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如梦》农历一十三

80、第 80 章

　　岑溪先行一步推开餐厅的门，徐新落落然起身迎接。

　　青云先前在会议室光顾着汇报没来得及好好打量这位总裁。

　　除了黎明，她二人有些拘谨，灯光跃下，徐新冷白皮，白到发光，原本散落的大波浪也被黑色的丝带束起，随意地落在身后，整个人谦逊而温和，与先前在会议室的冷峻逼人反差巨大。印花烫边外套已经被解开了纽扣，露出圆润的胸型和漂亮的锁骨，胸前一串银色项链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就像徐新这个人。

　　然，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无形之中有种魔力，一旦对视便无法逃离，如同光线无法逃逸黑洞的追捕。

　　黎明放下手中的公文包与她握手相谈。

　　“师哥。”徐新开口，嗓音清透。

　　青云和叶青俱是一怔，没想到二人还有这层关系。

　　黎明转身依次介绍青云和叶青。

　　徐新推了推镜框：“久仰大名。”这话是对青云说的。

　　青云双手迎握，略微鞠躬：“徐总好。”她初出茅庐哪里来的大名。

　　“落座吧，边吃边聊。”徐新淡然开口，表情轻松了许多，不似方才在会议室那么严肃，但仍有疏离感。

　　淡淡的香水味若有似无，飘入青云的鼻腔。

　　黎明自然而然地坐在徐新左侧，安排青云徐新右侧，而叶青则坐在黎明身侧。

　　见四人坐定，岑溪幽静地退了出去吩咐厨房上菜，须臾便回，隐在角落。

　　“说吧，这顿是不是鸿门宴？”黎明半开玩笑，顺带解开了西装，脱下外套，叶青见状，连忙拉开了座椅，到他身边接过，而后挂在衣架上。他继续解开袖扣，顺道把袖子挽了上去，挽到了衬衫袖箍的位置。

　　“师哥说笑呢。”徐新起身为他斟茶，而后转到青云面前，要给青云倒，她忙不迭起身，即刻制止：“徐总，我自己来。”

　　徐新不客气，把白玉茶壶放在转盘上，转给她。

　　“你们不要介意。”徐新嗓音清透，娓娓道来，“我和他是校友。”

　　“对。”黎明笑意凸显，“只不过她在商学院，我在法学院，是在一次联谊上认识的，追了她两年，愣是没答应。”

　　还有这层关系呢。

　　徐新笑意盈盈：“那不是因为你一表人才，桃花运不断吗？”她很健谈，也不严肃，抛去恒丰总裁的头衔，似乎只是许久未见的老友之间的叙旧局。

　　“见笑了不是，你还男女通吃呢。”徐新冷光一束却面色如常，而黎明却警觉自己似乎说错了话，他抿了口茶，“不打趣了，步入正题，你打算怎么做？”

　　“林律师不都说明白了吗。”徐新呷了一口茶，服务员也陆续送上了菜色。

　　“边吃边聊？”徐新先动筷，怕各位不自在。

　　岑溪给各位倒上酒退回到阴影里。

　　青云不露声色，听徐新的口气，应该是很满意自己做的方案。但是并购哪有那么简单，方方面面都得考虑到，他们不过是规避风险而已，真的拿主意，还是得徐新。

　　眼前的红酒透着光，她忍住动手的欲望。

　　“你瞒得过她们，瞒不过我。说吧，我现在是为你打工，绝对尽心尽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徐新笑得淡然，灯光跃在耳畔，细长的耳坠闪闪发亮，声色如春风般明媚，仿佛此刻才是真实的她，看得出她今夜是发自肺腑地高兴。

　　“你果然……”她拉长了声线，“钱伯斯年年上榜不是没有理由的，我只要那块地，其他的一概不要。”谈起商业，她的目光锐利，声线也跟着紧绷，她不再隐藏锋芒，似乎志在必得。

　　青云的心脏砰地要炸开，眉头紧锁，下颚线绷紧，所以刚才是虚晃一枪，她微微侧首，盯着徐新。兵不厌诈，这是孙子兵法的哪一出？

　　若有所感，徐新回头，青云心中掀起涟漪。

　　他们都知道这个难度太大，况且成天拖欠工程款数额巨大，且土地已经抵押给银行了，他们也没有土储，商业地产刚刚开业，没有额外融资的手段。如果资产收购，成天有很大一笔土增要交，现在的谈判筹码，他们是不会同意的。但徐新有此想法就证明她有方法。

　　徐新瞧着他，未言语，只饮酒。

　　黎明揣摩：“成天再拖下去肯定要破产，成天的靳羽心高气傲，不会让成天倒在自己手上，成天如果想继续存续，那块地要他拱手让出去，缓解流动性危机，这段时间抗过去，元气大伤，只能依靠商业地产去慢慢回血。所以你今天故意要他们去做股权收购，拖延时间为的就是要成天撑不下去，最后转让那块地是吗？最终还是做资产收购？”

　　正中下怀，徐新琥珀色眸子愈发明亮，虽然喝了酒，但气息依旧很平稳：“对。虽然林律师的方案不错，但对恒丰来说，不合算。成天的负债率太高，流动性太差，接过来是个烫手山芋。恒丰的现金流虽不紧张，但接下这个项目，也会受累，恒丰也没有大到随意挥霍的地步。”她说这话时目光聚焦在青云的双眸，与她对视，目光如炬，青云坦然直视，不卑不亢。

　　身居高位，直击要害。这是一个领导者该有的目光和手段，像是战场上刀光剑影后胜利在望的执剑人，始终把握着战场的局势，杀伐果断，调整进攻的号角和方向。

　　青云抿了口茶，缓解这重磅炸弹，按理说这种高层机密不应该在这种场合透露，她不明所以，所以一直在思考着缘由，忽视了徐新望向她欣赏的目光。

　　黎明两杯酒已经下肚，自斟自饮：“大概还要多久。”

　　岑溪向前一步公文包中取出拿出文件，发给在座三人，“这是我们财务部做的测算。”三人打开文件，指标和青云做得相差无几。

　　徐新继续道：“他现在是货比三家，据可靠消息，我们出价最低，但是却可以帮助成天渡过危机，靳羽想增资，但不能影响他控股。现在各家口径一致表示增资。但数额未定，且另两家提出了对赌协议成天很难接受。”

　　“这件事我父亲比较担忧的是利润率，毕竟资本追逐利益，如果指标不利，董事会不会降低标准轻易通过方案。”

　　黎明看着文件，眉目舒展。

　　“所以，林律师，我很好奇你从哪里得来这么精确的数字。”白皙修长的指尖握起酒杯，隔空邀她对饮。

　　“读书的时候做过这类模型。”青云话不多，这种场合她不需要锋芒，稍有不慎，本桩并购可能为他人做嫁衣裳。

　　徐新赞誉：“我以为林律师只是在法务上深耕，颇有造诣，没想到财税知识也很完备。”

　　“青云现在也是所里的金字招牌。”黎明年轻气盛，而立之年，去年又搞定了宁南制药的股权纠纷案件，在中美两国律师界声名大噪。而在这期间青云举足轻重，若是没有青云，他们也很难翻身。

　　徐新又抿了一口红酒，皓齿与透明玻璃相触，妩媚性感，她启唇：“按照贵所和我司的测算，依据目前的进度，刚兑缺口巨大，成天的现金流撑不过一个月，他们是热锅上的蚂蚁，也可以说是火烧眉毛，到时候希望你们上场，能给我带来好消息。”

　　“这么信任我？”黎明合上文件，放置一旁，略带戏谑。

　　“我不信任你，但我信任林律师。”徐新望向青云的目光略带柔色，与灯光融为一体闪闪发亮。

　　“你太打击我了。”黎明右手捶胸，表示很受伤。

　　“少来。”徐新心情愉悦，显而易见，她喝了不少红酒，脸颊泛粉。

　　“林律师，这都是我们酒店的招牌菜也是粤州的特色。”徐新转动圆盘。

　　“好，谢谢徐总。”青云点首，言谈之后她并不拘谨，只是这事生意场，她早已养成了寡言少语多听多看的习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发言，因为言多必失。

　　她跟着黎明，双方也达成了默契，黎明主外，她主内。黎明负责应酬交际，她负责完成项目。

　　酒过三巡，生意谈得差不多接下来就是唠家常。况且二人还是校友关系。

　　黎明道：“徐新，你这个项目交给我真的不怕失败吗？”

　　徐新单手撑在红木桌沿，背靠椅背，目光清冷，她清雅淡泊：“宁南制药的股权纠纷，远在东加勒比，你都能打赢官司，我这桩并购，你谈不成？”虽然就体量而言，恒丰集团远甚于宁南制药；但就难度而言，宁南制药绝对一骑绝尘。

　　黎明开怀大笑：“那你可错了，这个案件青云才是幕后功臣，我只是明面上的。当时她正好在香港，所以都是她在跑。”

　　面对徐新黎明还算实诚。

　　青云低头品茗，忍着喝酒的冲动，不再参与话题，与这热络的氛围格格不入。

　　汇报的青云似是发光体，通体透亮。而现在，像是刻意收起自己的锋芒，隐匿于尘世，徐新目光所有似无地扫过，就连神经大条的叶青都觉得氛围不对。

　　那位高高在上的清冷总裁貌似对林律师很感兴趣，林律师没有理由感觉不到啊。叶青腹诽，奈何她只是个助理，在大佬面前也不敢多言，好酒好肉，蹭吃蹭喝就行。

　　“所以，林律师在背后做了什么？能否透露一二。”她持着高脚杯，逆时针摇晃，酒色如她的目光透明清亮。

　　“徐总，很抱歉，青云放下手中的茶盏，涉及商业机密，我们需要为委托人保密。”青云的口吻很官方，从委托人的角度出发，职业操守、在商言商，徐新不会不懂，她把皮球踢了回去。

　　徐新嘴角浅笑，并没有青云的拒绝而动气，相反更加欣赏，她红唇微动：“师哥，你成功是有原因的，你的搭档职业操守可比你强。”

　　“嗨，怎么谈论到我了呢。”黎明挠挠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饭后，三人与徐新做辞，避□□言，岑溪送三人至电梯口便作别，她回到餐厅。

　　徐新慵懒地靠在座椅上，右手有意无意地摇晃红酒杯，双腿交合，姿态慵懒而恣意：“你觉得怎么样？”

　　岑溪入职恒丰许久，先前系徐安来的特助，办事利索，徐新刚回国，徐安来便把她调给了她，她自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她稍加思索：“可堪重任。”

　　“我也觉得是。”徐新给岑溪倒了杯红酒，“坐下来陪我喝一杯。”

　　她目光悠悠地瞧着红酒，林律师貌似不怎么爱喝酒。连敬酒都不会，寻常她最讨厌这些所谓的酒场文化，今天一直等着青云敬酒，奈何人青云纹丝不动，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的滴酒不沾，商场酒场文化林律师不会不懂啊。

　　岑溪瞧出徐新心情尚佳，斗胆：“徐总，您真的要把这么大的项目交给她？”

　　“她能帮助黎明落定宁南制药，我们这个项目对她来说不是小case吗，你空了可以看下她做的测算，跟我们财务部做的相差无几，可见她的底蕴与知识储备。”黎明推荐她不是没有理由的，徐新兀自喝了一口，才觉得顺畅。

　　徐新懒洋洋的声调在耳边响起：“我想把川西项目交给她。”

　　岑溪的红唇刚触碰到酒杯边缘，吓得手抖，红酒如激浪蹿入鼻腔，她连忙低头，抽了纸巾擦拭，奈何还是染上了半透明的衣衫。

　　徐新笑她大惊小怪，“怎么了啊？吓成这样？”

　　岑溪顾不得失态，连续咳嗽掩饰震惊，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到时候与政府勾地，与外资谈判，具体条件，总归要白纸黑字落到合同里才行，我们总要派一个了解市场行情有些熟悉行业法规的人才妥当，况且外资方系韩企，我不放心。”

　　“我明白了。”岑溪落座，为徐新斟酒，嘴上却劝着：“您少喝点。”

　　“不妨事。”徐新心生愉悦，许久未曾如此畅快，多喝了些，在酒精的作用下面如灿桃，眼含春水。

　　当年青云在她面前的惊鸿一瞥惊艳了她很久很久。结果这人近在咫尺，她供职的律所竟然是集团的常法，且本次并购的法律标竟然也是JD中标。徐新感慨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尽在灯火阑珊处。

　　席后，青云回了房间。洗漱完毕，面对镜子里的自己，她终于脱下了面具，瘫软在酒店的大床上。在外应酬，她一般不喝酒，怕忍不住喝多。今天是忍住了，但是这会子入睡却犯难。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下楼去买酒。她抽了门卡，披了件外套便出了门。上楼时，刚好徐新坐在大堂等车打电话，见青云低着头行色匆匆，手上还拎着一瓶酒。

　　顿感疑惑，她眉头浅蹙，因着电话不便和青云沟通，吃饭的时候不是不喝酒吗，转眼青云已经身形矫健地进入了电梯。

　　徐新吩咐完工作，收了线，与岑溪一起上了车。她端坐在后排，双手环在胸前，望向窗外急速后退的繁华街景，自言自语：“林律师不喝酒的，为什么会买酒？”

　　这个，岑溪挤眉弄眼地不知如何回复。

　　徐新思忖良久，像是自我挣扎：“你跑一趟宁市。”

　　她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只是太希望能把林青云招入麾下。身为恒丰的执行总裁，她有必要对林青云展开详细的背调，虽然这程序有违常规。

　　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岑溪摸不清老板的心思，不是说好的用人勿疑，疑人勿用的吗，奈何她也便不多言，默默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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