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如梦》农历一十三

82、第 82 章

　　安然眼皮扑通扑通跳，心跳也加速，寒风呼呼吹，她捂着手机放在胸口对二人道：“我接个电话。”她的神色有些慌张，同手同脚地迈开了距离。

　　程湛和洛均互相挑眉，不解。

　　冬日里参天大树也光秃秃的，粗壮的枝桠上系上了红灯笼，扶苏垂落，在寒风中徐徐流动。她来到一棵白杨树下，深呼吸，接通了电话。

　　“安然？”

　　“瑜姐。”安然遥望远处的灯火下的若隐若现的山脉，层峦叠嶂依次排开像是困住她的长城。

　　“在川西吗？”

　　“嗯。”她垂下眼睛，盯着脚底厚厚的雪地靴。很暖，很暖。暖到她忘了曾经挨饿受冻的日子。

　　“我刚好在川西出差，有空吗？咱们见一面。”

　　安然心跳异常，眸子里盈满暗流暖光，压低嗓音轻声应：“有的。”

　　“什么时间方便？”

　　她屏住呼吸随即道：“都行。”

　　张楚瑜和她约好时间。安然却心神不宁，回到广场，有些恍惚。

　　程湛看出她的心不在焉，思虑良久，最后轻声问：“出什么事？”

　　安然侧首，“没什么事，一个姐姐的电话。”

　　她不愿说，程湛也不多问，只是电话前后安然的心思神游，不在于比。广场人声鼎沸，热热闹闹，十分喜庆。她却如风中蜡梅，迎着风雪独自开放，遗世独立。

　　她的心结一直都没有解开。

　　张楚瑜虽面子上懒懒散散不靠谱，但做起事情来也算是雷厉风行，翌日便在校门口等待安然，年十六，学校已经正式开课，安然下课了拜托了洛均照顾乐乐，便火急火燎地朝校门口赶，汇聚在乌压压的人群里。

　　张楚瑜长衣垂立，身材高挑，穿着棕色的羊皮靴，低头靠在立在校门外的白杨树下抽烟取暖，宛如流落人间不拘一格的仙子烟雾缭绕，唯一不合时宜的是，她一根接着一根，不远处垃圾桶上的烟灰缸已经灭了三四只烟头。

　　安然远远地瞧见张楚瑜，她的侧脸弧度优越，鼻梁高挺，黑框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很像学校的教导主任，原本急切的步伐竟生了切。

　　校门甫开，学生们鱼贯而出。张楚瑜灭了香烟，在人群中搜安然的倩影。三四年不见，也不知安然是如何模样了。三五巡过，没有见到安然，她选择原地等待。

　　学生们叽叽喳喳差不多走出校门，只剩下零散的值日生，安然远远地望了她很久，才再次提步。寒风吹过，沙沙作响，安然缩了缩脖子。

　　“瑜姐。”一步之遥，安然落定，嗓音发颤，雅睫轻颤，呼吸小心翼翼且绵长。

　　张楚瑜寻声转首，而后转身：“安然。”她微笑地伸出右手。

　　双手相触的那刻，冰火两重天，“好久不见。”

　　许是天气严寒，许是心事满怀，冻得人瑟瑟发抖，安然原本白皙的面容被冻得通红。她的睫毛微微颤动，宛如蝶翼，握紧张楚瑜的指尖，落落大方，口齿却不甚清晰：“好久不见。”

　　“叙叙旧？”张楚瑜收回手插回口袋，对安然道。

　　“嗯，前面拐角有家咖啡店。”安然收回手插进衣兜里。

　　印象里那个害羞婉约的安然已经出落得款款大方，不再是躲在青云背后的那个女孩了。

　　张楚瑜不由得感慨，时光将她雕刻得坚毅却不失柔软。

　　安然带路，张楚瑜紧随其后。远远看去，像是水墨画中格格不入的两种风格互相陪衬。
　　“喝点什么？”两人坐定。服务员拿着菜单而来。

　　“美式吧。”张楚瑜道。

　　“那就两杯美式吧。”安然没有看菜单，她微微垂眸，觉得空气似乎凝结，难以呼吸，她侧向窗外。

　　安然不语，置于桌面下的双手交合在一起，时紧时松。见面前的紧张焦灼感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消弭……

　　张楚瑜细细打量，她成熟了许多，却也沉默了许多。

　　岁月打磨，伊人依旧。

　　服务员将咖啡呈上，香气四溢。

　　张楚瑜拖过来暖手，她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自口腔落入胃部，撒满躯体驱散寒冷。

　　“别这么生疏安然。”张楚瑜开口，似乎还带着些循循善诱。

　　安然抬起头，与她对视，咬唇，而后落落然道：“刚开始我确实有些紧张，但现下，还好。”她豁然微笑，张楚瑜瞬间失神，她好像什么都变了，却又什么都没变。

　　“我在川西出差，顺道过来看看，你且宽心我没别的意思。”张楚瑜心道，我没别的意思，但不代表青云没别的意思。

　　“嗯。”安然点头应，自桌下提起双手，握着咖啡的双手用力，发白。

　　“这两年，在这里工作怎么样？”

　　“还可以。”

　　“晋升渠道如何？”张楚瑜似乎在聊家常，安然并不反感。

　　“没有过多地了解。”

　　张楚瑜蹙眉，“打算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也不规划规划职业生涯？”

　　怎么没有呢，只是那是不能实现的梦，太遥远了，她也一直在坚持写作，并非如常人看到的偏安一隅，她没说实话：“当老师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

　　“学生如麦苗，一茬接一茬，你在一天天变老啊。”张楚瑜打趣，和安然谈话太沉重了，这女孩戒备心很重，每一句都深思熟虑。

　　张楚瑜好像在取笑她在变老，安然嘴角露出微笑，“还不至于。”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多是张楚瑜再问，安然回答。张楚瑜健谈，主动把握着聊天的节奏，不至于让安然反感局促甚至厌恶。

　　安然褪去几年前的青涩和小心翼翼，对张楚瑜的问题对答如流。张楚瑜最后狠了狠心，问：“那，交男朋友吗？”

　　安然没想到她这么直白地问出口，停顿几秒钟，眼睛眨巴眨巴：“没有。”

　　张楚瑜点点头，咖啡入口，美式也品味出了甜甜的味道，张楚瑜不免唏嘘：安然原来也在犹豫，她一直彷徨不安啊……

　　她想，为了青云，也为了安然，她需要赌一把了。

　　“瑜姐。”安然试探着叫她。

　　张楚瑜从她凝重的表情里似乎感受到了即将脱口而出的问题，她忙不迭放下咖啡，坐正了身体，仿佛要接受很重要的任务：“你说。”

　　正犹犹豫豫，洛均给她来电，她起身对张楚瑜致以歉意，离开了座椅。张楚瑜稍稍提起的心又重重地下落。

　　电话是洛均打来了，乐乐被她带的黏了，一会子瞧不见她就哭着喊着要她，饶是她在心急也要等一下。

　　安然收了线，神色如常地回到了咖啡厅，收拾围巾和背包，对张楚瑜道：“瑜姐，抱歉，乐乐在闹脾气，我可能没办法再久留，你什么时间走？”

　　“我明天一早去渝市，而后飞宁市。”

　　安然顿了顿，又道：“你晚上住哪里？我一会请你吃饭吧？”

　　张楚瑜把入住的酒店以及房号告诉安然，说道，“饭就不用了，可以把乐乐带过来，我也很久没见他。”

　　安然将便笺握在手中，向她挥手作别后便快步离开，咖啡厅不小，但她觉得逼仄得很。

　　安然火急火燎地赶来，发丝凌乱，眼神紧张，而乐乐已经停止哭泣，在老师办公室里看猫和老鼠，手里还捧着一捧爆米花。

　　洛均见她的模样，抢先说道：“被你带的黏了，一分钟见不到你就嚷着要姐姐，这会子才消停。”

　　安然长舒一口气：“谢谢。”乐乐亦从小沙发上起身，屁颠屁颠地跑过去。

　　洛均拍了拍她的肩头：“抱歉啊，有没有耽误你谈事儿？”

　　安然摇摇头：“谢谢你。”如果不是洛均的电话，她可能就问出了那些话，也可能会让青云会错意。

　　安然背起乐乐的奥特曼小书包，牵着他离开了办公室，到校门口看了一辆出租车，张楚瑜摇下车窗。而后下车打开后座车门，示意她上车。

　　乐乐在安然的悉心照顾下已经不怕生，况且张楚瑜生得妖艳绝美，得男孩子的眼缘，张楚瑜把她们带到了酒店餐厅。

　　“瑜姐。”安然的踟躇纠结在此刻有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有话直说，干吗，唯唯诺诺的，我不是老虎。”

　　“她还好吗？”这些话轻飘飘的，如果不是张楚瑜耳朵尖，压根可能听不见。

　　“我以为你真的能忍住不问我。”张楚瑜似乎松了一口气却眸色暗沉，不辩喜悦，“我也不知道青云是不是真的很好，虽然看起来很好，事业也算小有成就，但我觉得她并不如像表现给外人看的那般。”

　　安然垂首，目光晦暗不明，千言万语无法说出口，平淡的话如同利刃，在原本以为已经冷却的心房里胡乱地攻击，生疼。
　　！
　　张楚瑜的话已经很明显了，她不好。

　　张楚瑜见安然神色忽暗，如同漫无边际的阴霾，就知道这俩人互相折磨着。她本次来到川西除了公事外，最想见安然。为了青云，也为了安然。

　　她决定递上火把，燃烧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