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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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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宜进来的时候,卫珹岚正在对镜梳发。
她刚沐浴完,乌黑的发还带着潮湿,搭在素色的寝衣上,连日来茶饭不思,让她的脸庞比以前瘦削了不少,下巴尖尖的,唇色也浅淡。
谢宜来公主府过夜的时候不多,但这一路进来还是走得熟门熟路。
卫珹岚眼也没抬:“谁让你进来的?”
谢宜一身素色长衫,乌发用根带子随意地束在脑后,脸上的神情一如寻常的冷淡,眼神却有点晦暗。
他没有回答,只靠近了几步。
给卫珹岚梳头的是她的另一个贴身侍女丹蔻,她一下挡到卫珹岚身前:“谢大人,你要做什么?”
和离书已经送出,丹蔻也不再称呼他为驸马爷,而是叫他谢大人。
谢宜在原地站定了,那双眼深深地看着卫珹岚的方向,语气不明:“深夜,公主命人砸了我的府邸,是我想问问公主殿下,殿下要做什么?”
他身量很高,比丹蔻足足高了一头有余,这样冷冷睨着她,让丹蔻紧张地直冒冷汗。
卫珹岚倒是冷静,她对丹蔻道:“没事,你先出去吧,我和谢大人说几句。”
“可是殿下……”丹蔻显然不赞同,但是拗不过公主殿下,只能不甘心地退了出去。
卫珹岚自己取了发梳,漫不经心地一下一下梳着头发,却不回答他的问题,只问:“谢大人可签好字了?”
谢宜取出那张纸展开,上面字迹豪迈潇洒、气势不凡,京中人人追捧高仪公主的墨宝,哪怕写的是和离书,也令人赏心悦目。
谢宜却只觉得刺眼。
他问:“公主殿下这是何意?”
“哒”一声,卫珹岚将象牙镶玉的梳子轻轻搁在妆台上,慢慢站起了身。
她个子不算矮,在谢宜面前却还是矮了半个头,但她眉眼自含威严,举手投足皆是皇室多年培养出的金尊玉贵,抬头与谢宜对视,也丝毫不落下风。
她冷冷道:“谢大人才学满腹,难道连这几个字也不认得吗?可要我找个教书先生念给你听一听?”
谢宜平静与她对视,半晌移开了目光,落到那张纸上。
他语气低低的,却是问:“发生什么了?”
他似乎是真有些困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一贯清淡如谪仙的脸上居然有了些许活人气息。
卫珹岚有点想笑。
为什么要做出这种样子呢?他们本来就没有感情,只是因为一张圣旨捏在一起,和离不该正合他意吗?
还是说,他舍不下驸马的荣华,还想一边占着驸马的位子,一边和情人卿卿我我?
这样的话卫珹岚问不出口,总觉得出口便像拈酸吃醋一般。
她又不是因为吃那女子的醋才生气,她气的是谢宜没有臣子之德,不将她放在眼里,不将圣上、公主、皇室放在眼里。
她懒得再多说,只道:“没有发生什么,早该这么做的,谢大人请吧。”
谢宜没有动。
他站在原地,沉默半晌,忽的笑了:“你是不是,还是忘不了他?”
他?谁?
卫珹岚瞪大眼,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谢宜声音轻轻的,仿佛在呢喃:“也是,少年将军,青梅竹马,威风赫赫,又英年……是令人难忘的。”
少年将军?
卫珹岚都要气笑了。
他还开始倒打一耙了?
她从未感到如此生气,怒道:“是又如何?与你何干?”
谢宜自嘲一笑:“不如何,与我无关。”
他问:“有笔吗?”
卫珹岚递过一支笔。
谢宜将纸摆正,端正地写下自己的名字,他的字清隽、挺拔,与卫珹岚的豪放不羁全然不同。
本来就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
谢宜搁下笔,最后深深瞧了卫珹岚一眼:“公主殿下,多保重。”
三年婚姻落下了帷幕。
卫珹岚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沉沉的,有点堵,对谢宜的恼怒和父皇去世的悲痛交织在一起,让她难受的有点想吐。
她当真吐了一点,胃里翻腾的难受,又懒得大晚上请太医来折腾,便干脆睡下了。
本以为这天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晚上会失眠,结果刚躺下,她便失去了意识。
一夜无梦。
卫珹岚是被敲锣打鼓的喧闹声吵醒的。
她的第一反应是生气。
父皇刚刚驾崩,举国都在哀悼,谁那么大胆子敢在公主府里奏乐?
她必要重罚此人。
但紧接着她就察觉到不对。
公主府的仆从再不懂事,也不可能做出国丧时期奏乐的事来。
最重要的是她发现,自己并不是从昨晚睡下的床上醒来的,而是,趴在一张桌子上。
她胳膊有点发麻,显然趴了有一阵子了,头上还盖了什么东西,遮去了眼前的视线,睁眼只能看到一片艳红。
她一把扯掉盖在头上的布,那是一块一尺长的大红绸缎,细密针脚绣着鸳鸯戏水、喜鹊登梅、鸾凤和鸣、并蒂牡丹等吉祥图样,极为精致,仅仅这么一块红绸,就要耗费绣娘数十日的功夫。
她所处的这间屋子,也到处装点着喜庆的红,金银龙彩饰华丽庄重,床上放着百子千孙被,上面铺设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意着早生贵子,床旁一对龙凤花烛摇曳着烛火。
外头敲锣打鼓、喜气洋洋。
分明是大婚时的陈设。
这是怎么回事?
距离她大婚,已经过去三年了啊。
她猛的起身,走到铜镜前,只见镜中的女子凤冠霞帔、满头珠翠,那张脸本就生得娇艳华美,此时黛眉轻扫,两靥嫣然,唇如点绛,华丽精致的新娘妆将她整个人衬得越发雍容典雅、光彩夺目。
这是她的脸没错。
只是这张脸比昨晚在镜中看到的她神采更明媚,更光彩照人一些。
她的手轻抚上右腕,那里戴着一只沉甸甸的金镯子,雕满富贵祥云龙凤呈祥并蒂牡丹的花样,极尽贵重奢华。
这是她生母周皇后的陪嫁,母后早逝,这只镯子她也只在大婚时戴过一次,后来就收在了妆匣里,只偶尔取出来看一眼睹物思人,再没戴过。
她想起来了,大婚那日,她一大早便起来化妆、穿衣,随着礼官祭拜先祖,之后又拜别父皇兄长,前往新造的公主府,一天下来几乎滴水未进,又饿又困。
到了晚间,外头在宴请宾客,她便一个人坐在新房里,要等新郎进屋挑开红盖头,才算礼成。
她的内心毫无寻常新娘子的含羞和紧张,只觉得不耐烦,又十分的困倦,等着等着便趴在桌上睡着了,还是侍女进来给她送点心的时候将她叫醒的。
照规矩,礼成之前,新娘子是不能吃东西的,可食物摆在面前,还偏偏都是她爱吃的,她又饿得很,自然也不想再管什么礼法。
一个荒谬的念头出现在卫珹岚的脑海里,她莫不是回到了自己的新婚之夜?
她想她得验证一下。
她要去看一下新郎是否还是谢宜。
她站起身,往外推开门,外面大红灯笼高照,到处张灯结彩,华丽得险些晃到她的眼睛。
卫珹岚双眼微眯起来,很快便看到陪嫁侍女馀容正站在不远处屋檐下,对面站着的正是谢宜!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她走了出来。
谢宜一身大红新郎锦袍,让卫珹岚想起两人的初遇。
这个谢宜,就和当年穿着大红状元袍时一样,明明穿着那么喜庆的衣服,一张脸还是冷冷淡淡,将这衣服都衬出了一股清冷气。
是她不喜欢的神气。
看到谢宜,她便觉得一股怒火又烧了上来。
她想,不管这是不是梦,她先上去扇他一个耳光,然后要求和离,又能如何?
她一步步朝那走去,却忽的顿住了脚步,因为在两人的对话中听到提到了自己。
铺满红绸的桃花树底下,谢宜背手而立:“公主殿下如何?”
馀容恭敬地回道:“殿下累了,奴婢刚看到殿下趴在桌上歇息,不敢打扰便退了出来。”
谢宜双手背在身后,越发显得姿态挺拔、长身玉立,几片花瓣飘落,越发衬得他如同谪仙:“我命小厨房做了些点心,你去取来给公主送去吧。”
馀容柔顺地应下。
谢宜道:“牡丹酥放久了不好吃,你快去吧。”
又嘱咐说:“别说是我让准备的。”
馀容有些犹豫,不知是否该直接听驸马爷的话去取,但想到公主殿下最喜欢牡丹酥,一会端过去,殿下醒了直接就可以吃,便还是去了。
卫珹岚微愣。
这场大婚,新娘是她,新郎还是谢宜,所处的府邸是三年前张灯结彩一派喜庆的公主府,她的确是回到了新婚夜。
但曾经的她没有在这个时候走出婚房,自然也没有听到这段对话。
她一直以为这些甜点餐食是馀容命人去准备的,还觉得馀容体贴、周全,十分细致,难道这居然是谢宜命人去准备的?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喜欢吃牡丹酥?
既然准备了,又为什么不让她知道?
就是这一愣,谢宜偏头看到了她。
谢宜似乎有点意外,随即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平淡,他也不问卫珹岚是什么时候出来的,似乎也不关心她有没有听到刚才的对话。
只朝她行了一礼:“臣见过公主。前院人多,还要请公主稍候一段时间了。”
他的眼睛静静望着她,眸色很深,如一潭结着碎冰的寒泉,让卫珹岚冷静了一些。
如果这不是一场梦,而是她真的回到了三年前大婚的那天晚上……
谢宜还要去前院招待宾客,若是脸上留下了印子,必然会引起热议,传出去惹父皇担忧。
罢了,今日就先放过他。
如果她真的回到了三年前,这次她一定要早点找到机会和谢宜和离,但不是现在。
对了,父皇!这个时候父皇还健在!
她的心怦怦直跳。
大婚当晚,父皇是驾临了公主府的,她不知道父皇那晚是什么时候回的宫,但现在前院还在大宴宾客,父皇应该还没有走!
再见父皇的念头是如此强烈,她很害怕这是一场梦,一会梦醒了,她便见不到父皇了。
她拎起拖地的婚服,往前院奔去,满头珠翠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身后传来谢宜讶异的声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