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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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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灵殿内,幽幽烛火被风吹得微摇。
卫珹岚独自跪在殿内,望着父皇的尸体出神。
父皇已经离开五日了。
乍听得宫内传来皇帝驾崩的消息时,她正歪在公主府的塌上打瞌睡,外头雨打芭蕉,骤然醒来,还以为是在做梦。
她知道这几年父皇的身子总不好,可前几天父皇还笑着和她说身体好些了,想要办一场秋狩热闹热闹,怎么突然就说他人没了?
直到走到宫里,看到父皇的尸体时,她才如梦初醒,明白父皇真的去了。
泪水淌满了面庞,她不记得自己呆了多久,也不记得驸马是什么时候来的,更不记得那天自己是怎么回的府。
转眼五天过去。
卫珹岚目光勾勒着父皇的眉眼。
也许是年轻时四处征战落下的病根,父皇这几年老的很快,头发已经半白,眼角也布着皱纹,面上肌肉松弛,看起来很是憔悴。
他旧伤很多,右手腕上淡淡淤青,左边眉毛处有一道断痕,让他看起来有点凶。
但卫珹岚一直知道,他其实是个温柔的丈夫、慈蔼的父亲。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仔细听便会发觉这脚步声有一点拖,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卫珹岚没有回头,有些沙哑的声音唤了声:“皇兄。”
来人正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卫瑛。
卫瑛曾在一次出宫祈福时遭遇刺杀,跌出轿子被刺伤了腿部,此后腿伤便一直没有痊愈,虽然他尽力如同常人一样走路,但还是能看出不同。
也因为这个原因,朝堂上曾闹出过重立太子的风波,说他身有残疾不宜承担太子重责,只是被父皇压了下去。
卫瑛低声道:“阿珹,很晚了,你先回去吧。”
卫珹岚摇摇头:“我没事。”
“你已经在这里跪了一天一夜了,身子会受不了的。”卫瑛上前,如小时候一样摸了摸她的头发,“乖,你先回去吧,不然父皇会心疼的,别让父皇担心啊。”
听到他提起父皇,卫珹岚眼中不由盈起了泪意。
是啊,不能让父皇担心。
她一边拭着眼眶,一边站了起来。
因着跪的时间太久,又一整天都没有吃过东西,一站起来她便感觉眼前一花,险些栽倒下去。
卫瑛忙扶住她,唤外头候着的侍女进来:“你们,快命人把轿子抬过来,接高仪公主回府歇息。”
宫内轿子停靠处皆有讲究。
按照规矩,只有皇帝、皇后和太子的轿子可以停到乾灵殿门口。
但现在皇帝驾崩,太子卫瑛虽还未登基,也无疑马上便要成为皇宫的主人,他说的话没人敢质疑。
宫人忙将高仪公主的轿子抬到了乾灵殿门口,卫瑛亲自将卫珹岚扶上了轿子,他叮嘱道:“回去让小厨房备点东西给你吃,用完再歇下,若是睡不着,便请王太医端碗安神汤去。近日……少去别的地方,除了入宫,便多呆在府里,实在要出门,就让驸马陪着一起。”
卫珹岚木然点着头,不知道听进去几句。
卫瑛叹口气,又对跟随的侍女叮嘱了一遍:“……照顾好公主。”
轿子稳稳抬起,往着公主府的地方行去。
轿子内,卫珹岚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一件事,她问贴身侍女馀容:“驸马这几日在做什么?”
父皇刚刚过世,于情于理,驸马都应该和她一起入宫才是,但除了父皇过世的第一天,后面几天她都没有见到驸马。
就算他们关系不好,可是父皇待他恩重如山,他怎么也该入宫祭奠才是。
馀容愣了一下,有些嗫嚅,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
卫珹岚脸色微沉:“怎么回事?你直说就是了。”
“是。”馀容压低声音道,“这几日,有位姑娘常出入驸马府上。奴婢打听了一下,这位姑娘姓文,是从边疆来的,现住在京中客栈,不知为何总来找驸马,听说和驸马相谈甚欢……昨日,驸马还同她去了一次郊外……”
“嘶”一声,是卫珹岚撕裂了手里的帕子:“你说,他们昨日去了郊外?”
馀容忙道:“殿下息怒,仔细伤了手,许是奴婢弄错了。奴婢昨天早晨时看到驸马和这位文姑娘上了马车,直到晚上才回来,驸马好像是命车夫往郊外去,也有可能奴婢听错了……”
她说的这样清楚,又怎么可能听错。
卫珹岚心头一股怒火烧起,几乎要烧灭她的理智。
她的驸马谢宜,居然在她父皇过世的第四天,没有入宫祭奠,却和别的女子去了趟郊外。
还相谈甚欢。他怎么从来没和她相谈甚欢?
难道父皇刚走,他便想沾花惹草不成?
馀容还在劝她息怒:“或许是驸马家中的姐妹,前来投靠呢?”
卫珹岚和谢宜成婚三年,从没听说他有什么姐妹。
卫珹岚冷笑:“姐妹?我看是什么老相好吧?”
馀容忙劝:“殿下别生气,是奴婢说错话了,奴婢也未看真切的,还是等明日召驸马来一问,事情便清楚了。”
“问?”卫珹岚冷哼一声,“有什么好问?本宫难道需要他解释什么不成?”
卫珹岚一开始就不喜欢谢宜。
哪怕谢宜貌若谪仙,经纶满腹,是连中三元的大才子,卫珹岚也没喜欢过他。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琼林宴上。
那天,酒过三巡,卫珹岚喝得微醺,就出殿透了透气,恰好迎面碰到了谢宜。
谢宜一身大红的状元袍,身形高挑,姿仪挺拔,面若冠玉,眼似寒星,皎白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整个人清冷得仿佛遗世独立。
当时卫珹岚就觉得这人很奇怪,明明穿着那么喜庆的衣服,怎么还能看起来这样冷清?
她想起这是新科的状元郎,就想上前打了个招呼,结果许是喝多了酒,她脚下没踩稳,一个踉跄便往谢宜身上倒去。
谢宜扶住了她,眉头却微蹙——他蹙眉的动作非常细微,但卫珹岚偏偏注意到了,然后迅速松开了手,如避蛇蝎般避开了她。
卫珹岚从他没什么波动的眼中察觉出了一丝厌恶。
她居然被嫌弃了?
谢宜行了个礼,冷淡的声音丢下一句:“臣告退。”
便不再看她一眼,转头离开了。
卫珹岚长这么大,从来是金枝玉叶、千娇百宠,几乎所有人都以得到她的青睐为荣,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对她避之唯恐不及。
她感到很恼怒,没有再回宴会,而是直接回了寝殿。
第二次见面是在东宫的文会上。
太子卫瑛在东宫召开文会,邀请新科进士们入宫赏文作诗、饮酒游园,谢宜也在其列。
卫珹岚对作诗不感兴趣,但她到了婚嫁的年龄,父皇有意为她在新科进士中挑选一位夫婿。
父皇宠爱她,让她自己去挑一位喜欢的,她只得奉命去了东宫。
这些新科进士们也是人精,看到未嫁的公主出席宴会,便明了了七八分。
就算是最穷乡僻壤里出来的进士,稍打听一下也会知道,高仪公主卫珹岚是太子的胞妹,也是皇上最宠爱的嫡长女,谁若能有幸尚公主,无疑少奋斗几十年,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于是在场的年轻进士们一个个打扮得风姿潇洒、仪态不凡,铆足了劲想拔得头筹,作诗作罢,便有不少人上前围着她敬酒,夸赞之声不绝于耳。
只有一人坐在原地,他既不喝酒,也不用膳,只淡淡同身边的同科说着些什么,眉眼清冷得如天上寂静的星河,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正是状元郎谢宜。
卫珹岚疑心那天晚上是自己喝多了产生的错觉,这样淡漠的人物会对她露出厌恶的神色吗?
她端起一杯酒,走向谢宜:“上次饮多了酒,冲撞到状元郎,本宫在此道个歉。”
她说是道歉,语气却听不出丝毫歉意。
谢宜眉梢微微挑起,随后站起了身:“无妨,公主殿下没事就好。”
他的嗓音清清泠泠,如一汪寒泉。
卫珹岚端起酒杯:“本宫敬状元郎一杯,祝状元郎前程似锦。”
说罢她一饮而尽,身边宫侍斟了一杯酒放到谢宜面前。
谢宜却没有饮酒,他静静瞧了卫珹岚片刻,淡然道:“多谢公主殿下,只是臣不饮酒,只能以茶代酒,实在抱歉。”
说罢,他饮了一杯茶。
随后也不管她如何反应,淡淡说了句:“臣有事,先出去一下。”就离开了宴厅。
卫珹岚呆了片刻,直到有人请她回座才回过神来。
她亲自向人敬酒,对方居然拒绝得如此干脆,如此不给她面子,甚至连抿一口意思意思都不愿意。
而且,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当时谢宜看她的眼神里,又出现了一丝厌恶。
文会结束,卫珹岚非常清楚自己的心思——她讨厌谢宜。
次日,父皇问她如何。
她如实回答,一个都没看上。
可是这次父皇铁了心要为她定一门亲事,他告诉她:“谢宜颇有才学,容仪也恭美,他出身书香之家,不站派别,是一股清流。虽说门第差点,过几年入了内阁,也堪是你的良配了。”
卫珹岚当然不愿意,可是父皇心意已决,圣旨一下,她再不愿意,也得在良辰吉时,出宫嫁人。
驸马爷性子淡漠,不喜说话,毫无情趣,虽然再没像前两次见面这样表现出过嫌恶,对她也是十分冰冷。
很明显,驸马不喜欢她。
当然,她也不喜欢驸马。
婚后,他们各自住在各自的府邸,偶尔共度一夜,也不过完成任务。
夫妻间相处不亲昵,但也不红脸,这种婚姻大致也可以说是相敬如宾。
连卫珹岚也开始觉得谢宜虽不讨喜,但也算是个老实的驸马,就这么下去也不是不行。
但是现在,父皇刚走几天,他不尽驸马之责、臣子之义守在先帝身边,却陪着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女子去郊外逍遥。
她越想越气,嚯然拉开车帘:“来人,领一波护卫,给我去把谢府砸了!”
馀容快吓哭了:“公主,现在吗?”
卫珹岚:“难不成还要等到明天早上?慢着——”
她拦下立马要出发的护卫,取过纸笔在马车内龙飞凤舞写下一封和离书,随后签上自己的大名,一起交给领头的护卫:“你把这个交给谢宜,看他签完了字再回来复命。”
护卫领命去了。
但他没能带回签好谢宜名字的和离书,而是直接把谢宜带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