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如梦》农历一十三

90、第 90 章

　　川西地处四川盆地的边缘，山地复杂，是典型的山地型气候，夜雨频频。清晨的空气富含水汽，在山风撩动中很阴冷潮湿。

　　在当地政府的组织下，外资方和恒丰坐在了谈判桌上。

　　徐新将发束起，光洁如瓷的额头白皙闪亮。挺翘的驼峰鼻结合完美的下颚，显示着优越的侧颜。银白色星星耳坠随着她的移动多角度的折射光线，熠熠生辉，明亮而夺目。

　　青云则低调的一如往常，身着青灰色职业套装，收腰的设计完美地贴合她的身材，纤瘦而不娇弱。

　　然让青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岑溪通知她的分明是与政府的洽谈会，怎么突然变成了外部会议，三方直接进入主题了。

　　徐新本就比普通女性较高，黑色尖头高跟鞋让她在一众男性里也颇为出众，经历风霜的洗礼岁月的沉沦，商场的尔虞我诈，徐新被磨炼知书达理胸有城府。

　　青云很想用鹤立鸡群来修饰她，但转念，自己不就成鸡了。不好不好。

　　事关重大，川西市长和招商办主任一起与会。

　　三方在政府招商办的会议室讨论原本预订的合作框架。

　　中外合资企业不设股东会，只有董事会，董事会成员三人，恒丰和外资各派一人，独立董事一人，由川西国资委派驻。

　　三方对于董事会成员自己决议方式没有异议，主要是对于出资的评估和股权比，分红比产生了争议。原本洽谈的部分已经敲定的内容却在会议上变了卦。

　　因为韩企在国内投资的口碑不是很好，徐新行事又颇为小心谨慎，对韩方十分不信任。在韩方的刁难下，徐新当仁不让，既然韩方不讲诚信在线，徐新也毫不手软，态度坚决地要求韩方与恒丰同步出资，并按实缴比例分红。

　　韩方代表见徐新态度坚决，脸色很不好，市政府及时中止了会议。

　　而此时，市长、招商办主任，徐新、萧敬仁以及青云五人被邀请至市长的办公室被招待喝茶。

　　百叶窗被市长亲自摇了上去，日光一点一点散射进来，部分散落在青云腿脚，她着九分裤，跟腱细长，脚踝白皙。

　　环境虽好，气氛却很压抑，市长和招商办陈主任脸色紧绷，徐新则十分坦荡，仿佛不曾发生过争执。

　　市长的办公室按照政府规格装修，茶具一应俱全，这与徐新传统印象中的政治文化不同，那是一套青花瓷的茶具搭配莲蓬茶宠，整整齐齐地放置在面前。市长开始上水烧茶。水声咕嘟咕嘟，宛如每个人心中的疑惑。

　　招商办脸色铁青，就差指着徐新的鼻子了，官商间的礼节陈主任作为政府代表，还是能够维持，但语气十分不悦：“徐总，咱们不是接洽的时候谈过吗？怎么突然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难道我们许诺给予新公司的税收还不够优惠吗？你这样会让人觉得我们中国政府和企业十分没有诚意。”

　　徐新不卑不亢，嗓音醇厚却清亮：“陈主任，我不仅在维护我司的利益，更在维护川西市政府的颜面。”

　　招商主任冷笑，“你这叫做倒打一耙。”

　　青云听得心惊肉跳，她瞄了瞄市长的神色，见他未动怒，稍稍安心，为了避免气势落败，她挺直了腰板。徐新谈判果断，执着，据理力争的场景犹在眼前。

　　但，她也有自己的不满和埋怨，突然的会议凸显了她的无所适从，凭栏无从越，青山无尘光，隔阂如山海，谈不上不信任，只是事发突然。

　　水开得极快，市长一套洗茶泡茶的动作行云流水。推了其中一杯青花瓷的茶盏至徐新的面前而后说：“徐总，我能听听你的真实想法吗？”市长开口，嗓音低沉，铿锵有力，像是坐镇东方的雄狮，伺机蛰伏。

　　徐新朝市长礼节性点了点头，微笑致以敬意，而后不疾不徐地说：“增值税是中央政府税源，地方政府并无权处分，资源税在现行规范的基础上减半征收，所得税因外资控股，减按百分之十。开采完成后恢复环境由企业负担。开采年限预计三十年。”

　　徐新端起茶杯，茶色暗红，似是红茶，青云虽不懂茶，也觉得这个季节喝红茶似乎不太合适。

　　很明显，川西市政府不满，不然这个季节，这种级别的礼宾招待怎么也不会是红茶，更不会是这劣质的红茶。

　　徐新抿了一口，继续说道：“放眼全国，川西的政策并没有任何优势。”

　　面对徐新的客观陈述，市长坐怀不乱，并未表现任何情绪上的波动，青云也顺势喝茶，不过是压惊，徐新的话她得消化消化。

　　在此种情况下为何外资还执意要外资？答案不言而喻，技术不足。恒丰同意外资的设备技术等非货币性资产和部分货币投资入股，这也是最开始接洽的方案。

　　徐新道：“会上外资临时更改方案，要求占股51%，即控股。恒丰可以不控股，但为何在要求恒丰一次投足的前提下，外资方需要分期缴纳？且分10年缴足资本，又不同意实缴分红，如果分期出资结合认缴分红，不是妥妥的空手套白狼吗？”

　　“套也可以，开发勘探技术设备留下，恒丰可以投资研发，但原本商定的服务期十年却被变更为五年。”

　　“恒丰房地产是主营业务，此次投资虽然不至于意味着转型，但投入资金金额重大，超过了公司章程授权总经理对外投资的数额限制，我作为总裁无权决定，只能上会。来川西前董事会已经审议该投资议案。依据先期合意对谈判内容做了框架性的设定。我可以争取，但不能左之又左。川西政府不顾一切地满足韩方的要求，置中国企业于何地？如果韩方如此嚣张跋扈的态度、毫无底线的方案仍然能够获得川西市政府的支持，置市政府的颜面于何地？”

　　市长默默地听完徐新的陈述，摸了摸桌前的茶盏，似乎微凉。他旋转着青色的茶盏，似乎在深度思考，他转而对陈主任说，“你放出风声，说恒丰和政府在秘密接洽另一家资方。”

　　陈主任两眼眨巴，忽而屏住呼吸，似乎得到点拨，拍了自己的大腿，起身鞠躬回复道：“我立马去办。”临行前，目光汇聚，意味深长地瞧了徐新一眼。

　　市长品茶。

　　“徐总，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真实的目的吗？”市长倏尔转变语调，如冬季耳边呼啸的寒风，听不得半点温度，吹得青云如立寒冬。

　　徐新依旧保持着方才的沉着稳重，目光坦然地面对市长的直视：“能源是经济的命脉，不应该掌握在外资的手里。”

　　市长似乎有些震惊，收缩的瞳孔意味着徐新的回答一定在他的意料之外。

　　徐新接着陈述，言语间没有一丝波澜：“恒丰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企业，恒丰控股的注册地是粤州，恒丰控股的股东是我父亲和老一辈的战友，恒丰大量的海外业务，每年向国内分红，而不是像某些企业向外分红，通过各种方式将资金转出。恒丰集团的股权架构图在粤州的税务局备案，我们从不隐瞒希望赚钱的目的，但我们赚钱的同时会主动承担企业的社会责任，把资源留在国内，技术留在国内，同样的资本也要留在国内。”

　　杯中已经没有热茶……青云被徐新的一番话感动得心潮彭拜，她一直秉持着自我保护的态度，从未想过作为一个社会人，需要承担社会责任，她们这一代人接受了改革开放的红利，却没有回馈社会。

　　市长许久不言，苍老的左手轻抚着下颚，官场浮沉，慧眼识人的本领还是有一些，他来回摩挲，似在思考。

　　“我有个研究生同学”，市长开口，嗓音不如方才那般无情，有些许触动，如同被触碰的不倒翁，微微地摇晃，摇摆不定但依旧屹立，“毕业时就想着为社会多做一些贡献，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最后创办一家企业，每年向贫困地区捐赠。最后却被合伙人架空，赶出了企业，合伙人糟践企业，无心经营，最后破产，我同学也郁郁而终，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有没有把握控制这家企业？很快走上轨道。”

　　徐新目光转向萧敬仁，对方配合地从黑色皮质公文包里拿出一本规划书，徐新拿在手中，放置在桌边，“这是详细的发展规划书，恒丰不求特权，但不能被套。商业风险时刻存在，商场暗礁丛生，危险暗藏，恒丰这艘船承载力太多的普通百姓，不能因为决策上的失误被倾覆。恒丰这么做也是为了恒丰考虑。”她亲手把规划书交给了市长，而后起身，青云和萧敬仁随即起身，徐新道：“市长您慢慢看，我还需要和恒丰的团队讨论一些细节，就不耽搁您的时间了，告辞。”

　　市长没有挽留，全神贯注地看着徐新交付的文件，目露青光。三人走出办公室，徐新在萧敬仁的耳边低语，而后他点点头，若有所思很快告辞。整个市政府安静得可怕，只听得见二人咚咚的高跟鞋及地的声响，她们顺着幽暗而压抑的走道一直走到市政府的侧门，徐新深呼吸一口气，转身对青云道：“林律师有什么想法？”

　　青云不语，徐新也不催促，二人面对面而立，徐新高出青云半个头，她叹了口气：“走吧，上车谈。”

　　二人上车，岑溪位列驾驶座，叶青副驾，徐新和青云坐在后排。

　　“林律师，没有想问的吗？为何两方会议变成了三方会议。”徐新按下自动门窗，徐徐下落。

　　前排的岑溪面上无波全神贯注地开车，实则想把耳朵堵起来。而，叶青尴尬得头皮发麻，她总觉着徐新要先礼后兵了。

　　空气静默，氛围紧张，在徐新以为得不到青云的回答时，熟悉而淡雅的嗓音响起：“您很优秀，坚守阵地，一番肺腑之言听得人心潮澎湃，可我是您的顾问，为何您通知我的会议内容和今天的实际内容毫不相干！”

　　半开的车窗将景色割裂，深浅两重山。像极了两人的处境，一明一暗。
　　徐新感受到青云隐藏的蕴意和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