谢睿……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谢睿听到这话,神情也是微动了一下,不过很快便又冷冷说道:“人死灯灭,何谈做鬼?你且安心去吧。”
      沈乔感觉到自己的神思越飘越远,最终沉入一片黑暗。
      一瞬间暴雨如注,窗外梧桐被打落,如同声声叹息。

      案上的龙凤花烛滴下数行红蜡,斑斑蜡泪同鲜血一般,在盛装的新娘脸上蜿蜒爬行。
      与此同时,法场之上,血流成河。
      ——谢郎,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挣扎嘶吼,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倏然睁眼,面前是清冷孤寂的黑夜。
      而此时此刻,通铺上的女子们穿着单薄的中衣,已经一个接一个地动了起来,翻身下床。
      “芸儿,你发什么呆呢?赶紧起床了,一会儿起晚了,当心姑姑不给饭吃。”
      ——这是她来到掖庭的第五年,前世的记忆依然遥远却强烈。
      前世,她是沈府千金,从小便万千宠爱地长大,更是如愿嫁给青梅竹马、情根深种的谢家公子谢睿。
      新婚之际,父亲却被诬与雍州刺史丁回勾结谋反,证据确凿,家中男丁成年者皆被杀,未成年者皆流放岭南,女子充入教坊为奴。
      前世的沈乔,原本就患有心症。新婚之夜,谢睿喂她喝下激发心症的茶水,又故意激她——
      之后她便心症发作,当场死去。
      醒来便是在这掖庭之中,成了一名叫做芸儿的洒扫宫女,每日天浓黑着就要起床干活,一直干到天色再度变得漆黑。
      洒扫、洗衣、倒恭桶,这些只是粗使宫女最简单的活计。
      更痛苦的,是要作为最底层的宫女,忍受无尽的折辱、打骂,直到老死那日。
      那次之后,谢睿乃至于整个谢家踩着他人的尸骨血泪,都平步青云。宫里宫外,朝内朝外,谢家都成了诛反的功臣,皇帝的肱股。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在掖庭阴冷潮湿的一方小院落里听到的。
      她作为沈乔,是当场死了;如今,不过是借尸还魂到了芸儿的身体之中。这五年里,芸儿的身份、数不胜数的重活杂活,和这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与她自己,一点点磋磨掉了她作为沈乔的一切。
      出色的风仪、美丽的容貌、耀眼的才气,都将成为她在这污秽、卑贱之地苟活的负担。
      原先玉葱一般纤长细腻的十指,在日复一日的粗活中长满茧结;一手清秀的小字,她也不再写了。
      她要抹去过去的自己一切的痕迹。
      只要她还活着,总有一天,要出了这口气!

      浣洗坊四角经年的素缟,正由几个宫女太监合力摘下来,捧着送往别处。
      老皇帝丧期已过,两代朝廷权力交接过渡,已经完成;新皇帝名萧琮,是先帝的第四子,早先,他并不是太子——太子在雍州刺史谋反案中被株连了,老皇帝的猜忌在那时已经达到了顶峰,那场谋反案,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后来,萧琮被立为太子;去岁今日,正是他登基的日子。
      要说他登基……呵,背后少不了谢家的功劳,如今的尊荣多半由此而来。
      四皇子年轻幼稚,在治国理政上,很难说有什么才能,但却是一等一地喜爱吟诗作对,在潜邸时,便喜欢征召能于为文作诗者,吟风弄月,好不快活,男子便给一个学士的闲官儿,会作诗的宫人,则称女学士。登基以后,也依然延续这个传统。
      女学士……芸儿手上的动作不停,心中却已经开始盘算。
      “啊——”不知是谁一声尖叫,浣洗坊里正低头洗衣的宫女们纷纷抬头,寻找着声音的源头。
      “有——有死人!”
      这尖叫仿佛一块石头扔进死水里,激起了巨大的浪花。
      尸体很快着人捞了起来,毕竟那河还要洗衣服。芸儿冲过去,看到尸体面目狰狞,容貌却清楚可辨。
      不是别人,正是同在浣洗坊的禾儿。
      洒扫、洗衣、倒恭桶,浣洗坊做的是整个宫里最下贱的活计,直到老死,送去乱葬岗肥了地。也正因如此,总有宫人不甘落寞,想要为了前程搏一搏,要么是寻个稍有头脸的太监对食,更有甚者,千方百计要到皇帝、娘娘们的行迹,想要到他们跟前儿侍奉,甚或是翻身做主子。
      而禾儿算是有几分姿色,竟然要到了皇上的行踪,想要在御前露脸。这一下子可惹恼了正盛宠的江贵妃,把管事的姑姑金英叫过去,很是敲打了一番。金英回来便吩咐着两个小太监将那禾儿按进洗恭桶的水池里好几遭,直到她满脸秽物、浑身抽搐干呕才算完。
      是她不堪受辱自杀,还是江贵妃命人了结了她?无人知晓,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已经足够震慑不少人。
      芸儿见了禾儿的尸体,昨天还有说有笑的人,今天就面目狰狞死在河中。
      这是杀鸡儆猴,敲打浣洗坊里其他不老实的人,芸儿看着,暗自心惊胆裂。
      金英姑姑见一群人围在河边,不耐烦地道:“一个个的围在那里都做什么?活做完了吗?”
      一个小宫女怯生说道:“姑姑,河里死了人。”
      金英走过去,面无表情地拨开人群,见是禾儿,啐了一声:“晦气。”又对围在一起的人说道,“不老实的人就是这个下场,还不都快去做活?!”
      轰然聚拢的人群又轰然而散,芸儿走回自己的位置,那里摆了两桶衣服,不过是她一上午要洗的衣服。
      这河是掖庭洗衣所用,引了宫外活水,但当然不能与皇帝、贵人后妃们日常所用的玉泉河相比,但却也是这死气沉沉的地方,为数不多的“活物”了。
      河水倒映出她疲惫不堪的脸,这张脸青春年华,小有姿色,却因为长期的劳累与营养不良,宛如蒙尘的珍珠,难以显露,更不足以惊艳到令她如同卫子夫一般由掖庭之中脱颖而出——不过,在这掖庭之中,不显山不露水,才是最好的活法。
      禾儿为了离开成了死人,可是在这里耗着,难道不是活死人?
      她活着就是为了复仇,为了让那些害过她的人付出代价,一想到自己在这脏污卑贱之地生不如死,而谢睿却踩着前世她的尸骨,在明堂之上高谈阔论,香车宝马,她焉能不恨?
      困兽犹斗,何不放手一搏呢?是时候了!
      宫里的贵人们的衣裳,自然用不着她们打理,这些脏衣服都是宫人们的,上面沾着各样污渍,灰渍、汗渍,尿渍乃至于血渍,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她伸手用瓢舀水,搅乱了自己的倒影,随后将衣服打湿、展开。
      忽然,她感到身后生起一阵风,紧接着,从背后被人紧紧锁住。一瞬间,她本能地想要挣脱,下一秒,身后人紧紧箍住她,鼻孔喷出的热气打在她的颈上。
      “我的好芸儿,想死我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一阵厌恶涌上心头,几乎要令她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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