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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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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珹岚没有理会身后的谢宜,也没有理会一路上惊异地望着她的仆从。
她从后院跑向前厅,周围变得越来越喧闹,越来越亮堂,终于,眼前不远处就是宴客的大厅,她能听到贵夫人们含笑的寒暄,能听到官老爷们高谈着海晏河清,能听到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也能听到父皇爽朗的笑声。
她微一走神,脚下被裙摆一绊,整个人往前摔去。
就在她险些跌倒在地的时候,一双手稳稳扶住了她,大红的衣袖与她的衣袖交叠在一起,带来一股淡淡的水墨清味。
她抬起头时已是满脸泪水。
远远的,她望着谈笑风生、爽朗开怀的父皇,突然觉得释怀了。
这是不是一场梦都无所谓了,能再看一眼父皇,她已经满足了。
隔着许多宾客,父皇突然若有所感般朝她看了过来,随后他站起了身子,脸上笑容微敛,看起来有些忧心。
不能让父皇担心。
卫珹岚站直身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朝父皇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做出一个举杯痛饮的姿势,点了点头。
隔得远,又是晚上,敬元帝看不清她脸上的泪痕,只远远看到了她的笑容,还见她同从前在宫中一样,开玩笑似的做了个敬酒的姿势,料想应该没有事,便坐了回去,还挥了挥手让她赶紧回新房去。
于是卫珹岚理了理衣服,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些,她看向立在一旁,微微蹙眉望着自己的谢宜,淡淡道:“多谢谢大人,我没事,便先回去了。”
一句话堵住谢宜,说罢,她率先迈步往后院去了。
她能听到谢宜跟在她的身后,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的视线凝在她身后,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不用留在前院吗?
随即卫珹岚便想,随便他,他想跟着就跟着吧,反正他们从前已经和离了,将来也很快就会和离。
两人回到新房的时候,馀容正在房内急得团团转,桌上摆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馀容非常悔恨,她就不该去拿这个食盒。
方才,她听驸马的吩咐去小厨房拿给公主准备的点心,一来一去明明也没花多少时间,谁知道一回来公主就不见了,喜房里一个人也没有。
馀容急得都快要哭了,又不敢嚷得人尽皆知,只命了几个小丫鬟出去寻人,自己找了一圈无果,只好回新房等着。
正当她想着再跑去前院寻一圈时,总算看到公主和驸马并肩一起回来了,她这才松了口气,但很快心又吊了起来。
因为卫珹岚的脸上泪痕点点,眼睛也泛着红色,显然刚哭过一场。
她惴惴不安地看着两人。
公主几乎是从来不哭的。
作为公主的贴身侍女,馀容当然知道公主不愿意嫁给这位谢大人,但是公主毕竟是公主,不喜欢驸马,往后分居两府也行,养面首也行,这都是小事。
所以公主纵然心里不快,也没有这样外露过。
哪怕是今日新婚当天,公主也只是埋怨了大婚流程复杂,凤冠太重,礼服太沉,有些不耐。
现在怎么会哭成这样?
难道是她不在的时候,驸马欺负公主了?
可是方才驸马吩咐她去小厨房为公主取食盒的样子,看起来分明也是对公主上心的,还是说这其实是驸马的调虎离山之计,调她离开然后趁机欺负公主?
那也不对吧……她和公主的话,公主才更像是那个虎吧……
她越想越离谱,眼见公主是绝不会出口解释这件事,便小心地看向驸马爷。
谢宜却转头出了门,很快,便端了一盆清水进来:“公主,擦把脸吧。”
馀容这才反应过来,等下吉时一到,喜娘就会和各位贵夫人们一同进来闹新房,然后就是挑红盖头,喝合卺酒。
公主哭得妆都花了,一会红盖头一掀开,看到满脸泪痕、妆容不整的公主,各位夫人嘴上不说,但一到明天,肯定各种流言蜚语就要传遍京城了。
公主殿下的名声要紧!
“我去请妆娘子!”她说罢,飞快地跑出了喜房。
谢宜亲自将帕子打湿,递到卫珹岚面前。
卫珹岚瞟了眼镜子,只见镜中的自己双眼红肿,妆容也花了,着实见不得人。
她立马也想到,很快喜娘她们就要来闹新房了。
卫珹岚素来是要强的,她不喜欢哭哭啼啼,更不喜欢被人看笑话,绝不容忍自己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梦里也不行。
她接过帕子,小心地开始擦拭糊掉的妆容。
很快,一张帕子脏了,谢宜默默接过脏帕子,又递过来一方新的浸湿了的帕子。
等妆容擦拭得差不多了的时候,馀容也带着气喘吁吁的妆娘子芸娘到了。
芸娘看到卫珹岚双眼微红,脸上妆容擦了大半,已是吓了一跳,却也不敢多问,
卫珹岚将手里的帕子轻轻放到一边,淡淡说:“麻烦芸娘子帮本宫补个妆,芸娘子的手艺本宫是信得过的,今日的事情……”
芸娘立刻道:“奴婢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
卫珹岚满意地点了点头,芸娘能为她做新娘妆,手艺卓绝自然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还是她人拎得清,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
芸娘却是背后沁出一层冷汗。
服侍皇亲贵胄并不容易,高仪公主虽然从不苛待下人,但她生得华美精致,不施粉黛也风华万千,气度高华,平日面含笑意的时候也自带一股天家贵气,让人不敢逼视。
此时沉了脸色,肃了语气,更显一派威严气度,令人心生畏惧。
芸娘深知在王公贵族里讨生活的要诀,就是要管牢自己的眼睛和嘴巴。
她不再多看,只取过妆匣,默默替公主补妆,手下动作飞快。
为了遮去微微红肿的眼眶,她在卫珹岚眼周略微多敷了一层粉,却丝毫不显厚重,确实手艺不凡。
等妆容补好,芸娘又替她理了理发髻、衣裳,摆正了跑动中有些歪斜的凤冠,一切打理妥当,卫珹岚又成了刚醒来时华贵典雅的新娘子。
馀容递过去一个金元宝,芸娘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卫珹岚今日本来就没怎么吃东西,刚刚一路奔跑,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适时地发出了一声响。
馀容立刻献宝似的将食盒推到卫珹岚面前:“公主殿下,驸……小厨房那边准备了一些点心,公主可要用一些?就是可能有些凉了……”
馀容将食盒放到桌上,一层层掀开,里面的食物一一展现出来,样样精致考究,但因放了一段时间,已经不像刚拿回来时那样热气腾腾。
馀容:“奴婢拿去热一下吧?”
“不必了。”卫珹岚阻止了她,这些菜都还是热的,可以吃,再拿去加热一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拿回来,只怕她真的要饿晕过去了。
她看着食盒里的菜,眼神有点复杂。
一碟菱粉牛乳糕,一碟豆腐皮包子,一碗糖蒸酥酪,一小碗鸭肉粥,还有一碟牡丹酥。
都是卫珹岚平日里爱吃的。
她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方才将水盆端了出去,而后又走进房间的谢宜。
她一直觉得谢宜一开始是厌恶她的,后面成婚久了,或许是他将那厌恶藏的更深了,或许他也习惯了她的存在,那分厌恶就不在了,但也不曾有过喜欢。
但如果他是厌恶她的,又怎么会在新婚之夜为她准备喜欢的点心呢?
他现在迟迟不走又是因为什么,总不能是担心她吧?
染着绯红指甲的手捻起一个牡丹酥递入口中,牡丹酥入口即化,清雅淡香萦绕在唇齿间。
放久了的牡丹酥当然没有刚出炉的时候好吃,但还是非常美味诱人的,只是经历了这些插曲,卫珹岚心里有点五味杂陈。
她想,可能是因为谢宜老盯着她,让她感觉有点不自在。
谢宜看着卫珹岚,有些费解。
在他看来,今天的公主殿下很奇怪。
新婚之夜,公主突然跑出婚房、一路往前厅去的时候,谢宜还以为公主只是因为不满这场婚事,不愿留在新房,想出去透透气,因此他也只是默默跟在后面。
可是公主殿下越跑越快,险些跌一跤,还莫名对着前厅宾客泪流满面。
谢宜的心就沉了下去。
他印象中的高仪公主总是骄傲、明艳、贵气逼人,举手投足都是公主的威仪气派,一颦一笑生动活泼但也隐含着不容亵渎的端严,从不愿落人下风。
谢宜从没见过她哭成这样。
她竟如此讨厌这门婚事吗?
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瞬就被他自己否定了。
公主当然不想嫁给他,对这门婚事也不满意。
但是,公主不喜欢他,会居高临下冷冷睨着他,会擦肩而过假装没看见他,以后或许也会把他晾在一边不搭理他,冷落他的方式很多,公主不会为了这样的事哭。
他在公主心里也没有值得一哭的分量。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哭呢?
当时前厅在大宴宾客,只有皇上注意到了跑出来的公主,奇怪的是,公主见到皇上后,虽然哭得更厉害了,心情却感觉反而放松了下来。
之后她便止住了哭泣,肉眼可见的轻快了一点。
这一切的情绪变化都是因为……皇上?
他的眼神越发令人难以忽视,卫珹岚总算有点受不了了。
她咽下一口鸭子肉粥,觉得胃里暖洋洋的,十分舒服,然后干脆直视谢宜:“谢大人不必去前边招待客人吗?”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谢宜刚要说话,新房的门便被推开了。
一位穿金戴银的贵夫人进来望了一眼,随后看起来仿佛要晕倒了:“我的小姑奶奶,要挑红盖头了,你的红盖头呢?你怎么还吃起来了?新郎官也不知去哪儿了,这真是……诶新郎官怎么在这?”
谢宜看着卫珹岚,一本正经地淡淡道:“看来是不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